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帆那时才知原来白川舟去的那个很远的地方是潮州,他救的人叫谢昌。
他也明白了为何目不识丁的纨绔,从远方回来后会读书到破晓,因为白川舟想帮谢师平反,想帮那枉死的谢夫人和七十八名弟子平反。
他问白川舟,为何非得深夜看书,不能在人前执卷。
白川舟苦笑说,连你之前都觉得我看书奇怪,那些人看到不就更奇怪?我怕侯爷调查我,连累到谢师。
舒云帆心疼他天天眼底乌青,攒下银两,买下了这个东巷书肆,就是为了让白川舟想何时看就何时看。
东巷书肆开张的那天是白川舟的生辰,舒云帆很是兴奋去破屋请他,却在门口看到了一滩鲜红的血洒落了满地,那个被白川舟从很远的地方救回来的人死了。
他那个守了多年的汹涌澎湃的秘密在这一刻消亡,所有的潮水尽退,底下露出的是累累白骨。
从这一天开始,眼舒云帆见白川舟在人前更加放诞无忌,侯府被添上一片骂名,每有言官弹劾侯府,白川舟就要遭到侯爷的一顿毒打。
但白川舟从不喊一声疼,他从不将伤口展于人前,直到上月被杖责三十时,侯爷下了杀意,将他打得差点一命呼呜。
舒云帆将他拉回寝屋,才瞧见他身上的伤口,皮开肉绽。
可他却还要固执地自己上药,绝不让任何人碰他的身体。
之后白川舟依然未收敛半分,恣心纵欲。
可他在人后却是愈发寡言。
直到那天,舒云帆看到了白川舟邀着那个姑娘用膳,眼尾的笑意盎然,那个少年是那么鲜活地回来了。
.....
他见那小舟晃了晃,宅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畅意地大笑重复:“白牧之,你真不要脸。”
白川舟眼眉轻提,又漫不经意地挽起了另一只袖子,那上面的指甲印很是“无意”地撞进了舒云帆的眼里。
浅浅的,小小的,却是极深,一看就是女人留下的,这香艳的令人遐思。
“白川舟!你还是不是个人!竟然给孤寡多年的兄弟看这个!”
舒云帆气极,猛灌了几口茶才平息,“不过你也太凶残了,真把人小姑娘......”
白川舟打断了他,淡淡说道:“是她差点要了我的命。”
见到舒云帆面色暗沉晦暝,他轻笑了声,心中很是酣适。
这才放下衣袖,从怀中拿出请帖,“首份,云帆兄收好。”
舒云帆这才脸色有所好转,也是郑重地双手接过那酒红折叶笺,轻笑道:“想不到我得牧之兄如此重视,竟放在首位。”
白川舟起了身,懒散地嗯了声就走了。
他往走廊上缓步挪步,摩挲着腕上的小舟,心里暗数“三、二、一"。
一字刚落,果然就听从雅间内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白川舟,你真是不要脸!竟然要首位拿到请涵之人需得备上八千八百八十八两白银,讨什么狗屁彩头,有你这么恬不知耻的无赖么!”
“有这银子,我去娶媳妇岂不美哉!拿给你花,我是有何疯症!”
“怒极!这酒宴不去也罢!”
“......”
白川舟走至外间的马车,还能听到舒云帆开窗对他的破口怒骂,他牵了牵嘴角。
立冬抬眸往二楼看了几眼舒爷,嘀咕道:“舒爷平日里挺有风度的啊,这是怎么了?”
世子爷笑了,神态有些漫不经心又有些欠,“找不到媳妇,受刺激了。”
“......”
——
剩下的婚宴请帖,是在四殿下的成童礼发出去的。
楚引歌若是按照品阶是无法参加四殿下的生辰宴的,可在成童礼的前一天,她就收到了一封世子夫人亲启的邀函和一套月白青葱色云天水漾留仙裙。
她可以世子夫人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参加成童礼。
这就是白川舟当初在两幅图中选宋誉的原因,他得让画院的人知道,她和他才不是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她是世子夫人,是他的夫人。
这一夜楚引歌没怎么睡好,毕竟是第一次以世子夫人的名讳参加这么隆重的场合。
或者说,从小到大,她没参加过这么正式的宴会,就偶尔阿妍会有几场诗会私宴,拉着她一起参加外,她很少会出门应酬。
待第二日去晨省时,楚引歌那眼睑底下的一片青灰令赵姨娘都心里一惊。
姨娘嗔怪道:“棠棠,你这般出门像什么样子?这可是国宴,你不为自己挣颜面,也要为世子爷博个面子啊。”
她招了招手:“来,姨娘给你上个妆。”
楚引歌本想说不必,上妆太过繁琐,拍些粉遮遮就行了,但看到姨娘的身子在姜大夫的调理下日渐好转,现下难得对她的这张脸有兴趣,就随她摆弄去罢。
哪知这一折腾摆弄,竟过去了一个时辰。
楚引歌仰着脑袋,有些心急:“姨娘,世子爷还在门口等着呢。”
如春在旁说道:“二姑娘莫急,刚刚世子爷遣人来问过,得知二姑娘正在状扮,他说那就慢慢来罢,姑娘家的事要紧。”
楚引歌都能想到他那懒散含笑的模样,面色一热。
所幸脸上已被抹了腮红,倒遮盖了她的脸红。
如春看着自家主子柳叶细眉,玉肌剔透,被姨娘仔细状扮,更是恍若漫天柔光都汇聚在了她的身上,似九天下凡的仙子,超凡脱俗。
忍不住夸赞:“二姑娘若是之前就能这般状扮,早嫁出去了。”
赵姨娘描着眉,笑道:“你这说话不过脑的小丫头,眼下这不是嫁得挺好的么。”
如春忙扇了下自己的嘴:“奴失言了。”
楚引歌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倒觉得她这般憨状和立冬倒是相配,她本不想从这个家中带走任何一物,眼下倒觉得这个小丫头片子可以带上。
又过了一刻,姨娘才松了手,言笑晏晏地看着她。
楚引歌从铜镜里看到了自己,她对于镜子里的那个明艳溢目的自己有些陌生。
竟逼得她不敢与自己对视。
赵姨娘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温柔说道:“棠棠,你从今日开始在众人面前就是世子夫人了,目光不可慌不可怯,知道了?”
楚引歌点了点头,又重新审视了一番自己,她突然想起世子爷之前跟她说得那些瑰词,手中仿若执掌着一把无形的青云剑,灿瞳似星辰般清亮。
是啊,这就是她,她看镜中的姑娘嘴角微微上扬,就冲她找夫君的眼光,她受得起。
楚引歌脚步轻盈,往府门后等候已久的马车缓缓走去。
“爷,世子夫人好像会发光。”
立冬在旁低语,白川舟眼眸轻抬,看到她徐步向他而来,神色一怔。
俏丽若三春之桃,身姿窈窕婀娜,那身留仙裙轻摆,似云雾在她周身缭绕,美得不食人间烟火,肤如凝脂,琼鼻秀挺,缱绻着几分幽清绝艳。
他的视线完全被她占据着,已听不到立冬在旁喋喋不休的夸赞之词。
白川舟的喉结滑动,她走的那一步步踩在他的命门上。
楚引歌就这样顶着他直白的目光,坦坦荡荡地上了马车。
“让爷久等......”
“了”字还没说出口,楚引歌就感觉身子一轻,她惊呼了声,就被白川舟一把抱在了修腿上。
她有些猝不及防,抬首,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的狭眸里已泛了情动,贴上她耳边的碎发,用唇瓣轻蹭着,声线极低:“楚引歌,要不我们今日大婚罢.......”
作者有话说:
世子爷:老婆太美了,忍不了了。
其实我也很喜欢舒云帆这个人哈哈哈哈哈。
第39章 去亲他
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她的颈侧, 触得楚引歌酥酥痒痒。
她忍不住想笑,不自觉地就向后微微仰起了头,却让男人寻到更好的侵略之地, 在她白皙的肩窝处流连。
他的动作似是怕惊动了她, 很轻很轻, 用鼻尖轻蹭, 似香炉中的余烟,袅袅虚幻。
楚引歌觉察有几丝绾发垂落,忙使了力推开他, 坐到了对面。
她拢了拢流云髻:“这都是姨娘花了一个多时辰弄的, 别弄乱了。”
她的语气很认真,但落人耳中,却带着几分嗔。
白川舟看着楚引歌的绛唇一抿, 宛转蛾眉,美得惊心动魄。
他的舌尖抵了抵腮,这姑娘可真能折磨人。
“奥”, 他往后懒懒地靠着, 眸底的旖旎泛情已被强行给压了下去,慢斯条理地问道, “所以夫人状扮这么久, 不是给我看的, 而是给其他人看的?”
楚引歌细想, 她今日是以世子夫人的身份出席, 这状扮自然是震慑他人的。
她很是实诚地点了点头, 还很真心实意地添补了句:“爷明白就好。”
“......”
楚引歌还往里挪了挪, 离他更远了几许, 唯恐他又来捣乱自己好不容易弄好的装束。
白川舟被气笑:“楚引歌, 你气我倒是在行。”
切齿道:“我看今日借四殿下的生辰宴,我们就将大婚宴办了,倒省了工夫。”
楚引歌还真琢磨了一下:“爷是不是最近缺钱了?”
白川舟挑眉看她,好整以暇看看她要如何说。
楚引歌眼波流转,替他细细分析:“爷重新开了府,那自是不能再向侯府伸手了,我前几次去蔷薇居,看偌大府邸,奴婢小厮唯寥寥几人......”
她瞥了眼他耐人寻味的眼神,忙找补,“我也不是需要那么多人服侍,但我会想爷是不是买不起奴役?再看今日,爷竟然想用四殿下之宴,直接省去婚宴的开支......这种种迹象,都表明爷最近阮囊羞涩。”
白川舟看她煞有其事,小嘴一翕一合,倒乐了:“你觉得爷想今日大婚,是因为.....拮据?”
楚引歌虽不忍拆破男人的自尊,但毕竟两人日后要搭伙过日子,这家底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她微微颔首:“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爷给我少做几身衣裳,少买些脂粉口脂就能省下一大笔开支了。”
“我偏不,”白川舟勾唇笑了笑,拖腔带调道,“爷就爱给媳妇买。”
“......”
“小没良心。”
楚引歌失语,怎么她要开源节流,就成没良心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也是将钱财花在她身上,换成其他女子,恐也是高兴的,可她却冷语冰人,确实有点.....没良心了。
她心思一转:“那要不这样罢,爷也没个营生,这般坐吃山空定是不行,我将我的俸银拿出来充入私库,虽不多,但咬咬牙过过日子应当行。”
白川舟眉眼一挑,心中意外,倒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其实哪需要她拿出私钱的道理,光他这些年在天语阁赚得钱都已是几辈子都不愁吃穿,他还每年在外置办田产私宅,收收租就能供日常开支了。
但“过日子”这样充满烟火气的词从她的口中溢出来,是多么浪漫啊,缱绻着几分未来春秋皆可期,花月亦可盼的美好温情,令人暖意涌蓬。
白川舟看着她,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楚引歌,你这是想光明正大地养我啊?”
“我.......”
“行啊,”他的语气慵懒,可眸底是可见的温柔,“我乐意。”
“......”
马蹄嘚嘚,两人皆未再言语,楚引歌已在认真思索在余后的日子里,如何将一份俸银拆成三份用了。
直到宫门外,马车一顿,白川舟从案几的抽屉里拿出了个小金钥,放到她手上。
“这是.......”
“蔷薇居的库房钥匙,”白川舟散漫地说道,“你要养家,总得知道家底不是?”
他先下了马车,替她掀着车帘。
楚引歌本想婉拒,想这离大婚还有半月呢,这等贵重之物还是等进门后再交给她比较好,可想来他将钥匙都放得如此随意,想必那库房也没剩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这还真是个败家子。
他们现在也算是同一战线的的,每一分都得花在刀刃上,为了防止他在接下来的半月将余粮都奢靡而空,楚引歌默默地将小金玥放在自己随身的香荷中。
缓步往前走:“也行,等和离再还给爷。”
话音刚落,后颈就被轻捏,凛冽的男人气息陡然贴上,耳畔传来气音凝成的威胁:“想咬哪?”
楚引歌一愣,想起来一月前,他曾因她说了一次和离,就在她的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那如烙印的炙烫又席卷而来。
她舔了舔唇,将那灼热灭了几分,讪讪道:“爷听错了,我说的是等我进门后去看看。”
两人往甬道内走着。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色,是几位四品画师在交谈。
应当是还有点距离,但楚引歌毕竟是习武之人,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那不是世子爷么?他身侧的那个姑娘是何人?看背影身段柳娇花媚,应是个妙人。”
“世子爷那天不是说要成亲了?边上的莫不是世子夫人哟?”
“可怜我们画院的楚编修了,整天被世子爷马车接送,谁不知道她就是莺莺燕燕里的一个?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能野鸡变凤凰啊?”
“谁说不是呢?我给她写了那么些书信,好言相劝让她别攀高枝,多看看身边人。”
“高礼,我看那不是书信,是情笺吧?”
........
身后是若有若无的哄笑。
白川舟侧目看她,眸色幽深:“情笺?”
楚引歌忙摇头否认,低语道:“他想娶我回去做二房。”
白川舟淡淡地嗯了声,记下了那个叫高礼的画师,敛了敛眸,长睫低垂。
那帮画师为了来看看世子爷身侧的女子是何许人也,脚程倒是快,没一会就追上了他们。
一看到是楚引歌,皆是面面相觑。
且那般流光溢彩的装扮,明艳地令人大气不敢出,他们当下已隐隐约约有了判断。
立冬不知从何处窜出,手捧着鲜妍的婚礼请帖,一一塞在他们手中。
打开笺帖,那上书墨笔“新娘楚引歌”令众人面色一惨,慌忙跪地,“拜见世子爷,拜见世子夫人。”
白川舟一身玄青袍衫,双手负背,微微偏身,含笑看向楚引歌:“他们之前对夫人如此不敬,夫人想如何处置?”
可楚引歌却盯着他看了许久,眉目如画,唇鼻似琢,他的眸色依然如不谙世事的少年那般清澈,可她才发觉,他恐怕没自己想象中那般单纯。
在画师们的话音刚落时,就能抓住“情笺”二字.......
一个未曾习武之人怎么可能将身后五十余尺开外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细节其实也有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