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中突然明悟,自己怕是戳破了圣上的秘密!
韩微跌落在地,疼痛和寒冷令她无法动作,她努力说道:“圣上身体炙热滚烫,体温易于常人,眼眶瞳孔泛血色,如若嫔妾没有猜错,您四肢躯干应已脉络突起,隐隐有震动感。”
楼傆盯着跪坐在碎冰里的女人,眼中情绪难辨。
韩微见圣上没有反驳,大胆地接着说道:“嫔妾曾在一本《山野游医》中见过此毒,名为炙火毒。中此毒者明面上会肝气郁结,肝火上炎,善怒易怒,夜不能寐,目赤肿痛。然而平常大夫医者所用的清肝邪热、疏肝理气之药并无任何效果,反倒会加重毒性,使得毒发更为频繁。”
韩微一口气说了下来,甚至都有些口干舌燥,但见圣上没打断他也没准备出手杀她,她便知自己说对了。
只是她也只在那书中看过寥寥数语,《山野游医》乃古籍孤本,传到她手里时早已缺页少字,若是她外祖父在倒有可能知晓如何解毒。
楼傆:“如何解毒?”
韩微咬牙,一时间没说话。
楼傆蹲下身,捏着韩微下巴将人抬起,他慢慢凑近,贴着韩微耳畔说道:“知道周常在怎么死的吗?”
手里的皮肤滑腻,冰凉舒适,一如曾经触碰到的感觉。
韩微脸小,他一只手便能遮得过来。
眼前的躯体柔软得不可思议,又脆弱得不堪一击。
若是他想,有的是办法让韩微死。
“她妄图夜闯乾和宫,偷朕兵马图,”他气势逼人,语气却十分随意甚至带了令人心惊胆战的笑意:“朕遍赏了她五马分尸,命人将尸首装盒当作寿礼送给了她父亲。”
韩微听得心中惧怕,一阵阵强烈的恶心感从喉间涌出。
楼傆却气定神闲地抚了抚她的脸颊,仿若受毒折磨的人根本不是他:“解毒办法说出来,朕说不定会饶了你。”
韩微心中有苦说不出,她总不能直说她只看过先前所说的那一点内容吧。
她脑中思忖几番,只好硬着头皮说:“若想完全医治需得针灸辅以汤药等物,寻到东陵医圣才可。圣上可试着封闭合谷、足三里、内关、章门这四个穴位。”
虽从未行过医,但她从小也算是饱览医书,如今情况紧急,只能靠自己分析了。
楼傆乃习武之人,对周身穴位经络也有所了解,心中衡量一番,见危险性不大,便试着去封闭了这几个穴道。
穴道刚封闭没一会儿,他身上无名的暴躁怒火便消下去了不少,甚至都能隐约感觉到冰窖的凉爽。
楼傆低头看向被不知是被冻得还是怕得瑟瑟发抖的韩微,又想到她刚说话时从容又平静的样子,反倒是觉得有些新奇起来。
周常在见到他双目赤红的模样,当即就被吓得肝胆俱碎,尖叫失态。
后宫妃嫔日日盼着他宠幸,却谁也不敢在每月初十前后来寻他。
反观韩微,误入此地,听了他的威胁也不惊呼尖叫,甚至说出了暂缓毒性的方法。
楼傆倒是对韩微有些改观了。
至于引她误入的人,楼傆眼神冷下来,知错而犯,该死。
“东陵医圣在哪?”他将人捞起,只觉得怀里这幅身子十分冰凉舒适。
感觉身上的威压散去,圣上对自己的杀意也没了,韩微心中忍不住松了口气,倚靠在楼傆身边,全当是取暖了。“听闻东陵医圣四处云游,九州五湖皆为王土,嫔妾相信圣上定能找到。”
她语气诚恳,但楼傆却觉得自己仿佛听出了些许嗔怪的情绪。
他早已派人去广寻名医,东陵医圣是其中最富盛名的一位。
刚刚问话不过是疑虑韩微是如何得知。
如今看来,不过是东陵医圣名声显赫罢了。
韩微见楼傆不再多问,便小心翼翼地站直了身子,拉开距离,抬头问道:“圣上,嫔妾可否离去?”
楼傆都要被她逗笑了。
后宫妃嫔争相抢夺与他共处的机会,这女人竟还想提前离去?
他心中的疑虑并不会仅因为韩微这几句话而消失,心中的杀心散了也并不代表他就会如此轻松就将人放了。
瞥见韩微发青的嘴唇和摇摇欲坠的身体,楼傆微不可察地蹙了眉,将人往自己身边拽了拽,刚要说什么,就听见门口传来李禄的声音。
“禀圣上,皇后娘娘派人前来请旨,说是太后的车队刚已入宫门,是否请妃嫔们前去向太后请安?”
楼傆心有不悦,但低头瞧见韩微冒着光的眼睛,心中嗤笑几声。
“滚。”他喊了李禄进来,让人把韩微带走。
楼傆见她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面色发冷,转身往冰窖深处走去。
韩微巴不得赶紧离开,心中有了动力,身体便生出些力气来。
她对楼傆的背影行礼告退,靠李禄搀着往外走去。
韩微小声地对李禄说:“谢李公公。”
待身后大门关上,李禄这才赶紧抻开手上挂着的上好兔毛披风为韩微披上:“小主折煞奴才了。”
兔毛柔软舒适,披风挡风挡雨,好歹是增添了不少暖意。
外头风雨大作,韩微从黑暗中出来还不太适应。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便看到眼前的倾盆大雨中站着两个熟悉的人,皆是面容焦急,一个劲地往这边看。
韩微眼眶一热,忍不住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25
天色昏暗, 秋雨绵绵,狂风裹挟着雨珠喷洒在韩微脸上。
德妃与张淑怡俩人时刻关注着前方动静, 韩微刚一出来便立马迎了上去。
韩微面色苍白, 眼眶鼻尖都红彤彤的,眼中噙着泪水,嘴唇发紫, 原本白皙细嫩的脖子上赫然出现了一圈可怖吓人的红印子, 甚至能清晰看到一个个指印。
光看一眼,俩人就能猜到韩微在里面受了什么样的苦。
楼傆还是王爷时, 便不好接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脾气愈加暴躁易怒。
一旦发起疯来, 管他是高门贵族还是将相学士, 根本就没人能活着从他手里走出来。
王贵妃竟想了这种恶毒的办法, 竟然想直接要了韩微的命。
张淑怡气愤至极, 恨不得当场冲到熙雅宫去痛骂几句。
但看着浑身瑟瑟发抖的韩微, 她只好暂时先压下心中愤懑。
不管怎么说,能活着出来就好。
德妃压下眼中的怒火,赶紧先将手里备着的暖手炉递过去, 塞进韩微手里,好让她赶紧暖和暖和。
张淑仪也没说什么话,只满脸心疼地掏出帕子, 温柔地替韩微擦着脸上的水珠。
“我们先走。”这地方不好多待, 若是圣上出来看见她们几个在门外, 那就不好脱身了。
当朝后宫妃位以上可以享受轿辇, 德妃向李禄道了谢, 便搀着韩微往轿辇里走去。
先前找人着急, 德妃都忘了还有轿辇。
只恰好在去寻皇后帮忙的时候,碰上良妃病好前来向皇后请安,良妃身子不好,出门必坐轿辇。
见着长春宫门口放着的轿辇,德妃这才想起来,赶紧让亭芳让人抬着轿辇过来冰窖。
说来也是巧,她刚到长春宫,就见永寿宫的太监冒雨跑来,来向皇后禀告太后即将抵达宫门。
太后归宫是大事,须得禀告圣上。
只是他们这些从王府便跟着的人都知圣上这些日子不好招惹。
皇后本欲换个时间再派人去御前,德妃却等不了,她也顾不得会暴露自己,脱口而出:“皇后娘娘,嫔妾正巧要去御前,您派宫人与嫔妾一道便是。”
皇后没说话,只平静温和地看着德妃:“德妃如今倒是离不开圣上了。”
王公公从外走进,在皇后耳边轻声附语几句。
德妃不敢说出真相,怕说出来了皇后就会为了独善其身,为了不得罪圣上,为了维持后宫表面和谐而拒绝她。
哪知皇后娘娘说完了话,反倒是笑着允了,甚至还派青月与她同行。
德妃也没多想,只觉得可能是太后回宫一事比较焦急,这才答应了她。
韩微走了几步,突然想起自己在冰窖里听到的话,赶紧拉住德妃:“娇姐,假传皇后懿旨乃是大罪,你与淑怡姐姐……”
她话还未说完,便见身边跟着的一宫女撑着伞向她行礼,被叫起后才抬起头。
韩微:“青月?”
青月微笑:“小主请早些回宫歇息,指不定明日一早还得去向太后请安。”
张淑怡跟着说道:“微微,先回去吧。”
韩微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落地,她确实是走不回韶枫殿了,刚坐上轿辇,门帘放下,她便任由身子虚着瘫靠在轿壁上。
韩微斟酌着问道:“娇姐,圣上脾性一贯如此吗?”
德妃正在思考着怎么对付王贵妃,闻言一愣:“以前脾气还好些,只是看着冷让人不太敢靠近。登基后倒是脾气愈加无常了。”
韩微试探地问道:“为何?”
德妃想了想,一本正经道:“估计男人也有那么几天吧。”
“……”
身后那扇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门外雨声哗啦作响,门内一片漆黑。
楼傆站在黑暗中,看着轿辇离去,轻皱眉头。
德妃竟是真与韩微关系如此之好?
张淑怡一向惜命,且因着自己的商女身份,只跟高门贵女来往,为何如今还敢冒大不韪前来?
李禄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低头道:“圣上,人已经带到。”
当值的两个侍卫也不知是被谁收买了,竟敢无视皇命,贸然放人进来。
楼傆收回视线,淡淡道:“杀了。”
韩微回韶枫殿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朝雨早已命人熬了姜汤,又一直温着小米粥,韩微一回来便让人送上来。
莹飞一直备着热水,韩微喝了碗姜汤,这才将整个身子都浸入水中。
莹飞不放心想留着伺候,韩微却摇了摇头:“在外面候着吧。”
待室内空无一人,韩微双手抱膝,整个人都埋进水里。
圣上为何会中炙火毒?
看德妃反应,应当是不知圣上中毒的事情。
既如此,韩微便没在路上把此事告知德妃。
她在生死关头上,无意中道破这个秘密都要在冰窖里被杀,告诉德妃这个秘密,便是将德妃置入危险之中。
韩微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蒸腾的热气驱散了她身体里的寒意却无法驱散她心里的冷颤。
脖子上的伤还在泛着疼,碰到热水的那一瞬更觉得肿痛。
脑海中一个画面突然闪过,韩微猛得从水中抬头,湿润的黑发贴在脸侧,趁着那张俏嫩柔美的小脸更为苍白。
韩微心脏颤抖,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中了炙火毒的人寿命仅有五年。
若是圣上是登基以来便开始性情大变,那也就是说圣上只剩下两年。
不知圣上是否知晓此事,若是知晓……韩微捂着脸欲哭无泪,她是不是就要被圣上杀人灭口了?
如今只能盼着先前圣上能放她全是因为对炙火毒的了解不够,而不是暂时没想起来。
因着意识到这件事,韩微整个晚上都睡不好觉。明明身体疲惫得很,脑子却一刻不停地转动着,睡着了也是各种做梦。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像是霜打的白菜,蔫蔫的。
今日天晴,太后归宫第一天,妃嫔们皆得去永寿宫请安。
韩微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脖子上发紫的掐痕,忍不住蹙眉,让萤飞用脂粉再掩一掩伤口。
伤口面积太大,只能勉强遮个七八。
萤飞红着眼眶,忍不住道:“小主,您这色差也太明显了,能行吗?”
脸上白玉无暇,脖子上却明显深了一个度。
韩微也注意到了,但遮掩总比不遮要好,她总不能明晃晃地露着伤口。万一被太后瞧见了,再一问,她是说实情还是说假话,就成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她总不能直说这是圣上掐的吧?
韩微心中打定主意,等下请安的时候自个儿躲在后面,只低头听。
她刚准备出门,就见着德妃与张淑仪俩人从门口拌嘴进来。
德妃扬着下巴:“淑仪妹妹不在自个儿宫里歇着,跑来韶枫殿作甚?”
“过来瞧瞧韩美人,昨日那披风还落在韶枫殿。”张淑仪皮笑肉不笑,随意寻了个借口,没说实话。
德妃蹙眉,讽道:“不过就是送了微微一件兔毛披肩,居然还要讨回去?
张淑仪不甘示弱:“娘娘如今过来难道是为了讨回昨日那普普通通的手炉?”
亭芳与采悦俩人跟在后头,表情有些迷茫又有些无奈。
德妃与张淑仪往日并无交集,她们也不知自家娘娘/主子不过是在韶枫殿门口碰见了,互相礼貌性地说了几句,哪知说着说着竟然如小孩儿般拌起嘴来。
韩微听着好笑,赶紧拉着两人坐下:“姐姐们今日怎么过来了?”
德妃:“来看看你。”
张淑仪:“来看看你。”
俩人齐声出口,话音刚落,脸上的笑便立即消失,互相瞪了一眼,各自扭开了头。
韩微向俩人服身,真心道:“昨天之事,谢姐姐们前来救我。”
“咳,”德妃赶紧扶起韩微,有些不好意思,她实话实说:“是张淑仪提醒我要去找皇后的。”
张淑仪没想到德妃会这么说:“我只说了句话,主要还是靠德妃姐姐。”
俩人都没想到对方这么谦虚,皆新奇地互相看了一眼,撞上对方眼神,双方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永寿宫离韶枫殿比较远,三人稍微说了会儿话,便出门去了。
今日后宫里所有人都来齐了,就连先前一直报病的良妃都坐在了上方的妃位上。韩微跟在张淑仪身后,刚走进正殿便觉得身上落了道视线。
她小心抬头望去,却只瞧见瘦弱苍白的良妃坐在那低头喝茶,并没有看向她。
良妃面上神色淡淡的,可能是因为长久生病的原因,露出的手上没一点肉,脸上蒙着一层灰败的颜色,嘴唇也毫无血色。
韩微收回视线,不再抬头。她位份低,座位便在最靠门的地方。
等了一会儿,一个面上带笑的女人便从内室走了出来。
太后衣着华贵,年纪并不大,脸上有少许几道皱纹,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出色的容颜。
不知是否常年礼佛的源由,她看向众人的眼神很是慈祥和蔼。
“起吧,”太后笑着说,“宫里进新人了,请安也热闹了好些。”
皇后扶着太后坐下:“宫中姐妹们得知母后回宫,都亲手抄了佛经想献给您。”
她话刚落下,青月便领着几个宫女走进来,跪在太后面前,每个人双手捧着托盘,托盘上是摆放整齐的一本本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