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请勿阻止我投胎——阳和万里【完结】
时间:2023-11-11 23:15:28

  “在想什么?”池鱼正在独自悲伤着, 身后却有一个声音传来。
  “在想……这里离天空这么近, 为何找不到我去年夏日记下的星图?”
  穆周山笑道:“看来臣不在的日子里, 公主在宫中学的东西是愈加广泛了。”
  那自然不是在王宫里学的, 池鱼腹诽, 是三百年后您老自己教的。
  “冬日的银河和夏日是不一样的, 你不觉得夏天的银河都要绚烂一些,颜色也更多一点吗?”穆周山在池鱼身边坐下,懒洋洋地说着话。
  他自己都觉得和池鱼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是三年来为数不多在军中能够放松下来的时刻。
  “原来不一样啊。”池鱼重复着。
  不仅人不一样,原来连星空也是不同的。
  穆周山没坐多久,就起身向池鱼伸出一只手:“今日吉毓婆婆又差人送来一只小乳牛,现在应是烤得差不多了,公主可还有胃口?”
  池鱼看了看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大手,比她印象中穆周山的手上要多了许多疤痕和老茧。
  那是真正生死战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背负着无数人命的手,这么比起来三百年后穆周山修炼的茧,远不及这一双手上的来得沉重。
  可是看了一会儿,她却并没有将自己的手托上去,在身后的土地上一撑就爬了起来。
  “吃得下,一整头都吃得下。”池鱼脚步轻快,蹦蹦跳跳地离开,头上那扶族人送给她的坠子随着她的动作撞在一起,沙沙作响。
  穆周山的手还维持着方才的动作,直到听那沙沙的声音远去,才眨了眨眼收回手。
  是他逾矩了。那可是公主殿下。
  穆周山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会做出这样奇怪的举动。可是他将手伸出去的时候却是自然得很,就好像做过许多次一般。
  同穆周山在一起的时候,池鱼还会使小性子,让穆周山亲手给她煮那奶茶来喝。
  客央瓦布的牛乳和她在山上喝到的不一样,奶味重,腥味也重,却新鲜得不得了,一旦习惯了那股味道便再停不下来。
  而这高山上的茶叶也和她过去喝过的任何一种都不一样,入口极涩,回味还苦,用水一冲还在茶上浮起一层厚厚的油,可就是这劣质的茶与那腥气的奶冲在一起,彼此把缺陷冲了个破碎,只有浓郁的香甜回味在口中。
  池鱼也在那扶族人那里喝过正宗的奶茶,可她还是觉得穆周山泡得更好喝。
  让九临军的主帅,用那双沾满鲜血的手给她泡奶茶喝,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可穆周山也习惯了由着这位娇气的小公主闹腾,予取予求。
  何况她好像并不如穆周山印象中的那样娇气。
  掺了砂石的水能喝,火直接烤出来的牛羊肉也吃得很香,那扶族人的衣服做得不够细致,连穆周山最初穿上的时候都觉得领口有些磨脖子,可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却全然接受得很快,半句苦和累都不曾说。
  一想到这里,穆周山又觉得头疼欲裂。
  池鱼刚掀开帐帘便看到穆周山皱着眉头,她一时不知道该退出去不惹他心烦,还是先问候一番再离开。
  穆周山却喊住了她:“殿下,方才忘了同你说,吉毓婆婆差人送小牛羔来的时候带了句话,让你明日午时去她那里坐坐。”
  池鱼点了点头,把将士们分来的馕饼放在穆周山桌案上就想离开,迟疑片刻还是回头问道:“我来的时候带了些清心静神的丹药,你要一些吗?”
  她也有些吃不准这幻境里的凡人能不能吃得消灵药的威力,所以说出口之前犹豫了一下。
  “不用。”穆周山不多想就拒绝了,也不知怎么,见到公主的一瞬间,他的头疼就都好了。
  池鱼低头一瞥,看到穆周山摆放在桌上的一枚印章。
  是军章,她拿起翻过来看了一眼,刻的是穆成宥。
  “成宥……是你的字吗?”可问出口,池鱼又有些困惑,穆周山现下不过刚及冠,穆成宥这名字似乎已是用了许久,按理来说不应该是他的字。
  穆周山挑眉:“三年亲我接过九临军符的时候,陛下亲自授的字,殿下忘了?”
  父母双双战死沙场不到一年里,穆周山自请带领九临驻守边疆,驰旭自然是不允的。穆家在朝中以及百姓里声望极高,又付出颇多,所以他并不敢真的把自己的忌惮之心表达出来,只是以不想穆家绝后为托词拒绝了穆周山两次。
  然而客央瓦布山脚战事不断,九临自有军魂,不服驰旭派去的其他将军,只服穆家后裔。军心不稳,战事纷飞,驰旭却仍然坚守着不让穆周山出征的底线。
  可不知怎么得,有一日他忽然就松了口。
  穆周山临走前,驰旭为他准备了盛大的祈福拜神大典,还赐了成宥作为他的字。
  他父母双亡,驰旭也算是穆周山牵着一丝血脉的长辈,他这一去边疆山高路远,即使没有战死沙场,也很难在几年内回来。
  驰旭就做主为穆周山赐了字。
  名满天下,宽恕仁慈。想来这是驰旭寄托在这字里的含义,穆周山并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君王赐的,接下就是。
  他的父亲便是穆将军,九临军喊惯了,也只认那一个穆将军,穆小将军听起来也太寒碜了些,久而久之军中之人就都喊穆周山成宥将军。
  胜仗打得多了,民间也越来越多人知道成宥将军的威名。
  那纨绔穆小世子和赫赫有名的成宥将军,就这样割裂成两个人。
  原是这样。
  池鱼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好名字,陛下给的果然……是那个好名字!”
  其实池鱼不仅说不上这名字究竟哪里好,她反而觉得不太吉利。宥这个字……虽然也可以作为一种寄托了正面期许的含义,可起在名字里总是不太常见。
  驰旭……想让穆周山宽恕谁呢?
  池鱼动作迟缓地放下那枚印章,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穆周山字成宥,穆将军平远侯……那么驰愉公主的名号是什么?她好像一向只听穆周山称她为公主,这里的将士们也都是殿下殿下地唤她。
  池鱼居然从来不知道这位天褚公主的封号到底是什么。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穆周山的营帐,脚步有些不稳,就连那些没心没肺的士兵们都能看得出来。
  “殿下可是喝醉了?”
  “胡扯,将军可从来不允许我们给公主酒喝,你该不是刚才递错了吧?”
  “殿下您还好吗?要送您回帐吗?”
  池鱼看着一双双映着篝火的清澈眸子,张了张口,平复心绪:“没事。”
  然后她从地上捡起一根挑火用的粗树枝,递给身边一个才十六岁,却身材高大,因此三年前蒙混进军时没被发现的一个少年。
  “你会写我的封号吗?”池鱼装作想要考考他的模样,将树枝递给他。
  少年骄傲地抬头:“我虽没读过几年书,但是公主的名号谁人不知?”
  天褚国主在位多年无子,第一位公主出自神女格尔,乃是大吉之兆,国主因此大赦天下,减免税赋。他对这位公主的宠爱之情从不掩饰,甚至曾抱着她上朝。
  公主的百日宴上,国主便赐予封号“阜熙”,而阜熙公主的降世竟真像是天佑天褚,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举国上下风调雨顺,年丰时稔,百姓们也都认为是公主福泽天下,所以阜熙公主的名声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传得极远。
  池鱼就看着那小少年,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写下“阜熙”二字,低头笑出了声。
  少年士兵还以为公主十分满意自己的字,十分骄傲地抬头,却只看到了阜熙公主离开的背影。
  池鱼的脚步不再踉跄,心里却一晃一晃地,好像有一个人在她的心房里荡着高高的秋千。
  难怪啊难怪,穆周山从前即使是意识到了自己对她不同寻常的情感,却仍是在克制自己,直到听到她说自己的名字叫做阜熙的那一刻,像是所有的情绪都找到了一个出口,再不做任何掩饰。
  他喜欢上的,和他无法放下的责任,居然是同一个人。
  原本该是世间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第72章 72、客央瓦布(四)
  池鱼赶到吉毓婆婆身边的时候, 她正在抚摸平日坐着的那棵大树。
  听到池鱼走路的动静,她回头对着池鱼和蔼地一笑。池鱼对着婆婆施了一礼,也没有先开口问吉毓婆婆为何叫她前去。
  心里装了许多秘密, 池鱼也将手搭在了那树干上。
  若是不死橓在这里就好了。这树与不死橓全然不同, 许是那老头儿活得年岁太长了一些, 树皮斑驳又粗糙, 手下的这一棵虽然看树干粗细也上了年龄,却比不死橓要光滑许多。
  “呀。”
  可那“光滑”的树,却在一些肉眼一下子看不见的地方, 生着尖锐的小刺。池鱼冷不丁被刺痛了一下, 木木地收回手,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团乱麻,连带着行动都迟缓了不少。
  她挤着自己的指尖, 看着一颗饱满的血珠从一个点慢慢变大,心想,在这冰天雪地的山间, 看着自己比肩作战的士兵们一个个倒下, 最后落得一个万箭穿心,死无全尸的感觉, 究竟有多痛呢?
  那就是穆周山的归宿。
  直到吉毓婆婆抓着池鱼的手去看她被刺破的那指尖, 池鱼才回神, 笑着对她说:“没事的婆婆, 很快就愈合了。”
  她本想用拇指将那血珠擦去, 可吉毓婆婆却阻止了她的动作。
  然后在池鱼惊讶的目光中, 吉毓婆婆捏着她的手指, 点在了自己的眉心之中。
  做完这个令人不解的动作, 吉毓婆婆却也没有解释她这么做的理由, 伸手给池鱼指了个方向,说:“不是我要找你,是她喊你来的。”
  池鱼顺着那方向看去,却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她困惑地转头想再问吉毓婆婆,却只见到她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转过去,像是要离开的模样。
  大概是要走出这树旁的结界才能看到吧,可明明她刚刚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附近还有其他人。
  虽然满腹疑问,但池鱼觉得吉毓婆婆不会骗她,便抬腿往结界外走去。
  可就在她迈出树荫范围的瞬间,身后的结界就消失不见了。
  自从她来到这里,这树下一方春日天地的结界就没有变过,此刻她的身后只有一片覆盖着白雪的大地,和青黑色天空中一片淡灰色的银河。
  是这幻境发生了什么吗?池鱼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她不知道这客央瓦布地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是否也有明显的差异,她应当十分焦急地要破解此地幻境,取到七苦,与穆周山团聚。
  可是池鱼就这样一日日沉迷在将士们的欢声笑语,沉迷在大雪纷飞的日间和月朗星稀的冬夜。
  每次从穆周山手中接过奶茶,池鱼不是没有思考过,先陪着他度过这些日子,等他真的战死沙场,她再找法子破解这里的一切也不迟。
  可是如今看来,她等不到春日了。
  忽然,池鱼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那是一股热腾腾的香气,可要说香,却又与她这段时间在山上常吃到的那些食物的味道不同。
  不是任何一种肉食,香料,或是茶香的气息。
  池鱼再一次重新抬头望向吉毓婆婆刚才指的方向,只见本来空无一人的雪地上,燃起了一团篝火,围着火搭了一个木架,上头摆了一口巨大的瓦锅。
  那扶族人生活的地方太高,日常能取到的材料很少,因此族人们最常用的都是石器、骨器,偶尔会用上金银的杯具碗具,却是很少出现陶瓦类的东西。
  更别提是这搭在架子上近乎半人高的瓦锅了。
  那怪异的香味就是从这口锅里发出来的。锅旁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人,浑身罩着黑色的袍子,兜帽从额前长长地垂下,从池鱼的角度看去遮住了整张脸。
  她左手拦住右手的长长袖摆,右手提着一根细长的木勺,在那口锅里慢慢悠悠地拌着。
  见池鱼向她走去,那黑袍罩着的人手中突然变出了一只陶碗,然后从锅里舀了一碗,静静地站在雪地上。
  待池鱼走到她面前,她伸手把那碗递了过去。
  池鱼低头,看见的是一碗颜色难以描述的浓稠液体。刚被她接过的时候是鲜红的,随后咕噜咕噜冒了两下泡,又变成的青绿色,再变成乳白色,最终成为一汪清水的模样,倒映出漫天星河的点点璀璨。
  池鱼觉得,把它称作“汤”,都有点太礼貌了。
  可当那黑罩袍对着池鱼微微抬手,示意她尝一口试试的时候,池鱼却毫不犹豫地抬碗,把那诡异的液体一饮而尽。
  虽然看上去十分可怕,但喝起来的味道远超池鱼的想象。
  她从来没有在人间喝过这么好喝的汤。
  “我这汤,至善至柔的人喝到的是绝世美味,枭蛇鬼怪喝的就宛若穿肠毒药,难以下咽。我第一面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喝到的,一定是最甜美可口的那一碗。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你却一点都没变。”
  “可你变了很多。”池鱼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淡笑着回应,“可惜当年没在你手中喝到这一盅。”
  黑罩袍女子也笑了:“是啊,不仅没有给你喝汤,还初次见面,就让你帮忙种了棵树。”
  “许久不见,孟婆。”
  孟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我当年不明不白地给你一根树枝,接过便也罢了,怎的给你一碗汤,你都不犹豫地喝下,有毒怎么办?”
  池鱼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傻子,别人给的肯定不喝,可是你不一样。”
  她走到孟婆身边,把她的兜帽向后掀开,才继续说:“若是你想害我,我吃了你这么多东西,早活不成了,你说是吗?傅沅姐。”
  按照修真界的年龄来看,傅沅在修士中与池鱼真是差不多的年龄。可从前池鱼总在傅沅严重看到过类似于长者对晚辈才会露出的慈爱目光,池鱼还以为只是自己吃起东西来和小儿没什么两样,让傅沅这个做饭的格外有成就感,才会流露出这样的感情。
  如今看来,傅沅的确能算是她长辈了。
  池鱼同傅沅寻了一块岩石坐下,一起抬头看向星空:“其实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你要把那树枝托付给我。”
  “不是我将它托付给你,是它本来就属于你。其实我当时还不知道那树枝便是不死橓的一部分,也不知道那样一别以后,还有在人间相遇的那一天。”
  傅沅从来都知道她是谁。
  仔细想来,她其实给过池鱼很多认出她的机会。
  池鱼低头看去,傅沅的右手虎口处有一块小小的烫伤留下的疤痕,她原先是觉得有些眼熟,但以为傅沅终日与炉火相伴,性格上除了喜爱做美食好像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所以可能不太在意自己身上有没有疤痕,烫伤了也就没想过涂药,留着便留着了。
  可现在她才想起来在哪里看到过这一双手。当年孟婆将树枝递给她的时候,池鱼曾经瞥到过这一块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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