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和阿妍在树下言谈半日后,一上马车就见他的面色不佳,还问到她和楚翎的关系。
他分明就将她们的交谈听得清清楚楚。
可眼下,她看着他的眉目,说不出话来。
因刚刚的对话中,他一说到情笺,她就否认解释,若她质问他,那同时也出卖了自己会习武一事。
而且这实在不是个盘根问底的好时机。
楚引歌从他的面上挪开了眼神,看身边跪了众人,这是她第一次因世子夫人的身份接受跪拜,也是第一次感到心底的苍凉,她看不清即将要嫁的人到底是何模样。
这些画师们谄媚的嘴脸,一口一个世子夫人,竟令她厌恶不已,本以为有的畅快,成了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闷堵在怀。
她扯了扯嘴角,佯装镇定:“都是一个画院的,以后还要共事,都起来罢。”
言罢,她便转了身,独自往摆宴的青枫园林走去。
白川舟看着那抹月白头也不回地离开,他蹙了蹙眉,思了一息,古井无波的瞳眸瞬间激起千重卷浪,苦笑自己果然是关心则乱。
一听到有人对她示好,他就不由地恓惶,竟下意识地去问了她。
她这么聪慧,恐怕她已发现自己是习过武的罢。
她曾问过他指腹上的薄茧从何而来,他说是弹古琴所来。
这下恐怕是觉得自己骗了她吧。
他将自己的另一身份隐藏了这么多年,丝毫破绽未露,可在她面前,他实在无法隐藏心思,爱意在骨子里叫嚣,想毫无遗漏地了解她的一切,却一不小心地失了控。
白川舟扫了眼众人,淡问:“谁是高礼?”
半晌,有个高瘦的男子颤颤巍巍地举了手。
白川舟斜睨了他一眼,眸色寒若冰霜,轻嗤道:“就你还想肖想世子夫人?”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是你自己辞了还是我去言官那里参你一本,对世子夫人不敬呢?”
他虽语调散散,但气息极冷,令人栗栗危惧。
高礼浑身哆嗦,世子爷乃皇上的小舅子,都知道皇上对娴贵妃盛宠,连楚翎就冒犯了那么一句,都还关在大牢里,他爱屋及乌,这上言官那里一参,他的小命恐怕是要不保了。
“小的......小的现在就去辞官,马上.....马上走。”
高礼连滚带爬地跑远了,众人只见他跪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摊水渍,发着腥骚......
上回是赵掌事,现在还在矿场风吹日晒地挖矿石,这回是高礼,被吓得尿了裤辞了官,皆因唐突了楚引歌。
原来是他们目浊,竟将凤凰当成了山鸡。
众人也才惊觉醒悟,世子爷原来不是山间的清风,而是峭壁上的楚地荆棘,若是犯他之禁,能将人狠狠扎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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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殿下的生辰礼依照礼制,分成男女之席。
侯夫人一看楚引歌来了,见她三千青丝玲珑束起,薄施粉黛,美眸转盼流光,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心生欢喜万分。
忙摆手招呼:“来,棠棠,坐我边上,给我也沾沾美气。”
楚引歌本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她很是得体地作揖行礼:“侯夫人。”
“我那傻儿子被你迷晕了罢?”
侯夫人贵气雍容,但说起话来,却让人感到亲切,丝毫未有距离感,这点……娴贵妃和世子爷倒是很好地承传了。
楚引歌敛眸,听她这么一问,面色微有发烫,矜持道:“侯夫人说笑。”
“你都不知道,他这些日子天天派立冬婉转地来问我年轻女子喜好事宜,口脂是喜欢落日橘还是朝霞红,钗凤是镶翡翠还是银制花鸟……”
楚引歌眼睫颤了颤,她想到了妆奁前的那支落日橘和彩蝶嵌珠碧玉簪子,她觉得口有些干,听侯夫人续说。
“……半月前还让立冬转告我他收到了一礼,我当时不屑,谁没收到过礼似的,第二日,世子爷难得回府用膳,一个劲的里外话都是侯府真热,我还纳闷伏天都过了,哪会热了,这一抬眼,就看他挽着袖子,在那显摆呢。”
楚引歌自然知道他在显摆什么,她送他的那串扁舟红绳。
“……他连腰间戴块玉佩都嫌女气,现在却挂着一红绳,我看了眼,那小舟雕得精妙绝伦,连那船舷的波纹都丝丝入扣,属实佩服,问他这邺城中还有手如此精巧的师傅?”
侯夫人讲得绘声绘色,楚引歌按捺不住好奇:“他如何说?”
侯夫人想到就想笑:“棠棠,你都不知他当时那副得瑟的嘴脸,语气很欠,说,有啊,我家独一份的楚师傅……”
听得楚引歌是面红耳赤,她都能想到他那皙白的修腕,清瘦干净的骨节上悬荡着那只小舟,口中更燥了。
所幸娴贵妃来了,她朝她们这含笑看了一眼,眼波流转:“皇后娘娘刚刚差人来禀,凤体不适,就不前来了。在坐的女眷也都是本宫熟知之人,感念各位为了四殿下的生辰辛苦前来,本宫敬薄酒一杯,愿大家吃好喝好,不必拘束。”
她举起杯盏,以袖相挡,仰头饮尽,众人皆站起应和,举杯喝下。
这是宫仪,所以高门贵女从小也会练习小酌,就是为了这样的场合不怯。
楚引歌虽不会饮酒,但也照做,头杯入腹,倒是不醉人,甜丝滑润,还带着一点茉莉香,很是好喝。
侯夫人知道以楚府王氏那般的刻薄,楚引歌恐是很少参加这样的宴会,怕是酒力清浅。
便在边上轻语:“棠棠,这香魂虽适口,但多饮易醉,莫要贪杯,若真醉了就让宫婢领你去客房休息啊,尽兴最要紧。”
楚引歌乖巧地点了点头,有不远处的几个妇人唤侯夫人已久,浅笑说道:“夫人快去罢,莫担心我。”
“保不定都是问你的事,”侯夫人嗔笑道,“那帮人精,我先过去会会她们。”
待侯夫人走后,楚引歌还在想世子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好像她之前眼中和侯夫人口中的无所差别,都是极其纯粹的一鲜衣少年。
可他分明是习武的,之前为什么骗她呢?
楚引歌胡思乱想,口就渴了,心就燥了,就不由自主地斟起了酒杯,仿若这般才能将心中的嘈杂给捋顺。
她又觉得他其实也没犯滔天大罪,她不也瞒着他,她会剑术么?
而且他们家族三代内本就不能习武,若是他练武一事被有心人得知,恐会有灭顶之灾,少一个得知,就少一分危险,隐瞒,或许是为了自保……
可他为何要骗她会弹琴呢?
念头迭次,酒盏一杯复一杯,等侯夫人转完一圈回来后,楚引歌已是娇颜酡红,眼神痴醉中透着迷离的娇软。
侯夫人心中一惊:这要是被傻儿子看到怕是把持不住了……
她忙唤了婢女:“温碗醒酒汤,送世子夫人去厢房休息罢。”
楚引歌还算能站稳,就这样一步一缓跟着宫婢往外走,流溪对岸的林间便是男席,沙沙叶响,混着悠悠琴声。
似暖光缓缓流泻,每一弦音清脆点醉,水起波澜,浮动暗香。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纵是她这样不懂琴的人,也闻得心神安明,“何人在弹琴?”
婢女作答:“禀夫人,是世子爷,每年四殿下的生辰宴,爷都会助兴一曲……”
那香似变成了凛冽的薄荷香味,暗漾疏影,楚引歌跟着婢女走着,但眼神却一直看着对岸。
风一过,林间影绰绰,她一抬眸,就见那身玄青横琴膝上,修指拨动,原来他真得会弹古琴,并未诓她。
她曾听闻,抚琴者,需辨音,听力本就比常人敏锐,是她误会他了。
他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琴声陡然一停,桃花眼眸望了过来。
四目在空中相撞,万籁咸寂。
若是平日里,楚引歌是没有勇气和他这么直白的眼神直视的,但今日许是真醉了,她却目不转晴地盯着他看,目色酣惑又痴软。
楚引歌就见白川舟迫不及待地淌溪而来,虽然水很浅,但足以湿了靴。
他是个极爱洁净之人,这对他已是莫大的忍受了,她看他腕间的红绳露出了一角,小舟轻晃。
晃得她迷了眼,乱了心。
他的靴履滴沥着水,站在她的面前,见她两颊泛着桃色,唇瓣潋滟,轻柔问道:“喝醉了?”
“嗯。”
“那我送你回去罢?”
他的语气温软,带着轻哄,漾入耳畔如斯沉缓,楚引歌却愈发愧疚。
她早间不该撇下他就走的,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猜忌就给人判罪呢?
楚引歌觉得自己应当是清醒的,至少还能道歉:“抱歉,我……”
可手中的指尖却是不受控地抓过白川舟的玄青衣襟,她仿若游离在身体之外,看着自己踮着脚跟,月白衣帛从臂中滑落,逶迤在地。
缓缓靠上,直勾勾地锁视着他的薄唇,听她自己对他吐字清晰地说道:“我会对你负责的,可以么?”
作者有话说:
喝醉了的棠棠管不住自己了~
第40章 我不会
白川舟的眸色漆黑, 长睫微敛,他自然知道楚引歌是什么意思。
——“亲了就得对人负责,知道么?”
这还是他教给她的。
她现下跟他说会对他负责的潜下之意就是, 她要亲他。
那时他只是调侃之意, 却未想被她听进心里去了, 白川舟的唇角弯了好看的弧度, 看来多说还是有用。
她的指尖因酒醉泛着粉红,眼神朦胧,却一直盯着他的唇, 意图已是昭然若揭。
更让人心颤地是, 女子的嗓音甜甜糯糯,酒之香魂,已沁肤入骨, 连声色都娇软得不像话。
白川舟的喉结上下轻滑。
声线已是泛了哑:“楚引歌,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揪着他的衣襟往下拽了拽,紧紧地缠在他的胸前, 眼神痴醉。
可语气却是不容置辩:“知道。”
那衣帛已彻底地垂落于地, 盖住了两人缠络的影子,月白之下, 谁也不是那么清白。
白川舟收起了平日的懒散, 眼眸已浓郁得如化不开的墨:“我并不想乘人之危, 若你清醒后还对我......”
“可我想”, 楚引歌打断了他的话, 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眸光氤氲水波, “我想乘人之危。”
她的语气明明是想威慑的, 可脱之于口时, 声音是颤着的,呼吸起伏,听上去就像撒娇。
白川舟愣了一瞬,失神中,就有绵软的唇瓣贴了上来。
带着些许凉意,是这初秋的第一抹凉,但却解不了渴,灭不了燥,反将炙燃得更旺。
楚引歌就那么轻轻地酌着他的唇,技法生疏,明明纯情地未沾染任何勾人的手段,可就撩拨起了他的兵荒马乱,呼吸尽碎。
半晌,她似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凶巴巴地说道:“不张嘴,我就要咬你了。”
气息尽洒在他的唇边,荡漾着酒香,让他的灼烫变得愈发难捱。
白川舟倒乐了,这是天下头一份因自己的吻技生涩而怪罪对方的姑娘罢?
他的碎发在眼前轻拂,唇边掠过笑,拦膝一把将她横抱起,望向她酥软的眸心,诱哄道:“行,到马车上再咬。”
水滴沿途落了满地。
对岸的人早因白川舟弃琴就将眼神挪了过来,一女子伫溪而立,臻首娥眉,清眸流盼,云鬓花颜金步摇,两颊香腮一笑似芙蓉初绽,众人皆屏息,纷纷猜测是哪家的姑娘。
直到白川舟趟水过溪,才似反应过来,原道是世子夫人。
他们在岸边翘首,却只看到男子高大的身躯挡在眼前,只有女子那垂摆的月白衣帛惹人遐思。
良久,白川舟抱着温香软玉离去,那衣帛却被秋风一吹,拂向了对岸。
几个顽劣的富家少年郎争相去抢,越过花丛,穿过高树,却被一身着明黄蟒袍,头束金冠的男子给拿了去。
少年郎颤微跪地:“太子殿下。”
“滚!”
少年郎退下,太子捻了捻手中滑腻的丝帛,凑鼻相闻,那上面还有女子的暗香,一时间就令他小腹酸涨。
他又想到了那女子在溪边的曼妙身影,冷笑了声,怪道让那楚翎在大牢中都还心心念念着,原来是个绝世美人。
啧,楚翎在十月初五出狱,这恐怕不是为了送自家妹妹出嫁这么简单罢。
他的笑中有了色意,罢了罢了,念在他手上有金吾卫,这小美人就先给他享用吧。
太子在心中暗忖,等当上了皇帝,这美人妹妹是谁的还不定呢,白川舟那等纨绔,有此娇妻简直是暴殄天物了。
他唤来内侍,目露色气:“去,将这衣帛送入东宫,传孤令,哪个美人能用这衣帛将自己最快绑起来,今夜孤就宠幸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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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清风徐徐。
后劲袭来,楚引歌恍惚中在想,这酒叫香魂果然没错,所有矜持的意志皆被湮灭,唯剩魂中对欲念的贪婪。
她跨坐在他的怀里,指尖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轻蹭,缓缓下移,眸心迷离,“别再去华思楼了好不好?”
白川舟轻笑,嗓音又闷又低:“我去那儿,没干坏事。”
楚引歌明显不信,点了点他滚动的喉结,声色又柔又软:“骗子。”
长睫半阖,她的动作实在太过磨人,像是无声的诱.惑。
男人握住了她的手,眸深似渊,浓稠且隐晦,声线泛哑:“不是说要咬我?”
“我不会,”她有些泄气,“就不咬了。”
楚引歌被自己打击到,兴致缺缺,正欲起身,却被男人握住了细腰,不容她退却。
“哥哥教你。”
白川舟在她腰间的力道加重,将她的纤纤素手绕到他的颈后,覆上她的唇瓣,凉意不复,温热逐渐变得滚炙。
舌尖撑开她的贝齿,酒香在唇齿间游荡,一丝一毫未放过,似要将她的醉给勾过来。
楚引歌有些喘不上气。
可他却未想放过她,薄荷气息霸道横行地钻进她的唇齿间,愈发张狂。
薄茧的粗粝触上玉肌,令她不住地眼睫轻颤,头微微仰起,若破茧而出的蝶。
香舌温缠。
他似是不满足于此,渐渐往下,埋首她的香肩玉颈之中,流连游弋。
直到那指端触到了雪白玉圆的外廓,他的脑中闪过阵阵白光。
一声低咛从楚引歌的喉间溢出。
娇绵似猫音。
白川舟才从意乱情迷中生生抽离,松开了她。
他看她的娇唇红艳似血,羽睫轻颤,暗骂自己今日确实没做个人,人姑娘酒醉就趁虚而入,实属不该。
白川舟的指腹还残留那绵软的手感,他轻捏了捏她的两颊,声色嘶哑:“忍忍。”
话虽是对着她说的,但明显是讲给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