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刚落,刚同好友走出来的杜怀月也瞧见了台阶下的母子二人,既是认识的,就不好不打招呼。
她小声同好友说了一声,便走下台阶,主动福身行礼。
“见过老夫人,国公爷。”
却没注意到好友在幂蓠下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杜娘子也来上香啊?”
老太太也觉得他们之前很有缘分,来上个香都能碰到一块儿,笑眯眯地问。
杜怀月应了声,老太太又问起阿菀来,二人便一来一回地聊了起来。
裴聿川站在老太太身后,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跟杜怀月一块儿出门那位带着幂蓠的女子身上。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人的身影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一时之间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倒是奇怪。
谢婉君没有凑上前去,盖因她此时心虚极了,她是因为在家里憋得狠了,闷得慌,这才约上阿月过来的,但要是早知道今天能在相国寺碰到这么多熟人,她就不来了,憋死了都要在家待着。
等到裴聿川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更是紧张到了极点,生怕被认出来。
好在老太太跟杜怀月并没有说多长时间,就放她先行离开,谢婉君远远地朝老太太福身行礼,随即便同好友一道去寻阿菀。
出了院门,她心里的那块大石才落下来,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这动静被杜怀月察觉,“婉君,你方才是不是紧张?”
谢婉君打了个哈哈:“是啊,让你见笑了,头一回见到身份那么贵重的人,有些紧张。”
因为她一直都说自家是做生意的,杜怀月便没有怀疑,闻言便笑了笑,道:“老夫人其实很好相处的。”
谢婉君“嗯”了一声,不由自主地便记起了前些年跟裴家人相处时的场景,老太太的脾气的确很好,慈祥又温和,没什么权贵的架子,反倒就像邻居家的大娘一般。
他们身后,裴聿川立在门内,手扶在门框上,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过来,是因为老太太记起下个月自家这对双胞胎要过生,让他亲自过来跟杜娘子说一声,到时候邀她带着阿菀过来。
然而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她正在跟那个带着幂蓠的女子说话,那女子一开口,熟悉的声音就像是一道雷直直劈在了他的头顶。
柳明意?!
这声音分明就跟原主的第二任妻子的一模一样!
再结合先前自己那百思不得其解的熟悉感……
再不可能发生的事,当巧合多到一定程度,也由不得人不信。
如果是真的,他都要感叹她胆子大了,虽然柳明意嫁给原主之后,深居简出,并不怎么出门交际,但也不代表盛京就没有不认识她的人,就算带着幂蓠,也不一定认不出她的声音,这可真是……
前方,说完老太太,谢婉君忽然问:“阿菀到哪儿去了?”
“她说跟着她裴家阿兄去花圃那边玩,咱们过去看看?”
谢婉君闻言,心中一动,不知道这个裴家的孩子,是守静还是守愚……
正要开口应下,袖子忽然被扯了扯,她不明所以地转头:“玲珑,怎么了?”
却见玲珑闭口不言,只满脸着急,不停地给她使着眼色。
身后却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杜娘子请留步。”
谢婉君大惊,顿时如遭雷劈,花容失色,紧紧抓住玲珑的胳膊——
完了完了,他什么时候来的,不会听到自己跟阿月在说话了吧,要是听到自己的声音,那岂不是能认出自己来?
“国公爷还有事?”
杜怀月转身,客气地问道。
裴聿川已经回过神来了,柳明意或许还在世的消息虽然足够震撼,但他毕竟不是原主,而是一个半路穿越而来的异世之人,并没有同她经历过那些事,自然也没什么感情可言,对于他来说,她也不过是一个在记忆当中存在的人而已。
他脚步未动,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杜怀月身上,没有往旁边分去一丝一毫,语气平静地道:“下个月我家二郎和二娘过生,老太太让我来请杜娘子到时候带着阿菀一道过来。”
杜怀月没想到是这件事,犹豫了一瞬,便点头应了,毕竟阿菀也的确没有几个朋友。
“话已经带到,那我就先告辞了。”
裴聿川这句话刚落下,就瞧见不远处走过来两个小小的身影,一高一矮,高点儿的那个是他家二郎,矮点儿的那个是个小姑娘,貌似是杨菀之?
两个孩子也瞧见了他们几个,不由加快了步子,走到他们身前。
裴聿川挑了挑眉,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自家小儿子一开始应该是在跟裴守静在一块儿?
怎么陪老太太听经的功夫,身边就换了人?
裴守愚走到他身前,规规矩矩地行礼,然后还不忘跟杜怀月见礼。
长得好看还有礼数的小少年谁不喜欢呢,杜怀月见状也不由得露出个微笑来,见他好奇地看向自己身边的好友,便开口跟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好友,姓谢。”
小少年又拱了拱手,唤了声:“谢姨。”
听到这声谢姨,幂蓠之下,柳明意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强忍住哽咽,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的声音很好听,尽管只应了一个字。
裴聿川自然也听在耳中,方才心中的猜测更是肯定了几分,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就像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
该有的礼数都到了,他便同她们告辞,领着儿子回去。
走在路上,问起他大哥上哪儿去了,小少年老老实实地回答:“兄长和晋阳侯世子,还有薛二哥一道去湖边打水漂了。”
裴聿川:“……”
真是毫不意外啊,怎么说,不愧是他?
“怀真和陈世子也来了?”
裴守愚点点头。
“行,有怀真在,那我就放心了。”裴聿川拍了拍儿子的肩,“走吧。”
父子俩刚走到殿内,就瞧见老太太一脸乐呵呵地跟薛夫人站在一块儿说话,裴聿川心中了然,看来怀真是陪着他娘一块儿过来的,至于晋阳侯世子,估计是凑巧了。
两厢见面,又是一阵问好寒暄。
薛夫人见了他,免不得又替自家小儿子道谢:“怀真不懂事,非要闹着去龙骧卫,难为你照看他了。”
裴聿川笑笑,“嫂子这就太客气了,薛大哥以往也没少照顾我,如今我照看怀真也是应当的,况且他有能力,帮了我不少忙。”
听他这么说,薛夫人便松了口气,自她丈夫去了之后,她将两个孩子拉扯大,最怕的便是给旁人添麻烦,如今听到小儿子不但没添麻烦,还帮上了忙,她便放心了。
不怪她这么担心,实在是自家小儿子打小就皮得很,上树下河,撵猫逗狗,惹出过不少麻烦,一时之间很难相信他如今已经懂事了。
“说二小子如今已经懂事了,你还不信。”
老太太一直等到他们说完,才开口,嗔了她一句,“这下可放心了?”
薛夫人笑着点点头,“您说得是。”
老太太又道:“碰上就是有缘,要不这样,等咱们在寺里用过斋饭,在午歇过后,回头一块儿去我家,正好今个儿逢他们休沐,也没什么事,咱们也好长时间没在一块儿说过话了。”
她这话说得真情实意,薛夫人有所意动,裴聿川见状,想到自己先前还想邀请薛怀真与陈酿二人来府里,问问关于熊孩子日后习武的方向,今天正巧倒是个好机会,便也帮着劝了几句。
薛夫人也不是个扭捏的人,闻言便应了下来。
商定好接下来的事,也差不多到该用午饭的时间了。
等到两个睡饱了回笼觉的小姑娘换了衣裳过来,裴守静与薛怀真陈酿三人也终于打够了水漂,从湖边回来了。
相国寺的素斋在京中颇有盛名,有许多人来寺里不是为了上香拜佛,而是专门想来尝尝这里的斋饭。
裴聿川也有些好奇,心道等会儿可要好好尝尝。
第67章 067
067/文:吃梨
相国寺的斋饭果然名不虚传, 美味不说且实惠,价格不贵, 但分量十足, 他们两桌子人,花费也不多。
大人吃得满意,孩子们也都吃得各个肚圆, 小脸上皆是满足的神情。
吃饱喝足, 原本该是午歇的时候,然而孩子们正是人憎狗嫌, 精力旺盛的年纪,哪里肯乖乖睡觉, 尤其是两个小姑娘, 刚才才睡饱了回笼觉, 此时是怎么都睡不着的, 以防他们吵得长辈们头疼, 裴聿川干脆领着他们出去, 给老太太和薛夫人留出清净的空闲来休息。
不知是不是骤然发现柳明意或许没死这件事,原本一到中午必定会困的裴聿川此时也清醒得很,半点儿困意都没有, 放孩子们在前院活动,他招了招手,让南山去把奔雷叫过来。
奔雷只当国公爷有什么重要的事交代自己去做, 所以在听到跟踪调查杜娘子身边那个带着幂蓠的娘子时, 内心不由得缓缓冒出几个问号。
自家国公爷这是……
这个想法还没冒出头, 就被他自己赶紧按了下去。
想什么呢!国公爷可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 让自己去调查这个人, 一定是因为这个人有问题!
没错!就是这样!
裴聿川不知道奔雷这个面容憨厚的壮汉才这么一会儿工夫, 就脑补了不少东西,他交代完这件事,考虑到奔雷是跟了原主很长时间的手下,说不定也见过柳明意,对她的样貌有印象。
犹豫了片刻,还是多叮嘱了一句:“到时候不管看到了什么,都不能闹出动静来被发现。”
奔雷一听这话,顿时热血上头——
这怎么可能!国公爷这是在怀疑我的专业能力!要不是外面人多,他恨不得立马拍胸|脯保证,就算对面是个女鬼,他都绝对不可能暴露!
一个时辰后。
妈呀!还真是女鬼啊!
奔雷蹲在树上瑟瑟发抖,紧紧握住树干,不敢发出半点儿动静。
他看着院里那个刚刚走出门的女子,眼熟得不能再眼熟了,他要是没看错,这不是先前难产而亡的第二位国公夫人吗!
怎怎怎……怎么会活生生地站在这儿啊!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了看天上,嗯……有太阳,又低头看了看地上,嗯……有影子。
那应该不是鬼……那就好那就好……
方才被吓得飞出二里地的魂魄缓缓归位,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腿上又有劲儿了,他仔细观察着这个几乎跟柳夫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心里不停思索,难不成这是柳夫人的姐妹?可一直都没听说过她有双胞胎姐妹啊……
孰不知柳明意还真就是这么打算的。
在经历了早上有可能被裴聿川发现身份这件事儿之后,她已经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了。
破罐子破摔地想,要是当真被人发现了,她就死不承认,就说自己是柳明意的双胞胎姐妹,因为跟姐姐八字不合,所以一出生就被送到母亲谢氏的娘家被抚养长大,所以跟着舅舅姓谢,管他们信不信呢,反正这几个世家,哪家没有一点儿破事呢?反正到时候自家父亲母亲都能给作证,怀疑的人还能把自己的棺材起出来验证不成?
玲珑端着洗好的水果出来,就听见自家娘子烦恼地问:“玲珑,你说他到底认没认出我来?”
她一开口,树上的奔雷顿时竖起了耳朵,生怕自己漏听了一个字,等会儿回去不好跟国公爷交代。
玲珑自然明白她说的那个“他”究竟是谁,相较于自家娘子的纠结,她反倒很干脆,直接劝道:“娘子,二郎和二娘您已经都见到过了,也该回去了,大郎君先前过来的时候还劝您早些回去,莫要在盛京多逗留。”
她这番话说完,柳明意好一会儿都没有出声,坐在石桌旁,单手托腮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她才满脸犹豫地开了口:“你让我再想想……”
玲珑明白得很,自家娘子是怎么想的,无非是先前在相国寺的时候,国公爷像是没发现的样子,若是换了普通人,看到一个身形和声音都跟自己的亡妻差不多的人,怎么都会大吃一惊,正因为国公爷没什么反应,娘子才会觉得他没认出来。
但……
她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娘子,国公爷的性子,您再清楚不过了。”
这话一出,柳明意和树上的奔雷俱是一怔。
片刻之后,她干脆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走进屋内,玲珑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确定再听不出什么消息,待到这个自己不认识的侍女也进了厨房,奔雷才动了动脖子和手腕,从树上轻快地跃至墙上,又飞快地跳下去,奔到拴马的地方,骑上马往相国寺去。
他得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国公爷!
……
康王府。
王府后花园,湖心亭,汾阳郡王躺在摇椅上,身边围着两个美貌侍女,一个正替他打扇,另一个则取了切好的西瓜喂到他嘴里,前头还有个弹琵琶唱小曲儿的,惬意极了。
身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眼睛都没睁:“回来了?”
管事弓着腰走过来,“哎”了一声,又道:“王爷,徐郎中一家今个儿离京,您要过去送送吗?”
“什么徐郎中,以后要叫徐知县了。”
汾阳郡王嗤笑,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伸手搂住衣着清凉的侍女,手不安分地往下伸,口中还道:“一个小小的知县,也配让我去送行?你当他是因为教子无方才被贬的吗,户部前些日子出了亏空,姓齐的老头儿拿他顶缸呢。”
侍女浑身发软,一声不吭地乖巧靠在他身上,不敢打扰他说话。
“这下被贬成了穷乡僻壤的县令,将来恐怕都没有翻身的机会喽。”
管事听到这儿,面露恍然,连声道:“原来如此,还是王爷您英明。”
“马屁都拍得不动听,要你有什么用。”汾阳郡王摆了摆手,又道:“算了,你还是去库房挑点儿东西,替我送过去吧,当初毕竟收了人家的银子说和,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管事的应下,又听见他家郡王爷哂笑着说:“他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把儿子教好,怪安国公不肯高抬贵手,怪齐老头儿……哦,他还不知道齐老头拿他顶缸的事儿,反正怎么都怪不到我身上。”
……
城外三里处,一棵柳树下,两匹马,两个人。
几辆马车停不远处,徐湛明坐在车辕上,手里握着一卷书,想看却怎么都看不进去。
身后的车厢里,弟弟因为生病难受得哭闹不止,阿娘在耐心哄着他,声音里透着心疼和焦急,前面的柳树下,户部的两位主簿来给父亲送行,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隐约看见他们面上的愁容。
弟弟的哭声让他心里不住的烦躁,明知对方是生病不舒服,身体难受才苦恼,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要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