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自家国公爷并不想听, 桐君立马给自家弟弟使了个眼色, 小伙计机灵得很,立马拽着莲娘的胳膊把她带了出去。
外面哭声减弱, 南山也跟着去传话。
铺子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除了裴聿川与杜怀月, 就剩老掌柜和桐君。
杜怀月方才的满腔火气, 不知不觉便消了一大半, 她抬起头, 却不经意与裴聿川的视线相对, 投入一双清鸿眼眸, 她不自觉地愣了一下,走神了片刻,看来长公主追着他跑的传言应该不是假的, 他真的长得很好看,比杨煜好看多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她立马回神, 想掐自己一把。
你想什么呢!
她赶紧开口, 却听到了两道声音。
“国公爷……”
“杜娘子……”
裴聿川闻言挑了挑眉, 当即便道:“你先说吧。”
杜怀月难得语塞了片刻, 紧接着就开口道:“方才实在抱歉, 是因为我的缘故才牵扯到了您……”
话还没说完, 就听见对方沉静的声音打断了她:“无事。”
她懵了一下,裴聿川露出个微不可见的笑意,只是一闪而过,差点儿让杜怀月以为自己看错了,他说:“你何错之有,在这件事上,你亦是受害者,若论道歉认错,也应当是方才那人该做,与你无关。”
杜怀月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得怔了怔,然后又听到他郑重地说:“杜娘子对我母亲有救命之恩,若是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国公府便是。”
她赶忙摇了摇头,认认真真地说:“您言重了,且不说我那次只是帮上了一点小忙,况且,您还帮我找回了女儿。”
听到这儿,裴聿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两个人犯证词上的内容如实告诉了她,“也就是说,阿菀实际上是被连累的,那两人原本要带走的只有我家二郎,是因为阿菀瞧见了过程,怕她喊出来暴露了,才把她也一道带走的。”
杜怀月:……这她倒是刚刚才知道。
“所以……”裴聿川顿了顿,才继续道:“把阿菀救回来是我应当做的。”
铺子内安静了片刻,杜怀月的声音再次响起,“您的心意我领了,但我家长辈没有教过我挟恩图报,救人不是为了别人回报的,不能再麻烦您和老夫人了。”
裴聿川立马道:“巧了,我父亲教我知恩图报,母亲也说过如果做不到,就是没良心。”
他们两个一来一回的,还卯上了,竟还有了点儿互不相让的气氛。
老掌柜,桐君:……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还是裴聿川先察觉到了不对,轻咳了一声打破尴尬,生硬地换了个话题:“方才那个人,跟你有仇?”
见杜怀月面色变了变,他又道:“是我问得冒昧了,若是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说。”
杜怀月的确不想说,她没有把伤疤揭开给每一个人看的爱好,闻言便“嗯”了一声,然后转向老掌柜,礼貌地道:“那幅画已经修补好了,我就先回去了。”
老掌柜闻言,下意识想看向自家国公爷,但又忍住了,和蔼地点了点头:“好,今日辛苦杜娘子了。”
杜怀月又客气了几句,对裴聿川也告过辞之后便离开了。
裴聿川也正想离开,忽然又想起来件事儿,便向桐君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申时了。”
“申时吗?”裴聿川摸了摸下巴,左右打量了下,干脆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先等南山回来,正巧出来,顺便在外面用过晚饭再回府去吧,正好你们祖孙也能多说会儿话。”
最后一句是对着老掌柜说的。
顿时把老掌柜喜得连声道谢。
裴聿川笑了笑,只道不必,然后又跟刚从外面回来的小伙计打听起来,附近有什么美食。
大概是没想到他这么平易近人,小伙计一开始紧张了一下,说着说着就不紧张了,一口气说了好多食肆和他们的招牌菜,半点儿都不带卡壳的,说到最后,自己都像是有点儿馋了,“还有最后一个,是家面馆,国公爷您可一定要去尝尝,他们家的炸酱面臊子面油泼面还有羊肉拉面,味道都好极了!不仅是面条筋道,浇头也舍得放料,是这一片儿最好吃的了,您若是喜欢,再加点辣子,撒点芫荽,那味道,绝了! ”
见他说得眉飞色舞,裴聿川方才被影响的心情又重新好起来,语气轻松地笑道:“行,那等会儿就去这家面馆,把铺面暂时关上,大家都去。”
小伙计更高兴了,下意识问:“您说真的啊?”
问完就自个儿意识到不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那还有假?”裴聿川忍俊不禁,见他挺有意思,不由得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计答:“回国公爷的话,小的叫陈平。”
“行,我记住了。”裴聿川笑笑,见南山出现在门口,便站起身来拍了拍陈平的肩膀:“走吧,去吃面。”
南山刚回来,就瞧见店里的人都走了出来,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迎了上去:“国公爷,话已经带到了。”
裴聿川随意地“嗯”了一声,像是对这件事的后续并不在意,反而同他说起等会儿去面馆的事儿来。
“哦,哦,好的。”
南山听罢不由咋舌,暗道自家国公爷这是转了性子?怎么瞧着比以往的时候开朗了许多……
虽然从前人人都说国公爷谦谦君子,待人温和有礼,但是南山作为他身边伺候的小厮,却更了解些,以往的国公爷与其说是温和,倒不如说是客气,用温和的表象掩盖疏离,仿佛除了老太太之外,跟旁人都隔着一层。
不过想到最近还有方才,南山不由得琢磨,那份温和,似乎变成了真随和?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总归是好事吧。
因那家面馆距离不远,众人便没有坐马车,是走着去的,走在路上,南山想了又想,实在好奇,便忍不住问自家国公爷:“您是当真要对杨家人做什么吗?”
裴聿川闻言,不由有些无语,“你家国公爷在你心里就心眼儿这么小?”
南山赧然:“那倒不是……”
裴聿川双手负在身后,在喧闹的街上也走得闲庭信步,听罢便笑了笑,道:“我行事还不至于那般霸道,在言语上被人冒犯几句,就要惩治一番,若是真做了,回头又要被御史给盯上了。”
“弹劾虽不痛不痒,却也烦人。”
……
另一边,杨家。
杨煜站在窗前,手上捏着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面色阴晴不定。
他不明白自家侍妾怎么好端端地就惹上了安国公身份这么高的权贵,想问清楚,带话的人却不说明白,只留下一句问您身边的人就知道了,然后便直接离开了。
想到这里,杨煜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不顺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把莲娘给我带过来。”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对下人交代道。
下人应了声是,动作极快地将莲娘带了过来。
她被带过来的时候还红着眼圈,泪水涟涟地唤了声:“郎君……”
杨煜坐在椅中,面上的神色柔和了些许,无奈地叹了口气,向她招了招手,“过来。”
见他这样,莲娘方才还七上八下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乖巧地走了过去,伏趴在他腿上,低头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又唤了一声:“郎君。”
杨煜“嗯”了一声,手放在她的头上,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温和地问:“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同我说说,嗯?”
莲娘乖巧地任由他动作,像一只温顺的小动物,一早就在心里酝酿好了该怎么说,此刻闻言便落了泪,啜泣着道:“还不是姐姐……”
一听这两个字,杨煜的眉头不由得微皱,手上的动作也顿了顿,随即才恢复如常,“你继续说。”
他手上停顿虽只有片刻,莲娘自是察觉了,心中微松,暗道自己又猜准了他的心思,然后才继续说:“大郎已经五岁了,妾身想着郎君上回说他快要开蒙了,便想着去文昌街看看,买些文房四宝的送给大郎,却没成想在那儿瞧见了姐姐,她正……”
“正什么?”
“谁知她正在同一个陌生男子站在一起说话,二人靠得极近,一看便是熟稔至极,关系亲密……”
杨煜的声音不辨喜怒:“还有呢?”
莲娘心里忽然没了底,但话已经说到这儿了,后悔也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声音放得更轻更柔:“妾身……妾身只不过是上前质问了几句他们二人的关系,就被那人的下人劈头盖脸训斥了一番,然后就被强行带了回来……”
“原是如此。”
莲娘忽然又道:“郎君,你说咱们家的米粮铺子前些日子的波折,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人,听说老太太先前又去搅黄了姐姐一份西席的差事……”
但说着说着,她自己也没了底。
那两个人举止亲密的话本就是她编造的,若是那个郎君的身份是真的,若是看上了杜怀月,还会让她去做西席自己讨生活?哪怕收她进房做个侍妾,她也算是飞上枝头了,连带着那个小丫头都能过上好日子。
难不成……他们两个当真没什么关系?
第61章 061
061/文:吃梨
不, 他们肯定有关系!
莲娘怀疑了一瞬,随即就否认了, 若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人家堂堂国公爷,为什么要帮杜怀月这样一个平民百姓,她除了那张脸, 还有什么能吸引男人的?
这么想来想去, 她居然把自己都说服了,深信不疑。
孰不知杨煜面上的微笑已经消失殆尽, 随着她的话陷入了沉思。
米铺的生意吗?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
若是裴聿川知道自己给谢婉君背了锅,高低也要为自己辩解几句, 奈何他现在不知道, 从面馆吃完面, 便带着人打道回府。
桐君没有跟着回, 裴聿川给她放了一天假。
回到府里,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新城已经走了,没见到他也没说什么,坏消息是她明天还来。
裴聿川:……
他反思了一下, 也不能一直躲着吧,毕竟这是自己家,哪儿有天天不能回家的道理。
但是想到记忆当中原主不知明里暗里拒绝了她多少次, 对方就像是听不懂一般, 他就不免有些头疼。
罢了, 明天先试试, 实在不行再说。
一坐下来, 就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李氏还在诏狱之中, 但是裴守静已经跟老太太问了好几次她的下落了。
老太太每次都说对方在庄子上养病,但……
按照熊孩子的脾性,一直见不到人,恐怕会自己偷偷跑过去看,瞒不了多久了。
天色渐晚,他身边没带人,不知不觉走到了熊孩子的院子。
熊孩子还没睡,只穿着里衣,正盘腿坐在床上,跟个小玩意儿较劲。
见他推门进来,顿时一喜:“阿爹!”
“光着脚就别下床了,省得着凉。”裴聿川摆了摆手,让他消停点儿。
裴守静“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没下床,不过还是收敛了一下方才的坐姿,按捺不住好奇地问:“阿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怎么了?”
裴聿川撩起袍角,在床边坐下,拿起那个小玩意儿,定睛一瞧,挑了挑眉:“鲁班锁?”
“啊对,是鲁班锁。”小少年一边点头,一边偷偷往他身边挪了挪,“这是萧清送我的,结果解了大半天都没解开。”
小孩儿那点儿小动作压根儿瞒不过裴聿川的眼睛,他假装没发现,却在听见萧清这两个字的时候,手上动作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问:“四皇子?你跟他还熟络起来了?”
裴守静单手撑着下巴,点了点头,“上次不是救了他吗,这小玩意儿就是他说是给我的谢礼。哦对了阿爹,后来可能是看他身体太弱了,舅舅就让他跟着我们一块儿习武了,不过人数没变,萧礼好像生病了,好几天没来了,我们去看他,顺嫔娘娘也没让我们进去,说他得的是会过人的风寒,怕我们染上就不好了。”
哪儿是染了风寒,分明是被皇帝打了板子。
裴聿川摇了摇头,“既然她这么说,那你们就老实点儿吧,等他好了就出来了。”
小孩儿“噢”了一声,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
裴聿川看得新奇,难得看到熊孩子还有这么一副深沉的模样,不由得问道:“想什么呢?”
“阿爹,你会跟新城姑姑成亲吗?”
熊孩子想了想,然后不说话则以,一开口就惊人。
“不会。”
裴聿川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小少年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真的不会?”
“当真不会。”
“为什么啊?”
熊孩子化身十万个为什么,裴聿川想了想,没有用什么“不会就是不会”这样的话糊弄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耐心地道:“首先,我对你新城姑姑无意,所以不会娶她为妻,其次,哪怕是再受陛下看重,我也不能尚两位公主,最后,你阿娘是你外祖母生的,新城长公主是王太后所出,她们俩的关系,我不说你也知道吧?”
“嗯嗯嗯,我知道。”裴守静放心了,点了点头,嘿嘿一笑。
摸了摸他的脑袋,裴聿川道:“还有什么想问的,一道都问了吧。”
果不其然,熊孩子攒了一大堆问题,其中有一个就是关于李氏的。
他又暗戳戳往阿爹身边挪了挪,仰着头看他:“阿爹,您知道我身边的李嬷嬷吗?”
“知道。”
“阿奶说她病了,现在被送到庄子上养病,我好久没见她了,您能带我去看她吗?”
对上他可怜巴巴的眼神,裴聿川却摇了摇头,“不行。”
小少年顿时急了:“为什么啊!”
“要是那病会过人,我……我就围上布巾,远远地看一眼也不行吗?我就看看她好不好……”
他说得很急很快,眼圈都急红了。
裴聿川沉默了,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开口,他从小信赖的奶嬷嬷,是害他阿娘产后大出血而亡的凶手,这个事实,对这个才十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他不说话,裴守静只当他不同意,腾的一下从床上跳下去,“你们不带我去,我自己去!”
说完就连鞋都不穿就要跑出去。
“站住。”
裴聿川出声叫住他,小少年停是停了,就是倔强地不转身,也憋着气不说话。
“带你去看她也不是不行。”
一听这话,小少年立马转身跑了过来,跑到他面前站定,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裴聿川“嗯”了一声,语气平静:“只不过她不在庄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