他倒是会占便宜。
“可我不会啊.......”
“夫人怎么什么都不会。”
楚引歌一听此话,心生不乐意,刚要反驳,就听他慢斯条理道:“楚引歌,你说你除了五官长得绝色,画功了得,莺色婉转,敬老慈幼......”
他一直从门口说到了厅堂,“.......知情识趣等长处外,还会干什么。”
楚引歌已笑得乐不可支。
白川舟看她言笑晏晏,明艳如繁华绚丽烟花,身后的簇簇蔷薇都黯淡地失了色,他也不禁心里软塌塌的。
“楚引歌,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莫名地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楚引歌抬眸,就跌进了他的眸心中,璨若星辰,她唇角的笑意未收:“爷,你是不是总是拿这套哄姑娘们啊?”
她见他落坐后,才松手,笑着说:“这招还成,不过卑职可受不起这些雅词。听着像是媒人在说吉祥话,很是喜庆。”
“.......”
他口干舌燥,绞尽脑汁说了一路,就得到她的一句“很是喜庆”,白川舟被气笑:“夫人如此了解媒人,想必听过不少吉祥语罢?”
楚引歌净了手,又拿了温帕递给他:“是啊,及笄后就有很多媒人上门说亲了,她们将那些男子说得天花乱坠,可说到最后不是鳏夫续弦就是纳妾庶室,要不是有姨娘一直帮我拼死拦着,楚夫人早将我嫁出去了。”
她说得坦然,可是话落在他耳中却很不是滋味。
白川舟垂眸擦着自己的手指,瞳孔微缩,她这些年一定过得很不如意罢。
两人未再言语,这一顿面吃得很安静。
不过楚引歌上了一天值,是真饿了,倒没察觉白川舟的情绪有何不对劲。
再因他做得这手擀面确实美味,极有嚼劲,入口爽滑筋道,每根面条都裹着浓浓的茄汁,还知她喜食酸辣,淋了辣椒油,吃得很是过瘾。
她连吃了两碗,额间沁了薄汗,才停下来。
白川舟见状,将帕子递给她,又唤道:“立冬,往冰鉴再加些冰。”
楚引歌考虑到他满身伤口,不宜过寒,忙制止。
她擦了擦嘴,好奇问道:“爷,你为何会做面?”
按理说世子爷从小锦衣玉食,钟鼓馔玉,何须要自己动手?若是因趣味,那也做个一两回便罢了,但他这面做得比听涛楼的厨子做得还要劲道,想必是做惯了。
这问题她上回吃过就想问了,但那时还觉得冒昧,明明是她请人家吃饭,却是人家来做饭请她吃。但自从前日他与她说,任何事都可以直接讲,她也觉得日后总归要一起过日子,还是坦然些好。
只见白川舟看着她,眸色幽深:“你想听?”
楚引歌狐疑,这有什么听不得的?点了点头。
他的声色微沉了些,清冽低哑,带着说不住的克制,缓缓道来:“我曾经救过一个人,救他的时候,他浑身是血,双目失明,喉中失语。我找到了一个破屋,但尚可躲避风雪,照顾了他三年又八个月,他也爱吃我做的面。”
楚引歌倒没想到还有这段渊源,饶有兴趣:“爷是在多大的时候救了他?”
“十岁。”
楚引歌算了算,白川舟十岁时,她才五岁,正是经历了那场满门屠杀之时,死了那么多人.......
她眸色暗了黯,她又想到了那复而往返的嘚嘚马蹄,若是她不跑,恐怕自己也死在了那些人暴虐的剑下了罢。
不过转念一想,那一年也并非发生的都是坏事,至少还有一个少年在另一个地方救活了一个人,不是么?
楚引歌荒芜的心里落下了棵绿芽,或许,这人世间也并不是那么差劲。
“爷心善。”楚引歌真诚夸赞。
三年又八个月,也就是从白川舟十四岁之后就没再照顾他了,想必他是恢复康健离开了罢?
“那他现在在何处?双目是否清明了些?可会说点话了?”
白川舟突然不敢对上她的视线,长睫微垂,墨黑的影盖住了他眼睑下的青灰:“先生在一年后已会与我开口言谈。但我尚不知先生是否双眸清明,因为他揭下了遮在眼目前的白绸带.......”
他顿了顿,“......是在死的那一天,我还没来得及问先生看不看得到我,他就倒下了。”
那不绣一物的白绸带从先生的手中脱落飘飞,最后落地,垂躺在他的身边,染了大片的红。
楚引歌怔愣,一阵悲凉,“他死了?”
她的心莫名绞痛,如溺在水中的失桎,连呼吸都搁浅了。
“他怎么会死?”
原来被救的人也不会长命百岁,世子爷都那么悉心照顾,但人好像都有它的命数。
白川舟缓缓抬头,唇线紧抿,声色泛了哑腔:“被侯爷杀了。”
靖海候爷,他的父亲.......
楚引歌见白川舟的眸底泛着几丝猩红,突然觉得自己露悲实在太过失态,世子爷应当是才是最难过的人罢。
他照顾了那么久,等到了那个人有所好转,却被自己的父亲杀了。
难怪第一回在揽月楼拔剑相待时,她说要去烧了靖海侯府,他很有兴味说回帮她添把火。
她那时以为他是戏谑,但现下想来恐怕是有几分认真。
他应当恨极了自己的父亲,毕竟他尊称那个人为先生。
楚引歌缓缓问道:“爷曾说会古琴,也是先生所教的么?”
她想将他从悲伤中拉离。
白川舟点了点头,望向她:“是,先生擅抚琴,精字画,懂古今,好像没有什么是不会的。”
楚引歌撇了撇嘴:“ 难怪爷说我什么都不会,原是见过了这样的高人,自然是将旁人不放在眼里了。”
白川舟一把将她拉过,坐于自己的腿上,在她腰间的力道加重,差点就将那句“你同你爹吃什么醋”脱口而出。
唇舌一转,语气懒懒:“我说了那么一大堆,怎么不闻你听见,反倒说我是媒人?”
他的面色闲散了下来,又恢复成了那个傲世轻物的世子爷。
楚引歌坐着心里直打怵,挪了挪自己的臀。
“楚引歌,你不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不能轻易动么?”
她愣了一下,莫名想到阿妍昨晚跟她灌输的那些秽言秽语,娇靥瞬时面如霞飞。
楚引歌喉间发涩,小声嘀咕:“我这不是怕你腿疼......”
白川舟低笑了声:“我哪有这么娇弱。”
楚引歌未语,但心里却轻哼,他怎么没有?后腰伤口稍稍一崩就要抹药,方才从府门口走至这,明明可以倚着墙回来,还非得搭着她的胳膊,说自己腿疼就得人扶着才好受些。
雨天不喜溅水,喝茶前得亲自洗盏,早晚都得换一套袍衫,比姑娘家都麻烦,简直比庭院中的娇花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我刚刚说得那些喜话,”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让她回神,“只哄过一个姑娘。”
楚引歌安静地看着他,她现在有点迷糊,一个姑娘是指她么?
“何况,就冲你找夫君的眼光,”白川舟眼眉轻佻,声色清润道,“再矜贵的清词丽句,你都受得起,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世子爷:我老婆天下最好。
第36章 万般柔
他的眼眸含笑, 澄澈得如一汪泉水,碧波可见,漾着一个小小的她。
楚引歌从没遇到过这般狂妄的人, 懒懒的笑着, 却有决千里之堤之勇, 刺长夜黑天之敢。
在落日消亡之际, 黑暗来临之前,告诉她,她受得起。
受得起。
这是多大的底气才敢呼出于口的词啊。
楚引歌的心颤了又颤, 但她分明感受到了自己心底某处被柔柔地拖起, 因他的这份底气,生长出了几分无畏。
白川舟垂眸看她,见她的眸光盈盈回望着他, 眼尾勾翘,说不出的魅惑。
他沉吟片刻,似有似无地拍着自己的衣襟, 很是为难道:“行罢, 爷委屈一下,毕竟饱暖思淫.欲......”
“......”
谁.....谁淫.欲了?!
楚引歌轻咳, 一不小心就将心里话说出了口:“爷怎能这般不要脸?”
两人皆愣了一瞬。
白川舟饶有兴味地看她:“说说罢, 我在你心里是怎么个不要脸法?”
“没.....不是, ”楚引歌决定不将话题放在淫.欲之上, 否则怎么都避不开他的不正经。
她说道, “爷夸人怎么就把自个儿也夸进去了?”
说什么“就冲你找夫君的眼光, ”这不就是在变相地夸炫自己么。
楚引歌轻声提醒:“爷, 这夫君可不是我找的, 是......”
她想说“是被迫才定的婚, 才有的夫君”,却被白川舟在腰间的手掌一揉搓,她本就怕痒,这一轻触就被痒得笑岔了,将话消在了喉间,变成了串串莺笑。
听白川舟说道:“楚引歌,你能不能解点风情?”
“看来刚刚有个词得收回,”他面上煞有其事,但腰上的手指却未放过她,挠揉更是放肆,“知情识趣,我看你是半分全无。”
可见她笑得恣肆无忌,自己倒也跟着乐了。
他看着她在怀中眼眉弯弯,娇肢乱颤,鼻腔里时不时溢出似猫音般的轻哼,唇色殷红,那般勾魂。
白川舟的喉结轻滑地滚了滚,才明白原来饱暖思淫.欲的人是他。
再忍个月余罢。
楚引歌用了几分力道拿手推他,解脱了他的束缚,自己忙站起,跑到了门边,眸底因笑而泛着层水润,更是动人:“爷下回别这样了。”
她的声色还绻着笑意,软软糯糯,对他全无防备,可脸上却有“有本事你也跑过来”的狡黠。
白川舟瞳心一深,直勾勾地看着她,半晌,才缓缓撑起身,哑笑道:“行,不闹你了,去书房看看《赏莲图》。”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想得却是,知道了,怕痒。
两人穿过垂柳绿荫的花拱门,行至书房。
楚引歌一踏进屋内,最先见到的不是那幅《赏莲图》,而是她画的《小和尚挑水图》,正高悬在书案上方,樱桃木裱框,那淡然的棕黄更显小和尚笑意的明月清风。
确实是看着讨喜又大方。
她的唇角一弯,再看白玉书案上堆叠着一摞酒红折叶笺,楚引歌随意拿起一张打开看了眼,瞬间红了脸。
“云帆贤兄台鉴,谨定于大宣二十三年十月初六,新郎白川舟与新娘楚引歌喜结良缘,敬备喜宴,席设蔷薇居,望百忙中移贵趾,君之光临,当使寒舍蓬荜生辉,添新禧之瑞气,增美姻之佳音,万望勿辞。”[1]
原来是婚宴请帖。
想白川舟还真是对大婚上了心,这一笔一划皆出他之手,笔触和他在约法三章上的洋洋洒洒相比,有了很大的进步。
“棠棠有没有想请之客?”
身后传来他清冽的声线。
楚引歌回头:“可婚宴上的人员措置,不应当由双方父母亲安顿布设的么?”
她心里的确有几个人选,可自古以来,这都是父母之命,哪有小辈说的道理?
白川舟轻笑了声,懒懒道:“哪有应不应当之说?这是我们大婚,添几个客还不行了?”
“再则,是在蔷薇居设宴,自然由我们说了算。”
他说得很理直气壮,楚引歌也顺着话有了底气:“那可以邀请宋誉和师父么?他们人很好的,绝不会闹事。”
她本还想添上剑师父,但一想到他一来恐是会将白川舟的另一条好好的腿打断,而且一个和尚来参加婚宴,实属奇怪了些,她咽了咽口水,还是算了罢。
“行啊。”
白川舟说得很轻巧,可腿上却在隐隐生疼,他在心中苦笑,宋师确实挺好。
再打得狠些,腿都要废了。
他缓步挪到书案前,从字画缸中拿出一个靛蓝纻丝长锦盒,那上绣白鹤鸾鸟,一看便知里面装得定非俗物。
想必就是《赏莲图》。
楚引歌虽然对谢昌这人谈不上喜恶,对他都是道听途说,无法做过多评判,但自从在天语阁看过他的画之后,倒是知晓为何宋誉对他如此崇拜。
他笔下的画作笔韵高简,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沓多余,其画中的君子气馥于笔墨之中,洁净濯濯,不染纤尘。
眼下见白川舟缓缓将画卷展开,她的心中也难掩悸动。
这样举世的大家之作,一生能有几回见?
《赏莲图》画秩全长十二尺,一个案几都铺不开,楚引歌搬来了几个高椅接着,才将将全数展开。
楚引歌屏气凝神,眼睛都不敢眨,不敢错失一丝细节。
原来揽月楼平棊上的彩绘只是图上小小的一角,他们总是盛赞那接天莲叶的技法高妙,可比起眼下的这一浩繁壮丽的长卷来说,那一角又显得过于寻常了。
当她行至画中央之时,她的呼吸一滞。
与天语阁所见的干脆利落笔法不同,这幅《赏莲图》有了更多的绵绵之意。
也就是有了,情.欲。
画卷的轴心处是一个女子的背影。
斜风细雨之下,她素手撑着一把十六骨的油纸伞,伫立在石拱桥上,目看远方的水墨山河,一袭墨绿随风飘荡,那素白披帛如蝶翼翻卷。
驳岸边的菡萏都失了色,碧绿烟波,湖心起了雾气,一片氤氲。
似轻纱朦胧,气韵流动,每一处点墨都摄人心魄。
楚引歌小心地探出一指,点了点那曼妙的背影,但指尖却不敢触到她,抬眸问白川舟:这是谁?”
她想到了天语阁阁主屋内的那张母女背影图,这女子和那张母亲的背影太过相似。
白川舟看着她,懒懒说道:“以楚画师的敏锐觉得是谁?”
“是他夫人,”楚引歌在脑中回想了下两者的背影,已经很肯定地确认,“这是谢师的夫人。”
白川舟轻笑了声:“可这幅赏莲图是谢师任职首辅期间所做的,他在为官期间没有娶妻。”
他凑近,对上她的视线:“楚编修的意思是,谢师在被贬为流民后,成了亲?”
他在步步引诱,带她去寻找真相。
楚引歌点了点头,只能这般推测,谢师娶了这画上的姑娘,还有了个可爱的女儿,一家三口,甜润美满。
但她还记得宋师父那日的意思是,谢师最后还是死了。
她的眸色一深,此事追究下去恐盘横交错,她本就是个不爱多管闲事的主,便不再去想这件事。
唯一点不解的是,“此画为何会在娴妃娘娘手上?”
从这图中就可以看出谢昌对此姑娘的关情脉脉,这确实是难得的佳作,但更像一幅定情画,纵使谢师死了,这画也应当在这女子的手中罢。
白川舟没想到她不继续往下问关于谢昌一事了,本被攥紧的心倏尔一松,那就再等等告诉她一切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