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太白楼的小厮端着菜鱼贯而入,没过多久,桌上便摆满了菜品。
等到结束饭局,双方各回各家,坐在马车内,裴聿川才长长地呼了口气。
总之,对他来说,这顿饭吃得颇为艰难。
除了要听双方长辈对自家孩子的名为贬低实则暗夸的话,还要时不时面对杜夫人的提问和问题里面的陷阱。
裴老夫人见状,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头一回见这样的场面吧?”
“这还真是。”
裴聿川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难怪您方才都不帮我说几句好话,原来光顾着看热闹了。”
“人家要看的是你,我少帮你说话才是真的帮你呢。”
老太太乐不可支地靠在靠垫上,想到刚才的情景就觉得好笑,难得见自家沉稳的儿子还有被问得面带尴尬的时候。
裴聿川无奈地点点头:“是,您说得有道理。”
“你是不知道,当年你爹想娶我的时候啊,被我家的几个兄弟们给难为成了什么样儿。”
老太太说着说着兴致就起来了,想到往事,面露怀念之色。
裴聿川没出声打扰她,只坐在对面安安静静地听着。
老太太说了一阵,最后以一句感叹结尾,“所以啊,人这一辈子,这种体验也不多,你就好好感受吧。”
裴聿川笑了笑,好脾气地应了声是。
老太太又道:“今日算是谈得差不多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去跟陛下说一声了?”
“是,儿子明日一早就去。”
听他应下来,老太太才放心。
……
翌日,清晨。
裴守静照例准备进宫,出了门等上马车,却被吓了一跳。
“阿爹,您怎么也在啊?”
裴聿川忍住想要打哈欠的冲动,看了眼精神奕奕的儿子,心里羡慕,然后道:“我有事进宫。”
小少年“哦”了一声,走到他对面坐下,
马车开始驶动,裴聿川靠在车壁上开始闭目养神,昨晚睡得有些晚,今日又起得太早,导致他现在还有些困乏。
反观裴守静,就精神多了,一会儿掀开帘子看看车外的风景,一会儿鼓捣着车内的小桌子,反正就像是屁|股底下有钉子似的,怎么都坐不住。
裴聿川听到动静,不由得掀开眼帘看了他一眼,见他似乎只是无聊,便重新闭上了眼睛。
好容易到了宫门口。
父子俩下车,同走了一段路,到了下个路口便分开了,一个去见皇帝,另一个则是去演武场。
裴守静到了练武场,那三个皇子还没来,只有陈酿一个人。
“今个儿来得这么早?看样子是没在路上磨蹭?”
陈酿朝他走过来,不由得调侃道。
然而小少年最近的心情都不是很好,没什么心思跟他斗嘴,默默地走到场边,摆好姿势开始蹲马步。
他这么反常,陈酿立马就发现了,抱着胳膊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难得关心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裴守静本来不想说,但是一想到这件事都快定下来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仰着头看向陈酿,小大人似的长长地叹了口气:“师父,我爹要续弦了。”
陈酿没成想是这么件事,闻言便走到他身边蹲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算得了什么大事,也值得你愁成这样?”
小少年鼓着嘴不说话。
陈酿又道:“你看你都这么大了,翻过年就十一了,你那个继母呢,要是个好相处的,你就跟她好好相处,她要是个不好相处的,你就不跟她来往,只需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反正你的世子名分已定,又住在前院,她就算手再长,也伸不过来,你身后又有陛下做后盾,谅她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再说了,我看裴叔也不是个糊涂人,应该心里有数,看重的人应当不会那么不靠谱。”
说到这儿,他又问:“你那个未来继母,是个什么身份,家世怎么样?”
裴守静闻言,挠了挠头,“应该只是普通人家,听说是读书人家的女儿……”
他这话说完,陈酿便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那不就得了?”
见他疑惑地看过来,陈酿笑了一声,替他解释起来:“裴叔挑这个人,应该是用了心的。你看她家境普通,就意味着她娘家的助力有限,不会借着娘家的势力为她将来的儿子谋夺世子之位,毕竟你是陛下的亲外甥,你弟弟是河东柳氏家主的外孙,怎么都轮不到她想,要是她将来所生的儿子想当上世子,那得把你跟二郎都搞下去才行。”
小少年:“……”
不过陈酿这话糙理不糙,裴守静居然还真的被说服了。
倒不是因为那些当不当世子的话,而是根据他所分析的,自家阿爹选中杜姨,的确是为他们考虑了很多。
这么一想,他虽然心里还是有点儿小小的不得劲,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见他的脸色比起先前好看多了,陈酿站起身,冲他扬了扬下巴:“好受了?”
小少年闻言,一边起身,一边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好受了就起来继续蹲马步吧,今个儿多蹲半个时辰。”
“什么?!”
小少年刚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就听到这么一句,顿时惊叫一声,控诉起来。
陈酿挑了挑眉,“怎么,不行?就当是我开导你的报酬。”
第85章 085
085/文:吃梨
另一边, 因为今日不是大朝会的日子,不用上早朝, 皇帝请寝宫出来, 便直接去了凌霄殿。
裴聿川过来的时候,皇帝刚要用早膳,见他进来, 便招呼他一块儿用。
“阿默来了?来得正好, 来来来一块儿用。”
裴聿川正好没用早饭,闻言便谢过, 入座一道用了。
待到用完,皇帝才问:“你今个儿可算是来着了, 你要是不来我还得让人去传你。”
“陛下是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做?”
“这倒不是。”皇帝摇了摇头, 然后道:“是关于柳景州的, 该给他个什么官职, 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裴聿川闻言, 斟酌了片刻才道:“这还是要看您, 您是打算重用他,还是就将他高高地摆在台面上,做个样子就行?”
皇帝既然问了他的意思, 他就不能什么都不说,要是什么都不说,倒是另一种程度上的不配合了。
但也不能说得太过, 不能当真替皇帝什么都想到了, 毕竟这等授予官职的事, 是大事。
这其中的尺度的拿捏, 是最难把控的。
好在他这句话算是问到了皇帝的心坎上, 对方听罢, 便点头笑道:“最懂我的果然还是阿默。”
然后又叹了口气,“我自然是想要重用他的,我们大魏现今不缺能打仗的武将,缺的就是这些能帮我治理天下的文臣,科举制度虽然是个好东西,但培养人才还是太慢了些。”
“陛下说得是。”
裴聿川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大魏的科举制度是从前朝继承并改良来的,已经是一套相当成熟的制度,但,这套制度虽然好,但选拔出来的人才,还需要经过数年的历练,才能身居要职,并不适合现在青黄不接的大魏。
但那些存在了数朝的世家就不同了,他们家学渊源,家族之中几乎每一代都有人出仕,对族中子弟的教育也与寻常人家不同,无论是经史典籍,还是诗词歌赋,甚至是为官的道理,都会涉及教导。
这些前人保留并传下来的经验,才是他们为何能够延续这么多代的最主要原因。
想到这里,裴聿川也能理解皇帝的顾虑了。
他是又想用这些人,又担心因为朝堂上人才的紧缺,给这些人将来把持朝政的机会。
“罢了。”
正当他思索这些的时候,皇帝忽然喟叹一声,语气中像是有些自嘲,“用个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当皇帝当到我这个份上,可真是……”
见状,裴聿川不得不出声开解:“陛下此言差矣,正是因为您是皇帝,以一人之身担着全大魏百姓们的将来,因而思虑甚多才是正常的。”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若是您开始什么都不思虑,随心所欲地做事,那微臣才要开始担心了。”
他这番话劝慰的效果极好,皇帝听完就笑了,“果然还是你说的话我最爱听。”
说罢,他才问起:“对了,你今个儿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裴聿川应了一声,然后道:“微臣准备续弦了。”
他这句话说得无波无澜的,反倒叫皇帝吃了一惊,先是愣了愣,随即便诧异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啧啧出声:“行啊你,闷声办大事是吧?说说看,看中了哪家的闺秀?”
裴聿川笑笑,然后将杜怀月以及她和她家里的情况都说了。
皇帝一听到她是个和离过还带着女儿的妇人,就皱起了眉,心里有些不满意,至于家境普通,倒是没什么反应,再往后听,听到她祖父是前朝的国子监祭酒,清山书院就是她家开的,现任山长是他父亲,皇帝的眉头便慢慢地舒展开了。
等裴聿川说完,他才开口问:“按照你现在的身份,放出去想续弦的风声,想找个云英未嫁的小娘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吧,怎么选了这个人?”
“人选纵然多,但终究还是合适更重要。”
听他这么问,裴聿川也不觉得奇怪,大部分人听说可能都会这么问。
“也是。”皇帝点点头,深以为然地道:“毕竟是要跟你过下半辈子的人,什么容貌才学,家世地位都是次要的,都没有你这一句合适最重要。”
“我先前还在担心你跟柳氏鹣鲽情深,若是不愿意续弦,后半辈子可怎么办,谁来照顾你?”
裴聿川听到这儿便无奈地笑了笑,道:“不是还有丫鬟和小厮们吗?”
“那怎么能一样?”
皇帝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又道:“罢了,我就不说你了,总归你现在决定续弦是件好事,什么时候方便了,带着她进宫一趟,也好让母后替你掌掌眼。”
“这……这是不是有些麻烦太后娘娘了?”
“这怎么能叫麻烦呢?”
皇帝优哉游哉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你也是我母后看着长大的,相当于自家子侄了,自家子侄要娶媳妇,当然少不了让长辈看看,再说了,她若是嫁给你,可是要给阿澄当继母的,不让母后看一眼,她怎么能放心?”
说到这儿,他倒茶的动作顿了顿,偏过头了他一眼,奇道:“看来你对这个姓杜的娘子,还挺上心的?”
裴聿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皇帝大手一摆:“那你放心就是,只要她人品过得去,母后肯定会给你个面子,不会难为她,若是投了她老人家的眼缘,赐她几样物件当出嫁时的体面也说不准呢。”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裴聿川便道:“是微臣思虑不周,回头便带她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哎,这就对了。”
皇帝这才满意,放下茶盏,又道:“其实你说的这个清山书院,我有点印象。”
裴聿川有点诧异,因为照他让人调查来的结果来看,清山书院虽然在民间有些名声,但还没大到让皇帝也听说过的程度。
还是皇帝主动给他解了惑:“上次殿试的榜眼许运,就是清山书院出身,”
“原来如此。”
裴聿川没想到杜老爷子居然还有个学生如今在翰林院,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皇帝也就是提了一嘴,虽然心里头有点想法,但是眼下还不是提起来的时机,便暂且按捺住了,跟裴聿川商议起别的事来。
……
等裴聿川从宫中回家,跟自家老太太提起皇帝说要让杜怀月进宫一趟,让太后看看的事。
老太太闻言便点了点头,波澜不惊地道:“应当的。”
裴聿川摇了摇头,主动认错:“也是儿子的疏忽,没想到这点。”
听他这么说,老太太轻哼了一声,“你当我早上进宫是去做什么了?”
“您早上进宫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儿子怎么没碰见您?”
裴聿川讶然。
“就在你跟大郎走后过了一段时间吧。”老太太说罢,捏起一块儿点心放入口中,慢吞吞地吃完了,又喝了杯茶,才接着道:“太后娘娘一向起得晚,我太早过去反倒会扰了她休息,倒不如晚些出门。”
裴聿川点点头,心里也有些想明白过来了:“您是到太后娘娘跟前将这件事儿说了?”
“那可不?”
老太太见他像是还在思索,回了一句,就打算偷偷地再拿一块儿点心,结果手刚伸到白瓷盘的边缘,就听见自家儿子无奈的声音响起:“娘,吃一块儿就够了。”
她顿时收回手,但看了眼盘里那白生生的云片糕,还是有些不甘心,不服气地道:“我就多吃两块儿怎么了?”
裴聿川无奈地笑了笑,道:“安大夫上回过来请平安脉的时候不是说过了吗?说您得少吃这些糖多油多的,饮食上得清淡些。”
“为了您的身体,您还是少吃点儿吧。”
“不吃就不吃……”
老太太不高兴地咕哝了一句。
裴聿川不由失笑,又道:“也不是完全不让您吃,您若是实在想吃,就定个日子,是三天吃一回,还是五天吃一回,每次吃多少,只要不过量,还是能吃的。”
“行行行,知道了。”
老太太不耐烦听,敷衍地应了几声,然后问:“太后召见这件事,阿月那边是你去说,还是我找人去说?”
“我去可能不太方便,要麻烦您了。”
裴聿川道:“她没进过宫,还得借您身边的许嬷嬷过去,教教她进宫之后的规矩。”
老太太点点头,算是应了。
……
消息送到枣花巷,杜家人很是紧张了一番。
怎么都没想到,太后娘娘居然要见自家女儿。
杜彦明将来送信的人送出门外,回来就听见自家阿娘在跟妹妹说话:“不用太过紧张,这两天你就跟着许嬷嬷好好学,到了宫里只要不失礼,就行了。”
父亲也出声道:“就是,咱们家小门小户的,想来太后娘娘也知道,不会对你太苛刻。”
“这倒是说不准。”
林氏摇了摇头,“安国公的原配长乐长公主,就是太后娘娘所出,世子便是她的亲外孙,咱家家阿月若是嫁过去,可是要给她的外孙当后娘的,也不知她对安国公续弦这件事是怎么想的……”
她话音落下,江氏便道:“方才来传话的小丫鬟不是说,老夫人让她转告咱们,说太后娘娘很是温和吗?”
林氏看了儿媳妇一眼,又道:“人家跟太后娘娘是什么关系,自然会觉得对方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