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请勿阻止我投胎——阳和万里【完结】
时间:2023-11-11 23:15:28

  只不过当时她的脑海太过茫然,整个人懵懵懂懂的,池鱼根本没把这么些细节认真记在心里。
  除此以外,便是这么些日子,傅沅从来没有熬过一碗汤。
  听了这句话,傅沅笑出了声:“我都在地府熬了几百年了,自然不想再做汤了。”至于后来她那么爱给池鱼做吃的,也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当年在地府里欠了她一碗汤,现在就多吃些别的补偿吧。
  池鱼静静地等她笑完,才问道:“阿沅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傅沅似乎很久不再穿上这身衣服,闻言低头捏了捏宽大的袖口,像极了常载做错事的时候会做的小动作。
  “我知道你的过往,也知道……你或许很想陪穆周山走完这一生。客央瓦布与外界的时间是平行的,你在这里每过一天,外面也过了一天,距离你进来也已经一个多月了。阿鱼,二师尊他出事了。”
  池鱼忽然紧张:“要如何救他?”
  傅沅的眼神中忽然充满了怜悯,却只是看着池鱼并不说话。
  随后她忽然说起了他们一行人途中遇到的事情。
  在下山不多久的时候,玉清然、傅沅、曹莹莹和常载就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子。
  那女子名叫残照里,名字和人都一样十分古怪,她身上穿得十分琐碎,有那苗域女子惯佩的银饰,也有西北高原常穿的彩色服饰。
  她说她自小无父无母,被师父捡来养在一个花谷里,学习医术,师父去世后她便走出山谷,想来凡间游历一番。
  残照里以一眼相中玉清然的容貌为由死缠烂打跟上了他们,一开始大家对她敌心很重,可随后在民间突然爆发的时疫中发现,她真的有一手妙手回春的好医术。
  各国神医都对这时疫束手无策,可残照里药到病除,似乎真的只是到谷外游历,医者仁心,甚至不收任何诊费。
  “我们找到象征着怨憎会的七苦灵器了。”傅沅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池鱼有些不想听她后面说的话了。
  “莹莹姐为了救常载跌入天隙之中,再未出现,常载一度生命垂危,可残照里用医术将他的魂魄束缚在体内,等回了万云峰这样灵力充沛的地方修养个几十年,总归还能有醒来的那一天。”
  但是曹莹莹或许是回不来了。
  池鱼感觉耳根热热的,从头到尾都有些不敢相信傅沅所言。那个最爱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在见她第一面就牵起她的手的,全万云阁大姐姐一样的人物,就这样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吗?
  她都快记不得上一回见到曹莹莹是在什么时候了。
  胸口一阵刺痛,池鱼觉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她从来只考虑过若是自己离开以后,万云阁里她深爱的这些人们可能会陷入多么沉重的不舍和悲伤之中。
  却从来没想过,原来这些人可能死在她前面。怎么可以死在她前面!
  池鱼听到自己语气不稳地问:“那……那二师尊出事,又是怎么回事?”
  “残照里救活了常载,又帮我们收复了七苦灵器,所以我与师尊都彻底相信了她,却不料那时疫,其实就出自于她的手。”
  残照里确实有一身医术在身,可她的师父并不是医者,而是用毒高手。甚至都不能说是用毒高手,她就是毒药本身。
  她的师父憎恶人间,因此并不是真的想要培养一个能治百病的徒弟,她教会残照里解一切她自己制成的毒,只是为了将救世的希望掌握在自己手里,然后眼睁睁地摧毁人类唯一的希望。
  于是残照里被教成了一个,一手救人的绝技,却满心只有没有来由的恨的少女。
  可不知道为什么,残照里的师父最终却选择了跳入焦谷的火山口,这样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或许是临终良心发现,又或许是遇到了什么让她放弃一生执念的人,她最终没有实现自己毒害人间的打算。”
  问题是残照里不知道。
  她一心要为师父报仇,才来到人间。
  ——残照里的师父正是那代表着病的七苦灵器之一。
  云巍在镜花之崖里造成的动荡让那山口喷发,原本她的尸骨已经消融在地心,却随着喷薄而出的岩浆再被带到世上,才重新成为了残照里的灵器。
  她用灵器将疫病散播到自己所到之处,可却又对玉清然一见钟情。于是矛盾地一手散播疫病想完成师父生前的愿望,一手又在玉清然他们眼皮底下为无辜染病的百姓们治疗。
  “……”池鱼有些无语。这一个个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为什么没事就要拖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之人下水,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这件事情暴露的时候,是因为疫病扩散得太广了,残照里自己都已经控制不住了。”
  她以医修入道,却并不是传统修行的法子。七苦灵器对于残照里来说太过强大,她全凭着与师父的情谊强压着灵器,可终究是有超出她上限的那一日。
  残照里也不知道,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而她自以为不过是玩乐般的对玉清然的感情,居然会这么深。
  当她将一切对玉清然全盘托出后,第二日玉清然瞒着所有人自己做了一个决定。
  既然这疫病并非自然发生,而是由灵力操控,那对于修士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玉清然引爆了自己的灵核,将残照里放出的所有疫毒全都吸附到自己的灵体内,以一己之力抗下了所有不该倾泻在人间的病痛。
  “我师父……”池鱼声音发紧,“我师父是二师伯的灵器,若是师伯死了,她如何独活。”
  傅沅点了点头:“但三师尊,也可以不是二师伯的灵器。”
  “什么意思?”
  “三师尊本身……也是七苦灵器之一。只是她这一部分,在刚凝聚于人间的时候,遇到了守山人,于是收敛起自己的灵力,俯身在了一块玉石之上。”
  而七苦灵器,本来就是凌驾于一切灵物之上的存在,守山人不知道这一点,在玉清临真正觉醒之前,不死橓都未曾发现。
  “我已将所有人都送回了万云峰,想来此刻,三师尊作为七苦的那一部分应该也已经觉醒了。”
  “阿鱼,是三师尊让我来找你的,她有话要对你说。”
第73章 73、客央瓦布(五)
  临走之前, 傅沅还告诉了池鱼另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
  “阿鱼,你是不是也觉得地府和在人间听闻的不大一样。”
  是啊,没有鬼差, 没有阎王, 更没有传说中阴沉沉的宫殿。
  “那是因为, 在你来之前, 最新上任的酆都大帝把整个冥府搬去了离人间最近的地方。”
  血河池和奈何桥搬不走,于是那是唯一留在地府的东西。
  所有往生的魂魄由引魂使带去冥府,按照人间一世所作所为在酆都安排住所与职位, 该赎罪的赎罪, 该享乐等着投胎的便投胎。
  在酆都与前尘往事道别,轮到了投胎的机会,才会统一安排去走那奈何桥。
  所以池鱼见到的才都是尘缘已了, 无欲无求的鬼。
  “陆期在酆都探到了七苦灵器的存在,而且……应是十分强大的存在,想来已经觉醒很久了。只是那地方太不寻常, 从前谁都没想过要去那边探求一番, 才生生错过了这么久。”
  地府,不死橓, 血河池还有奈何桥, 这些词从前池鱼日日相伴, 可现在从傅沅的口中说出, 她又觉得一切好像都与她很远很远。
  良久, 她点了点头, 对傅沅道:“谢谢你, 傅沅姐。”
  傅沅脸上却不见笑意:“是我要谢谢你。”
  傅沅并不是生来就是孟婆的。
  她在人间的时候, 曾经是当时一位四品文官家里的绣娘。傅沅那双巧手, 在世的时候便因栩栩如生的女工赫赫有名,可她并不喜欢做着针线活,偏偏喜欢与灶台打交道。
  但她那双千金难求的手啊,怎么可能被允许去厨房里做那些真正的“粗活”呢。
  若是手上起了茧子,可就做不好绣工了。
  “我那时偷偷躲在厨房背后抄菜谱的时候,正巧遇上了想亲手为母亲做一碗羹汤的大人,他以为我是厨娘的学徒,便请我帮忙。我第一次下厨,做的就是一碗忘了放盐的参汤,白白浪费了这么些昂贵的食材。”
  傅沅说着,眼中满满都是怀念。
  她说的那位大人,曾经也是榜眼,却因过于清正廉洁,不与权贵同流合污而备受排挤,一生为民所想,不曾成家,更是未到不惑之年就积劳成疾,病弱体虚。
  傅沅跟着他兜兜转转去了许多城镇,在那位大人被陷害革职的时候,他遣散了家中所有奴仆,唯有傅沅留了下来。
  那个时候他已经病入膏肓,本就时日无多了。明明正值壮年的一个人,却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子,两鬓都是枯黄的头发。
  家中落败,有些大胆的下人走前还搜刮了些银两,曾经多么风光的榜眼,在死前却都喝不到一碗心心念念的排骨汤。
  傅沅连夜地做着绣工,终于凑齐了买半斤排骨的钱,可将将熬好汤,大人都没等到喝上一口,只闻了些味道就满足地离开了。
  傅沅是自请做孟婆的。
  她这一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轮回司主告诉她,若是她就此投胎去,来世将会是一个郡主,可若是留在地府,虽会获得永生,却也再难为人了。
  傅沅仍然坚持留了下来。不为别的,她的来世再好,可能也遇不到她的大人了。若是留在地府,她还能在大人生生世世的轮回尽头,为他熬一碗汤。
  “每一个孟婆的脚上其实都有一条铁链,被束缚在奈何桥边。可是阿鱼,你来的那一日,我的铁链断了。那便说明我的职责到了这里,司主愿意放我离开。”她的脸上很少会露出这样生动饱满的情绪,好像那是她漫长的人生中最值得牢记的一天。
  “大人他刚从我面前前去往生之门,走过奈何桥,我等了四百多年,守着他轮回了十多世,终于可以在人间与他相见一次。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如果可以,我多想让你也能实现愿望。阿鱼,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池鱼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开口问道:“我要如何走出这秘境呢?”
  傅沅回答:“你已经收复这里的七苦了,不是吗?”
  池鱼整个人一震,突然想起了吉毓婆婆握着她的手,在自己眉心的一点。
  “那扶族全族都在三百年前与九临军一同死去了。
  “七苦灵器在觉醒的那一刻,其实可以实现他们作为人的最后一个心愿。那心愿往往与他们认定的宿主有关联,因为一般来说唤醒七苦灵器的人,就是他们的宿主。但是吉毓婆婆觉醒得很早,是她亲自将十四万九临军和穆周山的魂魄送去酆都的。”
  自古以来将军生前落不得什么好下场,死后也是同样的。
  无论是处于自愿还是无奈,他们手上的生命与鲜血太多了,在人间看来那是战争难以避免的寻常伤亡,可在判官笔下那都是一条条等价的人命。
  欠了命,就是要还的。
  吉毓婆婆她觉醒后向天道祈求的唯一一件事,是替穆周山还有九临军灵魂上所有欠下的人命,全都洗了干净,清清白白送他们上路。
  至于后来去了地府的穆周山硬生生将那十四万的性命也背在了自己的身上,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回到客央瓦布的吉毓婆婆得知此时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但她本来为的就不是穆周山。
  从此以后她就在这里等了几百年,等他们那扶族的血脉有朝一日重回此处,唤醒幻境,收复灵器。
  “她是爱别离。”
  说完这些,傅沅便打算真正地离开客央瓦布。她知道池鱼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不仅仅是消化她所带来的一切消息,更是要与脚下的秘境做个了断。
  可就在傅沅的身影消失在雪地深处的时候,池鱼忽然喊住了她。
  “阿沅姐……常载哥他,知道这些吗?”
  傅沅的身影停在了天地之间,却并没有回头。她慢慢地将兜帽重新戴起来,才重新往前走去。
  “不必知道。”她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开来,是那么的空灵和缥缈,“鬼做久了,就不能成人了。”
  不能成人,便没有来世。她本来就只求这一世而已。
  池鱼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直到再也看不见傅沅的背影。忽然,天上又开始飘起雪来。
  她就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之间,吐了一口血在雪地上。
  池鱼看着那刺目的颜色,捧起一拢雪,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又放在嘴里嚼了嚼,像是要洗去那血的味道。
  她还安慰自己道,难怪心口那般压抑,吐出来就好了许多。想来也是七苦灵器太过强大,身体一下子难以承受。
  那揪着她胸口不死橓树芯的地方在冰天雪地中发烫发热,让池鱼感觉到透骨酸心的疼痛,却也叫她前所未有的清醒。
  然后池鱼从乾坤袋中拿出了那不弃花炼成的液体,一边走一边倒在地上,一路回到了军营。
  那液体触及到的地方,冰雪消融,枯草褪去,以飞快的速度长出茂盛的草地来。日月在头顶疾驰,眨眼间就换了位置。
  等瓶中最后一滴不弃花液滴落在地上的时候,池鱼看见绿油油的草地上,开出了星星点点黄色的小花。
  春天来了。
  营地里空无一人。能让九临全军出击的只有一场战役,也是他们所有人的最后一场。
  “你要去看看吗?”不死橓终于回来,问她。
  池鱼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天,伸手在额头上遮了遮春日温和的阳光,随后腾云而起,往草原的那头飞去。
  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穆周山长戟在手,眼神如鹰,满身血污却丝毫不惧。他于一匹黑色的骏马上,驰骋在战场的最前方,他是九临最锋利的一把刀,也是身先士卒最坚硬的盾。
  他是将军啊。
  池鱼从来没有哪一刻对这两个字体会如此深刻。这样的穆周山不是在篝火旁为她煮上一壶奶茶的人,不是在沙盘前运筹帷幄的人。
  是那睥睨天下,冠绝群雄的骁勇儿郎。
  忽然有一双手从池鱼的身后遮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了。”
  他死得凄惨壮烈,七窍流血的模样太不好看。
  池鱼双手覆上那只温热的大手,揭了下来,然后转过身去。
  斗转星移,不弃花的效应还在挥发,转眼间日落西山,银汉初上。
  池鱼转身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倒映漫天星河的眸子,将所有的情绪揉捏在鸦羽睫毛之后,深深地注视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不要看。”
  背后,三百年前的穆周山站在尸骨中央,万箭穿心,他用那长戟抵着自己才能勉强不倒下,面朝着天褚的方向,才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气。
  池鱼看着面前的人,突然伸出双手捧住穆周山的脸,踮起脚,在澄明的玉宇之下,在山海星月的见证之中,吻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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