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小媳妇面前立下马威了,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可楚引歌并不想一进门就挑起事端,她之前就是个不喜欢惹事的性子,倒不是怕,而是觉得麻烦。
唯在白川舟面前才会放肆许多。
这茶不喝便不喝了罢,反正也不一起生活,往后也就井水不犯河水,楚引歌正要往后退,却不想白川舟向前走了两步,再次握紧她的手,站在她身边。
慢斯条理地说道:“林姨娘嫌茶凉?那好办,侯府难道还喝不起热茶不成。立冬!”
立冬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早已听闻堂内动静,得令忙从茶水间拎来一水壶,递给世子爷。
白川舟重新拿了个白瓷杯,沏茶,捧至她面前:“本世子亲自斟的茶,姨娘不赏脸品一口么?”
那滚茶冒着腾腾热气,一看就是刚烧沸的水所泡,喝上一小口,恐怕就要在喉间褪层皮。
林姨娘惊诧,她的确是想给楚引歌吃瘪,这新媳妇不好受,那正牌婆婆侯夫人的面上就不光彩,她乐得看这场面。
哪想到白川舟会来出这个头?
在楚引歌未过门前,林姨娘也曾让母家的几个桃夭柳媚的侄女来侯府小住,都说世子爷纨绔风流,她也曾撞见几回他天亮才从烟花柳巷归来。
她本想这少爷能收了自己的侄女,男人嘛,色.欲一起,什么都好拿捏了。
只要世子爷身边是她林姨娘的人,那侯府日后的家产岂不都是川衍的了……她打得是一手好算盘,举办了多场私宴,哪想到这几个侄女都纷纷碰壁。
说是世子爷瞧都不瞧上一眼,去斟酒,世子爷就轻哂:“什么货色都敢跟爷碰杯?”
甚至到后来,世子爷都推拒了她的私宴,轻佻说是没一个能看的,话说得浪荡,人转眼就钻进了华思楼。
林姨娘本来以为这世子爷娶楚府的二小姐是奉侯夫人之命,不得已而为之。
可眼下,倒有些不像了。
“林姨娘这架子好大,”白川舟又往前递了一递,目露寒光,凛若霜雪,“连侯府长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林姨娘从未被一个人的眼神所吓到过,哪怕是侯爷那般瞧着就威严的人,她都未曾怕过,可当下,她却心惊胆裂,不敢不从。
她颤颤地接过杯,刚一触,世子爷就松了手,她没拿稳杯托,茶水溅出,烫到了林姨娘的手背,她惊呼一声,整个茶杯都跌碎在地,细缦方砖上滋滋地冒着热烟。
只见林姨娘两眼含泪,娇滴滴地瞅着侯爷看,还时不时地用丝帕擦着自己的手背,那柔弱模样,人见犹怜。
侯爷正要开口,却未想被侯夫人抢了先,添油加醋道:“林姨娘还真是不将世子爷放在眼里,连他主动沏的茶都敢摔了,这不是故意让他在媳妇面前丢人么。”
“棠棠,家中有些人不懂规矩,没吓到你罢?”
楚引歌摇了摇头,早已看得是目瞪口呆,这母子俩为她出头,一唱一和,那杯盏是白川舟有意提前抽手的,最后都成了林姨娘的不是了,她心中竟有种……畅爽之意。
世人皆轻视她好拿乔,但世子爷和侯夫人却挡在她的前面,教她别太委屈。
她想起自己每回的隐忍,换来的只是更深的憋闷,但此刻,她却是心下轻快。
于睚眦必报中,窥见一扁舟,借此突破桎牢,青山灼灼,纵情跋涉。
楚引歌又听侯夫人笑道:“这茶我和侯爷都喝下了,不知林姨娘是在拿乔个什么劲,莫不是起了当家做主的心了罢?”
她虽笑着,但凤目中早已是一片冰冷,不怒自威。
林姨娘看向靖海侯爷,泪盈于睫,娇声道:“侯爷,您倒是说句话呀,您看看这母子俩欺负人都欺负到您头上来了,这茶杯根本就不是.......”
侯爷扬起来手,喝道:“够了!”
“这点小事在这闹得没完,媳妇才刚过门,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他看向楚引歌,见她面色未有波澜,处之泰然,本以为非楚府嫡女,想仪态总是差了点,一进门时的小动作他也是瞧见了。
可从事中才能瞧出一个人来,眼下这一闹腾,才觉出这小姑娘的从容镇定来,若是换作旁的十六七岁的女子,刚进门就见到这一架势,恐是早已面如土色,可她却是晏然自若,比绝大数京中贵女的仪容风姿还要好上许多。
靖海侯爷面色缓和了些,“听闻你在宣安画师当值?”
楚引歌颔首,温声道:“媳妇不才,是编修之位。”
“这般年岁就做到编修,日后定大有宏图。女儿家不必拘泥于锅灶后院,深闺之中,有一技之长也是极好的,为官不易,女子进仕就更是步履维艰,日后若遇难事皆可来找上侯府。”
楚引歌倒没想到靖海侯爷对女子为官的态度这么开明,眼下对他的害怕消弭了不少。
两人又欢谈了几句,靖海候爷的面上露出满意之色,反倒是白川舟的眸色愈发浓郁,似化不开的墨。
半晌,靖海候爷呷了口茶,对楚引歌说道:“你们新开了府,牧之又是个不着调的,要你辛苦操持,今日午膳就留在这里罢,也同你母亲多说会话。”
楚引歌点了点头,心中满盈,她虽没见过生母,但却从姨娘那里得到了满满的母爱,可父亲却是缺失的。
楚老爷从未像靖海候爷这般,问她的课业,画院人事,生活琐碎,还提出很多中肯的意见,不迫人,却如沐春风般能让人醍醐灌顶,与她想象中的父亲,第一次有了重合。
只是她的余光扫向边上的白川舟时,才发现他的面色并不是太好看,黑得发沉。
还没来得及细问他,就见靖海候爷起了身往外走去,朗声道,“牧之,你同我来书房。”
靖海侯爷将白川舟带走了,似是将她的热闹也一并抽了去,
好在侯夫人向来不会冷场,对楚引歌向来欢喜十分,方若又听到她和侯爷的二人对话,更是目显钦佩:“棠棠,能让侯爷点头称赞的女子不多,除了我之外,就只见他夸过你。”
楚引歌看了眼林姨娘,不免有些局促。
只闻得一声轻嗤:“这女子啊,学问做得再好不还是要生儿育女?我可是听闻昨日世子爷又去眠花宿柳了呢,这大婚夜.....”
林姨娘轻笑了两声,望向楚引歌,目露轻蔑:“没圆房罢?”
这堂内除了她们三人,还有诸多丫鬟仆妇,廊下也不知还有多少竖耳倾听的耳。
楚引歌按捺心中栖惶,在外怎么都得护着世子爷的名头的,淡笑道:“洞房花烛,世子爷怎么会去那般地界?林姨娘听错了罢?”
日头晃晃从堂外落了进来,都已经是秋日了,也不知为何还是这么热,心都跟着起了燥。
只见林姨娘捂唇低笑了声,远山眉黛,眼眸轻弯,她的模样是称得上数一数二的美,可说出来的话却有绝不放过她的架势,似要将刚刚的憋屈都向她讨回来。
她打量了番楚引歌,扬了高声,摆明了要让堂内所有人听到:“那交代验身的元帕呢?怎还不见你拿出来?”
楚引歌心一颤,她将这事给忘了。
她望向侯夫人,见她也面色一紧,刚想开口辩解,就听林姨娘咄咄追问道:“新妇上门第一件事就是看帕子,不会是......”
她的眸中闪过一抹鄙夷之意:“.......真没圆房罢?”
作者有话说:
很多人并不是非黑即白,侯爷这个人很难用好坏去定义。
第49章 教教我
堂内一时阒静, 皆是在屏气凝神,等看笑话者有之,想策略者有之。
楚引歌望向林姨娘, 见她的瞳心里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还轻轻睨扫着坐在上首的侯夫人, 那表情似在说“这就是你说的恩爱疼人”。
她都能想象得到, 待走出这个厅堂后,这桩事又会成为多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楚引歌淡笑道:“是我不懂规矩了,我本来以为这帕子只需母亲一人所看即可, 不曾想还得给姨娘过目。”
这句话很好的避过了林姨娘之问, 又含蓄地表明了昨日的圆房之举,且这元帕是给当家主母看的,不是闲杂人等都可来掺说的。
众人讶异, 这才知晓楚引歌并非是好拿捏的。
她会反击,只是之前不屑罢了。
侯夫人笑着添言:“棠棠说得极是。这站了大半日了,快坐下歇歇罢。”
这是有意将话头揭过去了。
楚引歌心下一松, 刚坐下, 就听林姨娘轻笑:“这新媳妇不懂规矩,夫人主掌中馈二十多年, 还不懂后院章则么?新妇不拿出元帕看看, 谁知道是不是完璧之身啊?”
侯夫人面色大变, 拍着桌子, 怒喝道:“林姨娘, 你还要不要点脸?!这些话是随口乱说的么?!”
林姨娘反倒更是气焰猖狂, 嘴角轻勾:“我这不也是为侯府想么.....莫不是被我说到痛处了罢。刚刚我听这小媳妇和老爷闲谈就不对劲, 那画院都是男儿, 这天天呆一块.....”
她没再说下去, 低笑了几声代过,虽是娇如浸蜜,但却听着刺耳十分,那话下之意不言而喻。
楚引歌揪着自己的衣角,喉间一哽,这帕子若是今天不拿出来,恐是要坐实她的这些空口胡言了。
饶是她再怎么镇定,此刻倒也有几分慌张,这是在辱她清白,可她却拿不出证据,说再多也是苍白。
正一筹莫展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廊下闲听的鸟雀,楚引歌抬头看,是立冬。
他没跟在世子爷身侧么?
只见立冬手执意小锦盒,气喘地跑到楚引歌面前:“世子夫人,这是爷让我拿给你的,还说他糊涂了,早间你没衣袋,将这个额锦盒放在他那儿,说好进候府后给您,刚刚却忘了拿给您了。”
楚引歌打过那个精巧的牙雕锦盒,长睫微敛,掩盖了眸底划过的一丝讶然。
她轻轻阖上,抬眸颔首:“跟爷说,辛苦他拿一路了。”
立冬应是便退下了。
楚引歌将锦盒替给侯夫人,声色清琅如珠玉,唤了声:“母亲。”
林姨娘起身,挪步凑近看了眼,那帕子褶皱,一看就是折腾不轻,上还落了块小小胭红,寓意着大礼已成。
什么没圆房,什么并非完璧之身,都因这块帕子不攻自破。
只有楚引歌没起身靠前,她垂眸看着方砖上的茶渍,那茶叶早已被清理了,只是还留有余些水迹没干透,就那么一小块,和那帕子上的差不多。
她的眼睫轻颤,那并不是她的血,她想到了今早在马车上瞧见的,那人小指上的伤痕......
当时不觉得有多明显,可现下想来,那玉濯皙白的指腹留着的那道伤,却是格外醒目,也不知他划开自己的手时,疼不疼。
他什么都没说,但却什么都替她考虑到了。
楚引歌顿觉口干舌燥,呷了口清茶,才消了些心中的潋滟光华。
林姨娘自讨没趣,摇着团扇正欲离去,却听侯夫人斥道:“林姨娘,这事就这么算了?”
“那夫人还想如何?”她转过身,媚眼如丝,不紧不慢问道。
“做错事该如何做,都还需要我还教你么?”侯夫人声色犀利,眼神也是少见的锐利,“和棠棠道歉,否则你休想走出这个门!”
堂门突现几个婆子站于两侧。
林姨娘落于人下,被这么一呵斥,只能挪步走到楚引歌面前:“世子夫人,我也是为侯府着急,一时口快,没遮拦了些,我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直了些,没有恶意的,你也就别往心里去了。”
楚引歌抬眸看她,有些人便是这样,欺辱了别人后,轻飘飘来一句心直口快,便仿佛能掩盖所有的错处,王氏如此,林姨娘也是如此。
其实哪有所谓的心直口快,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罢了。
楚引歌嘴角微扬,眉梢处的冷漠清晰可见:“不好意思啊林姨娘,我往心里去了。”
世子爷和侯夫人都这般帮她了,她也不能任人捻园揉扁,毫无自尊可言。
她抬眸看向林姨娘,目露清寒:“我从不信刀子嘴豆腐心,我只知道,刀子嘴就是刀子心。还请林姨娘日后好自为之。”
眼前的女子明显被怔得说不出话来,面色陡然一白,忿忿离去。
待她走后,楚引歌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话似是说重了,这刚过门的第一天就在婆婆面前如此厉害.......
她用手背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面颊,却听到侯夫人轻柔的一声来。
楚引歌走上前去时,侯夫人已屏退了众人,满目柔光:“心里好受些了?”
她点了点头,十足的舒坦。
侯夫人握过她的手笑道:“这才是我们侯府的媳妇,被骂了就要还口,被打了就扇回去。像林姨娘那样的人,没理都要同她争上三分,得理就更不必饶了她。”
侯夫人的声色温润,经她这么一说,楚引歌心中很是熨帖。以前她和赵姨娘寄人篱下时,他们总是能忍则忍,有理都不吭声,可委屈自己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不知好歹的猖狂。
直到认识世子爷之后,她也是才知道,活得肆意,笑得洒脱,反正她都,受得起。
楚引歌对侯夫人道谢,但又不想欺骗她:“母亲,昨晚我和世子爷......”
侯夫人拍着她的手,笑言打断:“我知道。”
侯夫人知道她和世子爷并未圆房。
这点楚引歌倒是不意外,侯夫人昨夜派了那么多暗卫守在蔷薇居,她跑到华思楼后门时,因夜色昏暗,还被当成了世子爷,想必侯夫人也定以为是白川舟去了青楼罢。
不过也不用以为,他的确也去了的。
只见侯夫人将锦盒递交给她,面慈笑道,“世子爷能对你用心到这个地步,小世子,小郡主我是不担心的。”
她昨晚的确没睡好,在蔷薇居没有跳出第三个黑衣人后,她就将跟踪的暗卫撤了,原来白川舟和棠棠都是会武功的。
虽不知他们为何要一前一后穿夜行衣飞檐走壁,许是小两口的情趣,她也没有深究,谁还没有年轻过呢,想她和侯爷那时刚成婚并未新开府,而是同公婆同住,侯爷怕动静太大,也是有那么几晚非得约她在外过夜......
侯夫人看着眼前的可人,想到自己一夜未睡,倒不是因他们的隐瞒,而是担心日后的隐患。
侯府三代内皆不可习武,否则就会被游街斩杀,这是世子爷的外祖父六城将军和先帝立下的承诺。
侯夫人揪心她儿子和儿媳啊。
她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多张大额银票:“棠棠,我知道那些聘礼定是被王氏和楚老爷拿走的,这是我的私己,你拿着。”
楚引歌推脱,“母亲,这不可,我们都成了小家,哪还能再用您的银两......”
“傻孩子,”侯夫人硬塞给她,“你们成了小家,也还是我的孩子啊。”
“棠棠,你不是有一个月的假么,用这些钱跟世子爷出去走走,若是在哪个县城呆得舒服,就在那里买个宅子多住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