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几个绣娘为难说是若夫人不依,她们的赏银都泡了汤,楚引歌不愿为难他人,只能老老实实地选了,从早挑到晚,看得是头昏眼花,几个绣娘才满意离去。
平日里,她去姨娘那里用个早膳,就听姨娘说着世子爷又送燕窝补品来了,或是指着妆奁笑说,世子爷用心,喏,时兴的口脂胭红,送完你还不忘送我这个老妪一份。
......
楚引歌摸了摸发热的脸颊,为夫者,做到这个份上,确实将她的里子面子都照顾到了。
她的目光渐渐落在谢夫人曼妙的背影上,由影判人,想必女子的气质非俗,也可想见谢师极爱自己的夫人,能画的如此美得让人心悸。
只是不知谢师死后,谢夫人如何了。
夏风轻拂,烛火一摇,杯盏在谢夫人的衣角上落了点阴影。
楚引歌突然觉得这一幕好熟悉,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唇齿间的微涩感让她想到了那天在天语阁喝醉后,那个阁主也给她灌了茶,尔后将她倒挂在肩上,进入暗室前,她看到挂在墙上的那个母女的背影。
母亲的袖中也有似阴影的一角,但那不是影,而是......
她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尽,转身从柜内拿出剑师父给的面纱,手指却不住的颤抖,影落在画上,像飘飞的蝴蝶。
是了,那母亲垂袖下露出了一角,她的衣袖内藏着的是蝴蝶面纱。
那蝶纹,她没记错的话,和她手中的一模一样。
而剑师父曾说过,这是小师妹给他的,小师妹每回下山,都会用这面纱遮颜,也曾给过他一个,就是眼下这幔。
楚引歌咽了咽口水,也就是说,谢昌的夫人是剑师父的小师妹?!
她突然悲从心来。
剑师父醉酒那回,说他的小师妹死了,死了啊。
怎么会是如此结局呢,楚引歌不愿相信,她怀疑是自己记错了,这种感觉很强烈,她得去天语阁确认,那谢夫人的衣角肯定不是蝴蝶面纱,肯定是她记错了。
她当机立断,收起画卷,戴上蝴蝶面具,换上一身干练尽爽的夜行衣,在房脊上健步如飞,直奔华思楼的后门而去。
三扣两敲,依然是水影开的门。
还没待楚引歌开口,就听对方说道:“贵主,天语阁已从半月前闭阁了。”
“闭阁?”楚引歌诧异,“那阁主答应的我的两月之约岂不作废了?”
她可是牺牲了色相,还主动勾了男人的手指,才费劲拿到的《赏莲图》,这黑心阁主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水影笑道:“贵主勿恼,阁主有言,在十月初六会静待姑娘来,姑娘想知道的一切,那一日均会有答案。”
看来想知道谢夫人是不是小师妹一事,今晚是没有着落了,只有等到十月初六,她倒是再仔细看看。
楚引歌正欲要走,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地问上一句:“水姑娘,你们这天语阁如此赚钱,为何要闭阁?”
水影脸上的玉兔面具泛着柔和的笑意,她温柔地看着楚引歌:“阁主说,他已经找到要找的人了。”
楚引歌走出了很久,才想到,既然那阁主已是闭阁,想必是不忙了,那何不与他说将两月之期往前提?
她又返了回去,却发现那悬在檐下的灯笼,已全数灭了烛火。
她从未见过这两盏灯火被灭,想必水姑娘也已下值,她将拍门的手又收了回来,咽了咽口水,罢了,还是不要麻烦人家了。
十月初六就初六罢。
但不愿意麻烦他人,就会麻烦自己。
楚引歌在第二日下值后的马车上,已觉察到了这一点。
看着半月不见的男子,一身鸦青色素面刻丝直缀,眉如墨画,眼睑下的清灰都不复再,比之前更甚神清朗润,眸底含笑,有几分灼人。
她有些说不出口,大婚夜分房睡,似是残忍了些。
白川舟见她一直盯着他,眼眉轻挑:“小夫人想我了?”
虽模样更清越好看了些,但不要脸的程度还是一如既往。
楚引歌呷了口茶,掩饰慌乱:“爷别胡言。”
“你刚刚分明是一副要将我拆骨入腹的眼神,”白川舟坐了过去,与她靠近几许,懒懒地笑,“终于把持不住了?”
“……”
与此同时,马车遇小石块,颠簸起伏了几下。
只听世子爷从喉间溢出一声笑,上下打量着她:“想不到夫人竟喜欢刺激的。”
“行罢,”他歪着头看她,慢悠悠道,“夫人想先拆我哪里?”
他的语调似笑非笑,神情慵懒,修眸稍提,带着任由她造作的暗示。
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楚引歌抿了抿唇,这哪是要拆他,分明是他要拆她,拆她的心防。
为了防止他得寸进尺,这冷水到了不得不泼的地步。
“咳,世子爷”,楚引歌转身,对上他的视线,“我有事想跟你说。”
白川舟看她肃然,心中已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了然几分,轻笑了声:“行,说罢,爷听着。”
“爷,十月初六我睡西厢,你睡东厢,可好?”
她倒是直接,什么都不绕,就那么干脆地说之于口。
白川舟直盯着她几瞬,见她面不改色,坦坦荡荡,心中竟有点闷堵,她就这么不想和他一起过洞房花烛?连个借口都不屑于找?
虽然他知道这日子是他定下的,但他本想着只要她说出任何一个理由,无论多离谱,他都会答应她分房睡。
反正那晚,她还是跟他待一块。
无非是换了个阁主身份和她待一夜罢了。
可这姑娘满脸就写着“就这件事”的磊落光明样,他突然有些好气,轻啧道:“楚引歌,你听听这是人话么?”
“大婚夜你就要和我分房睡?”
楚引歌看他面色暗沉,想着这盆水果然泼得不轻,喉间被一噎,好像是过分了些。
她软了声音,随意扯了个借口:“爷,我得适应适应,毕竟我从来没和男子一同生活过,心怯惊惶……”
她的声色一软,便如同出谷黄莺,圆转自如,如风拂杨柳,听得人心都往下塌陷。
楚引歌还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摆,一下又一下。
嗯?!
她还撒娇……白川舟恨不得将心都捧给她,正欲答应,却见她抬起了他的右手,在他的修腕上套了圈红绳,上坠着一只精致的木雕小舟。
他长睫低垂,看着那只小舟轻晃,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红绳是我之前去天佑寺求的平安绳,住持开过光,我看爷总是受伤,有这红绳应当能稳当些。”
楚引歌见他一直低着头,看不清眸底的情绪。
这还不行么?!
看来只能使出最后一招了。
她咬了咬唇,小指勾了勾他的掌心,声色软软糯糯:“夫君,行不行啊?”
那落于手心的挠勾,似沾了水的羽毛轻轻扫荡,酥酥痒痒。
但都不及她的那一声甜糯的“夫君”,白川舟的脑子一轰。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对上她的视线,漆眸黯深了几许,喉结微滚,说出的话已冒着哑火:“棠棠,再唤一次。”
作者有话说:
棠棠:手链白送了,手心也白勾了,早知道第一招就先用这个了……
世子爷:今天好赚!
第38章 命给你
——“棠棠, 再唤一次。”
他的声色低且哑,漾入耳畔,带着不可名状的魅欲, 烫得楚引歌的耳朵一阵酥麻。
她看向他, 她能感受到他的掌心炙热, 将她的脸也灼烧了起来, 但也能察觉到他的小心,似在捧着一易碎的琉璃,那般轻柔。
这样的珍重感, 让引歌鸦羽般的长睫忍不住颤了颤。
“小夫人, 你的脸烫到我手了。”
他又开始赖皮了,明明是他的掌心先将她烫灼的。
但他说完这句后,楚引歌确实感受到了比之前更炙的面热。
白川舟低笑着松了手。
她以为他要放过她了, 却未想他的掌心挪到了她的腰间,她的呼吸一滞。
见他缓缓俯身,轻咬着她发红的耳廓, 含糊不清:“乖, 再唤一次。”
不知是被他低蛊的那声“乖”,还是被他齿尖的轻磨所震颤, 楚引歌似被雷击, 整个人都僵着不敢动。
她不自觉地就抓住了白川舟放在腰侧的皓腕:“爷......”
想说让他别这样, 可他却打断了她要说的话:“像刚刚那般叫我。”
他的语气带着些许霸道, 还有一丝轻哄, 让她再唤他一次夫君。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上, 泛着潮乎乎的湿, 楚引歌的后脊滚过一片麻意,
自己的身子在发软,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也从未有过如此的慌乱。
她清晰地感觉到了失控,指甲不自知地深深掐进他的皮肤里。
马车已经停驻了几息,但他的齿依然未松。
似乎唯有依他所言,才能将止住这样的失控,楚引歌的娇唇微启,轻声嗫喏:“夫君。”
话宣之于口,她一愣,不敢相信这是从自己喉间溢出的声色,圆转娇媚,她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可他依然没放开她,她甚至感到白川舟落在耳廓的力道似还加重了些,她有些羞耻。
他的鸦青,她的墨绿,两道衣摆纠葛。
明明这车厢内不会有回声,可楚引歌总觉得刚刚的那声“夫君”在耳边一次次的回荡,所以他才愈发放肆。
她忙吞咽下口水,试图让自己的声色听上去正常些,用其他的话盖过:“行不行啊?”
似乎作用不大,嗓音还是娇滴滴的。
白川舟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趴在她的颈窝,声线低哑:“行啊,命都给你。”
楚引歌推开了他,意乱心慌地跳下了马车。
白川舟饶有兴味地掀开车窗,看她的背影很是决绝,行至一半,似是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耳朵,想到了什么,忽地转过脑袋。
四目在空中相撞。
她的面上有被识破的局促,娥眉微蹙,将手又垂落了下去,瞪了他一眼,就气呼呼地往府内走去。
微风一拂,她的青丝被吹起,那耳尖还泛着浓郁的胭脂红,倏尔,钻进大门里消失不见了。
他轻笑了声,小夫人真有意思啊。
立冬垂立在一侧,小眼觑了觑,见到了自家世子爷不值钱的嘴角,他照顾爷这十几年来,笑得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包括了对他的冷笑。
但世子爷遇到夫人后,但凡是有关夫人的一丝细微的事,唇角似乎就没阖上过。
就像今早他送世子夫人上值时,听到夫人随意问了一句“世子爷最近在忙什么。”
世子爷说过,夫人在途中说的任何话都得回来一一转述,他便将在这句话讲给世子爷听,哪知爷一听就开始捯饬自己,刮胡剪指甲,沐浴更衣,还推了国公府舒公子的午膳,他有些不明白问爷这是要作甚,世子爷没说。
到了日暮之时,立冬才知爷拾掇这么久,只是要和他一起来接夫人下值。
从宫门到楚府不过是一炷香的车程,世子爷为了这一炷香,竟忙活了一整天。
真是稀奇。
世子夫人已进入楚府了许久,但世子爷依然没有要动车的意向,这楚府大门都要被看穿了。
立冬在旁忍不住问道:“爷,我们现在回侯府还是蔷薇居?”
白川舟未作答,将衣袖往上卷了卷,他的皮肤极白,那红绳便显得格外醒目,小舟就在腕间轻摆。
立冬有些咋舌:“爷,这是世子夫人送的?”
白川舟见他总算注意到了,更将青袖往上一扯,将红绳彻底明晃晃地露了出来,嘴角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可言语依旧寥寥:“嗯,此事可禀告你的雇主。”
立冬怔愣,他的雇主?反应了会才明白,世子爷说得是靖海侯夫人。
“.......”
原来在楚府门口等半天,就是为了让他看到这手绳,然后借他之口,在侯夫人面前炫耀自己确实很有福气。
立冬心中恨恨,怎么他家的主子有了媳妇这么招人牙痒痒呢。
又听世子爷散漫说道: “去东巷书肆。”
得,这是得去舒爷面前显耀了。
书肆二楼,白川舟刚走过回廊,就听到一阵聒噪的鸟语,谢昌长谢昌短。
他勾了勾唇,推门而近,这些鹦哥倒是聪慧,见过几面就记住了,一见到他就扯着嗓子喊“香媳妇,香媳妇......”
白川舟倒也不恼,唇角含笑撩袍坐下。
“果然是要娶媳妇的人啊,这满面春风的,”舒云帆给他斟着茶,“连脾气都好了许多。”
白川舟呷了一口,那串红绳就在他抬手间,那么不经意地露出了一角。
“呦,稀奇,你什么时候爱戴这么矫作之物了?”
舒云帆见那上的小舟还有船舵,惟妙惟肖,想伸手去碰,还未触到却被他一掌狠狠打回。
白川舟慢斯条理道:“这可是开过光的,你的污手岂能随意乱碰?”
他打得极不留情,舒云帆嘶了许久,才明白过来:“白川舟,你今天过来,就想对我故意显摆你有个媳妇是不是?”
“是啊。”
白川舟回答地毫不避讳,将手腕转了转,那小舟也在轻轻摇曳,悠悠道,“也并非故意显摆......”
“主要是媳妇爱看我带着。”
舒云帆切齿痛心,要不是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他非得揍他两拳,轻啧道:“白牧之,你真不要脸。”
但他倏尔又笑了,他这才觉察白川舟有了些许人味,这人味已经消失七年了。
他和白川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两人从小就皮,嬉闹打趣,爬树抓雀,翻墙钻洞,大人看了都头疼。
直到十岁那年,白川舟说她姐姐拜托他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救个人,他也想跟着一起去,哪个少年没有侠客梦?
可白川舟却说他不能去,两个人失踪会被大人发现,他已经告知了侯府这些日子住在国公府,要舒云帆替他瞒着。
白川舟说,侠客又并非得负剑走马,只要有满腔义胆就是侠士。
舒云帆就因为这一句应下了。
他买了个小厮天天穿着白川舟的衣裳在地里玩泥巴或者挂在树上摘叶子玩,也没人怀疑,侯府倒是放心,唯有侯夫人来唤过几次,送了几回衫袍,见是请不动也就不了了之。
那时唯有他自己知道,一诺千金重,自己每天守着的是怎么一个汹涌澎湃的秘密。
直到四个月后,白川舟一袭寒霜回来了。
他就发现他们不一样了。
虽然白川舟还是那样嬉笑逗趣,但他会在夜间捧书至天明,也从不在宁国府用膳,到了时辰就会回去,他以为是回侯府用膳,直到他有次在一小池边上抓蛐蛐,他看到白川舟从池后头的破屋里出来,手里拿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