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守愚原本打算去碑林的,但实在是拒绝不了大哥,只好被迫被拉着走了。
到了放生池,这边除了一个正拿着扫帚在扫地的小沙弥,便没有其他香客了,裴守静不由得意洋洋地道:“看吧,我就知道,我们肯定是最早来的。”
说罢就从袖中掏出那个动作慢吞吞的小王八,就要递给裴守愚,吓得裴守愚连忙倒退几步,“大哥,还是你自己放生吧。”
“不会吧?你胆子这么小?”
裴守静也惊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家二弟居然连这么个小东西都怕,他又朝前走了几步,裴守愚就往后退了几步。
或许是生怕自己要是再不出声,对方就要把这小东西直接塞到自己手上,裴守愚艰难地说:“倒不是怕,只是觉得它不甚干净……”
“哦。”
裴守静一听这话,想到自家二弟好像确实是特别爱干净,一天要换好几身衣裳,顿时想通了,也不为难他了,收回了手,一边往放生池走,一边在嘴里念叨着:“行吧,那你就看着我放好了,不过这小东西真的不脏,我都给它洗过好几次澡了。”
裴守愚:“……”
见小王八被放进水里,慢慢地游走了,他才悄悄松了口气,走到自家大哥身后。
“行了,这下不怕了吧?”
裴守静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嘿一笑,掏出半串铜板,放在池边的青石板上一字排开。
面带心痛地一枚一枚数着分成两半,自己留了一半,另一半拢到手里递给弟弟。
“拿着吧,我们试试看能不能扔到莲心上,万一就愿望成真了呢?”
裴守愚刚想拒绝,就听自家大哥语重心长地说:“好好珍惜这几个铜板,我还欠着阿爹好多银子呢,好不容易才攒出来的。”
“兄长为何会欠父亲的银子?”
裴守愚被这个消息震惊了,一时之间忘了应对,手里就被塞了几个铜板。
“这就说来话长了……”
裴守静长叹了一声,然后把自己赌钱被发现,阿爹还出千赢了自己几百两银子的事儿给说了。
要是换了以前,他跟裴守愚关系不好,这么丢人的事儿怎么可能跟他说,死死瞒着都来不及呢,但现在不一样了,听完李氏那番话,虽然他也没做过什么,但总觉得对这个弟弟有所亏欠,再加上上回自己拉着他去流金楼,结果饭菜没吃到,反而起了大火,差点儿把弟弟给害了,又添了一笔愧疚。
反而让他想开了,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
裴守愚听罢,表情有些呆滞,“父亲居然会赌钱?”
“赌钱算什么,他还会出千呢!”
裴守静一想起这事儿,就后悔不迭,越说脸越黑,“算了,不说了,我估计今年的月例都得赔上,才能还清。”
“兄长若是需要用钱,来找我便是。”
裴守愚回过神来,便主动道:“我平日里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月例放着也是放着。”
“不用不用。”
裴守静一听这话,顿时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是大哥你是弟弟,大哥怎么能要弟弟的钱,这可不成。”
别看他年纪小,已经自觉有了当大哥的原则了。
裴守愚却不吃这一套,也不跟他争辩,反问道:“要是我没钱了,找兄长借,兄长会借给我吗?”
“那肯定啊,借什么借,直接给你就行了。”裴守静想也不想地说。
裴守愚听罢,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裴守静反应过来:“……”
第65章 065
065/文:吃梨
说不过他, 裴守静干脆耍赖:“反正我是大哥我说了算,不要就是不能要, 不说了, 来来来,扔铜板。”
裴守愚:“……”
讲不通道理就耍赖,哪有这样的。
然而他没有裴守静力气大, 也推辞不过, 没一会儿,手里就多了几个还带着体温的铜板。
见他接了, 裴守静嘿嘿一笑,稍微站远了点儿, 往手里哈了口气, 信心满满地说:“二弟你看着, 我肯定能扔进莲心, 你已经可以提前想待会儿要许什么愿了。”、
裴守愚想说, 就算是要许愿, 不得自己亲手扔进去的才算数吗?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见到自家大哥“嗖”地一下,把一枚铜板朝池子中心扔了出去, 然后——
落在了莲花雕像外边儿。
别说莲心了,莲花都没沾上边。
裴守静也愣了一下,随即就不由得庆幸起自己最近因为习武晒黑了许多, 看不出脸红来, 假装无所谓地道:“没事儿, 谁头一回就能扔进去的, 就当练练……”
他话还没说完, 身后就传来一声嗤笑, 伴随这声笑,一枚铜板亦被抛进了放生池,就在两个小少年的视线当中,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入莲心位置。
裴守静:!!!
裴守愚也不由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转过身去,瞧见一个身量颇高,俊眉星目的陌生青年,带着笑意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身边还有另一道身影,这个人他倒是认识,是薛家阿兄。
不等他上前问好,先听见了自家兄长恼羞成怒的声音:“陈酿你有完没完!”
陈酿?难不成是晋阳侯世子,兄长和几位皇子的武艺师父?
裴守愚好奇地看过去,就见那人笑得更加灿烂,又掏出个铜板来,嗖的一声扔进去,依旧稳稳落在莲心处。
“怎么了?小世子,不会有人习武这么长时间,还连个铜板都投不进去吧?”
裴守愚:……
这人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他都这么想,更何况被挑衅的裴守静了,要换了平时,早就冲上去跟他打一架了,就算打不过,也能让对方吃点儿亏,不过想想今天弟弟还在身边,要是打不过就太丢人了,兄长的威严何在?
这么想想,他居然冷静下来了,冷哼了一声,“我才习武多久,扔不进去也情有可原,不像有的人,习武这么多年,还只能靠这种雕虫小技挣挣面子。”
说罢就不理陈酿了,拉着弟弟走到薛怀真面前问好:“薛二哥,你今天怎么来相国寺了?”
薛怀真看了好一会儿热闹,难得看到陈酿还有吃瘪的时候,不由得笑起来,“陪我阿娘过来进香,你们呢,也是陪着老夫人过来的?”
见两个小孩儿点点头,就想拉着气呼呼的好友先走,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较劲,真是!
陈酿却不肯走,“走什么啊,这相国寺也就这儿有点意思,你是打算陪着老夫人听经还是上香?”
薛怀真一想,好像还真是,便将视线移到了两个小孩儿身上,试探着问:“那就让我们俩也在这儿待会儿?”
裴守静是烦陈酿,不烦他,闻言就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行吧。”
裴守愚说得就客气多了:“这是相国寺,不是我们家,不用问我们的意思。”
“这是你弟弟吧,倒是比你要讨喜多了。”
陈酿笑嘻嘻地走到小徒弟身边,不等他发作,又说:“扔这个是有技巧的,来,我教你,要用到腕上的力量,你看,这样……”
说着就手把手教起来,小少年听得认真,顿时忘记方才要说什么了。
薛怀真看得好笑,笑罢便低头问裴守愚:“二郎想不想学?”
“二哥也会吗?”
薛怀真从钱袋里掏出几枚铜板,一边道:“小道而已,也不是只有他会。”
说罢便随手一扔,不偏不倚,正中莲心。
裴守静的眼睛立马亮了,再怎么喜欢读书,到底也是个男孩子,对这种事没有抵抗力,赶忙点了点头:“想学!薛二哥你教我吧!”
“成,没问题,你先扔一个我看看。”
小少年摸出一枚铜钱,学着他刚才的样子,眼睛紧紧盯着莲心,用力一扔——
“嗯?”
不光是薛怀真眯了眯眼睛,另一边的师徒俩也注意到了刚刚的动静。
“二弟!你扔中了!”
裴守静顿时兴奋起来,像是比自己扔进去还高兴:“厉害!再扔一个再扔一个!”
刚要跳起来,就被一只大手给按了回去:“人家扔进去跟您有什么关系,赶紧学你的。”
薛怀真也有点儿吃惊,又觉得是不是凑巧,便道:“再扔一次试试。”
小少年从善如流又投了一次,又中了。
“嘶……”
薛怀真这次信了:“这准头可以啊,还扔什么铜钱,回头跟我学射箭!君子六艺里不是也有射吗。”
“谢谢薛二哥。”小少年虽然很心动,但犹豫了一下,“不过这件事儿我还得请示父亲。”
“裴叔那边啊……”
薛怀真摸了摸下巴,大手一挥:“没事儿,回头我去问。”
两个青年加起来都有小孩儿好几倍年纪了,结果玩得比他俩都投入,铜板霍霍完了,又说要去湖边打水漂。
兄弟俩:“……”
裴守愚想着湖边距离碑林也不远,正好自己想去看看,就凑到兄长耳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成啊,想看就看。”
裴守静没什么意见,虽然他自个儿对碑林和书法都没什么兴趣,不过弟弟都陪自己玩这个了,那也能免为其满地陪他去逛逛。
见他答应了,裴守愚便跟小厮交代几句,让他回去取纸笔过来。
随即,几人便朝碑林那边走去。
良久,裴守愚看着自己刚临摹好的书法,再看了眼不远处正打水漂打得起劲的两大一小,陷入了沉思。
兄长一开始是说要陪自己临摹的对吧?
罢了,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也不打扰他们,跟兄长留在这边的小厮说了一声,让他帮忙传话,自己便带着小厮先回客房那边了,手上这些还需要整理一番。
一只脚刚踏进客院,迎面就瞧见个眼熟的身影。
对面的小身影也看到了他,不由得高高兴兴地跑到他跟前:“裴家阿兄!”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小厮,让他先送回去,然后转过头来,好奇地问:“你怎么在这儿,是跟着你阿娘过来的吗?”
杨菀之点点头,“对呀,我阿娘跟谢姨正在里面求签呢,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在外面等。”
裴守愚没有问谢姨是谁,想来应该是阿菀娘亲的好友,他看了看倍觉无聊的小姑娘,想到方才回来的路上有一片开得极好的花,问道:“想不想去看花?”
担心她不放心,又补了一句:“不出去,就在寺里。”
小姑娘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连连点头:“要去!”
然后噌噌噌跑到里面,没多久又噌噌噌跑了出来,扯了扯他的袖口:“去跟我阿娘说过啦,咱们走吧!”
花圃的位置距离这里确实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小姑娘一看到这些花儿就高兴起来,刚要说什么,墙后忽然传来两道脚步声,随即响起一道娇柔的女声:“这可是佛门清净之地,你也不怕被降魔的菩萨收了去。”
随即另一道属于男人的调笑声响了起来:“菩萨都没把你这个小妖精收走,还能管得到老子身上?”
小姑娘顿时被吓得蹲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裴守愚也愣住了,这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墙后那两人明显不是什么良家,要是自己跟阿菀被发现了……
就在他犹豫之时,那女子又娇笑起来,“郎君可小声点儿,万一被人听了去……”
“放心吧,我都在这寺里待了多久了,哪儿有没有人还能不知道?”
“哎哟,这还在外面呢,动手动脚的多不好。”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行了行了,你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了,怕就去屋里。”
脚步声渐渐远了,裴守愚不由松了口气,直到完全听不见了,才走到小姑娘身边,弯腰问她:“还能起来吗?”
小姑娘却半晌没说话,他看过去,见到她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小少年不由有些内疚,要不是自己把她带到这儿来,也不会听到那番不堪入耳的话。
“裴家阿兄,我想起来了!”
他还在内疚,就见面前的小姑娘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脸上还哪有方才被吓坏的痕迹。
他难得无语了片刻,不由问道:“你想起什么来了?”
“刚才那个女子的声音,我说怎么那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原来真的听过!”
杨菀之也不用他扶,自己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手,拉着他离开这个地方,直到回到原处,才左右看了看,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小声地在他耳边说:“那个女子,是我亲爹的外室……”
她虽然年纪小,但也还记得阿娘是为什么要跟阿爹和离的,对那个女人的声音,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裴守愚一听到外室这两个字,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家那个三妹妹。
好像听他们说,那是父亲的外室所生?
不知怎的,以往都觉得没什么感觉,此刻心里却有些不大舒服。
他摇了摇头,想把那些繁杂的思绪甩出去,问杨菀之:“那个男子就是你阿爹?”
刚问完,自己就发现了不对,那人说自己都在这寺里待了多久了,阿菀她爹肯定不是个僧人吧。
第66章 066
066/文:吃梨
裴聿川这边, 正老老实实陪着老太太听经,原本以为会听得昏昏欲睡, 竟没想到居然渐渐听进去了。
方丈年纪大了, 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声音缓和, 一边捻着佛珠, 一边讲经。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今日的讲经也结束了, 裴聿川扶着老太太站起身来,老太太行了个佛礼:“多谢方丈。”
方丈只道客气, 随即便带着小沙弥离开, 将禅房内的空间留给他们母子。
“娘, 要不要出去走走?”
老太太坐了一个时辰, 身上也有些僵, 闻言便点了点头:“那就出去走动走动。”
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真是不服老不行, 才坐了这么一会儿,身子都僵了,当年在马背上的日子, 一去不复返咯。”
裴聿川笑了笑,“任谁坐一个时辰,都受不住, 您都能提起掸子揍孙子呢, 身体康健得很。”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老太太觑他一眼, 哼了一声:“别以为我听不出来啊。”
裴聿川笑道:“哪儿能呢, 儿子说的可都是实话。”
老太太懒得理他, 也不知信还是没信。
母子俩走出禅院, 老太太突然又对求签来了兴致,拍了拍他的手,“走,去大殿给你求支签去。”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要给他求签问姻缘,裴聿川试图挣扎一下:“不必了吧?”
然后老太太祭出了四字真诀:“来都来了。”
实在拗不过老人家,裴聿川只得屈服了,刚走到大殿门口,老太太就“咦”了一声,“这不是杜娘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