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缈这只风云半妖,已经离开通州快两个月了。突然出现,怪叫人惊喜的。
“敢问大娘,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大娘见到她,可兴奋坏了:“回来就好啊,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你。你问怎么回事,唉——咱们把那狗官都绑起来了,还以为陛下亲派的将军会帮咱们做主,没想到闹了这么久,他就是不动手。”
苏缈看了看那一脸正气的将军,错愕:“他不管?”
大娘满脸愁容:“哎呀,不管的呀。翻来覆去就一句,说他武官管不了文官,要什么监察来定夺,还要怎么审来着。”
苏缈向这大娘细细问了经过,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前些日子因为战乱,米价上涨。而近期小麦收割,又冲低了米价。
刘家名下有两家粮铺,米价回落伤了他们的荷包,便或是联合起来,或是逼迫其他粮铺,不叫米价回落。
憋屈了数年的老百姓,眼见上头派下的将军到了,以为有人帮自己做主了,便愤而冲了知州府衙,将刘锦山绑了要打死。
哪知,却被这位将军拦下,又上演一出官官相护。
眼下这将军既不放了贪官,又不处置贪官。老百姓越发心凉,渐渐议论起这将军莫不是想借此机会,逼刘知州给他什么好处。
听这大娘说完,苏缈心中却犯了疑。
按说,新帝很是会识人用人,绝不会派个拎不清的来镇守通州。
“大娘莫急,定是这位将军另有考虑。”
大娘气不打一处来:“还考虑什么考虑,那狗官早就该死了!”
“肃静!”
将军突然大喝一声,苏缈还想说什么,却也只得先闭了嘴。
将士们以刀击盾,发出震山巨响。躁动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本将再说一遍,这是监察的职责,不归我管。”
豆大的汗从刘知州额头流下来,他声音抖得碎碎的:“就是啊,就是啊!”
可老百姓不知法,他们闹着要杀他,现在就杀。
刘锦山挤眉弄眼,极小声地说:“李将军,李将军!你保我一命,我有千两黄金相赠啊!”
李姓将军把耳朵递过去:“多少两?”
刘锦山:“千两黄金啊!”
李将军摇了摇头:“啧,你这叫我很难办啊。”
刘锦山连忙补充:“还有珍珠十斛,白银万两!只要你肯放了我,还、还有良田千亩相赠!”
围观百姓早猜到刘锦山与这将军间恐有交易,一直盯着刘锦山的嘴。
虽听不清,但看嘴形也猜得他来他说了什么。
“这狗官在行贿!”有人判断出了对话,当场大骂起来。
人群再次喧闹,怒火滔天,使劲儿往前挤,挤得官兵险些控制不住场面。
苏缈身边儿这位大娘,气得都要翻白眼了:“我说什么,他们就是一路的,除非龙椅上那位亲自来!不然咱们老百姓别想好好过日子!”
苏缈:“……”可她总觉得怪怪的。
群情激奋下,李将军突然放声大笑。
跳脚不已的百姓,又都被他这声狂笑吓得噤了声。
他突然朗声说道:“刘知州,我都说了我很难办。你看你,当众行贿被抓了包,我更难办啊。”
刘锦山浑身一颤。
李将军:“千两黄金,珍珠十斛,还有千亩良田。一个知州,如何攒下的这么多财产?”
人群见这将军态度渐明,立即七嘴八舌数起刘锦山的财产。
什么铺子、古董、奇珍异宝……
正议论得起劲,忽从衙门里跑出个小兵,附在李将军耳边说了什么。
李将军嘴角勾起,把手一挥:“带上来!”
没一会儿,知州衙门口,刘知州的身后就跪满了人。无一不是五花大绑,也全都是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一些官儿。
苏缈眼睛好,还在当中看到了张巡检。
他吓得都尿了裤子。
老百姓隐忍了这么多年,见此情形,激动直得往前冲,几十个士兵险些拦不住。
李将军大声道:“狗官尚未定罪,尔等便要打杀,如此岂不成了刁民。按律,可是要判刑的。”
他一改方才严肃,嘴角竟带起笑来,“但,本将军既然在这里,就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需知,我朝有法可依,一切要依法处置。”
明明把狗官都绑了,却为何又在维护狗官?莫说老百姓了,就是苏缈都有点懵。
“可,若说把这狗官交上去审,又着实耽误事儿。”
李将军啧啧摇着头,“常言道,狗咬狗,一嘴毛,既然咬得出来,那还审什么审——念!”
他这声令下,便有一副将展开册子,大声念了起来——
“刘锦山,天景二年,暗杀监军刘梦之……”
“……天景三年至六年,贩军马约一百八十匹,从犯曹峰、牟敬霄。”
厚厚的一本册子念下来,足耗了一盏茶的工夫。除了刘锦山外,还有其他官员干过的混账事,也一并记在册子上。
无一例外,全都与军政相关。
苏缈恍然大悟。
原来,这李将军不是不给通州百姓做主,是故意模糊态度,意在让通州上下官员先慌。
让他们绝望之中看到希望,于是便会互相攀咬,在攀咬中不断暴露自己,接着又不断想拉人下水。
最后便会咬得一地狗毛,谁也干净不了。
别的罪名或许还要上报审查,但若触及军法,将帅有当场处置的权力。
事急从权,便是错杀都只能算他们冤枉。当然,狗官横行数年,又怎会错杀。
册子念完,李将军将刀拔出,架在刘锦山的脖子上。
“狗官,你消极怠战,私贩军马,私吞军粮,挪用军饷……按律杀十回都不够!”
话落刀也落,干净又利索,刘知州那颗圆滚滚的头颅滚落台阶,带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人群先是有的片刻鸦雀无声,随后爆发出兴奋的尖叫。
后头跪着的官员无不吓白脸色,纷纷开始磕头求饶。
李将军不跟他们废话,一个接一个砍过去。咕噜噜,人头落了一地,血水顺着台阶往下淌。
当最后一个砍完,他痛快地喘了口气。
老百姓已热泪盈眶。
李将军举起刀,朗声道:“陛下已知通州艰难,故派我等来援。今斩杀蛀虫,接管通州,还望各位父老乡亲相信我李威,与我军将士拧成一股麻绳,共御敌军!”
“……城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愿我军民同心,把外族打回老家!”
大家受此鼓舞,无一不热泪盈眶。
“打回老家!”有人激愤喝了一声,便紧接着都是这样的呐喊。
“打回老家——”
压抑了这许多年的老百姓大喊着,大哭着,又大笑着,叫人心里跟着颤动。
陛下用人怎会有错。
这位李将军大开杀戒,真正的目的不是杀贪官,而是揽民心。
一个刘锦山不够,还要把该杀的杀绝,才能聚拢人心。只有军民一心了,才有可能抵住外面的二十万敌军。
苏缈深看了那李将军一眼。
大娘抹着眼泪转过头:“还真叫你说对了——欸,人呢?”
苏缈不敢耽搁,记下那位将军后,便直往同心当铺去了。
找唐老板,问些事情。
第136章 奉献良策
要打探消息, 直接问唐老板最省事儿。
那外头正杀贪官,此时的唐老板却不甚关心,他正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可怜啊, 最近不太平, 都没什么进账。
外头突然想起开门声?!唐老板连忙抱钱箱子就要藏。
门口一道人影闪过,他还没走出去两步,已被拦住去路。
唐霆差点吓出牛叫。
嗯?
“亲娘嘞,是你回来啦!”拦他去路的却是苏缈。
苏缈往桌子旁边一坐:“不废话,告诉我现在城里什么情况。”
好久不见, 她还是又飒又难搞的模样, 唐老板心脏咚咚乱跳。
他拍拍胸口顺顺气:“你吓死我了!”
稍一停顿,放下匣子哀怨道, “唉,太乱了, 实在影响我生意。”
苏缈:“……”
把手一伸,夺下他的金算盘,便往浩渺指环里一送。
唐老板眼睛瞪得老大。
我算盘呢,我那么大个算盘呢?
苏缈:“你若想拿回算盘,简单, 问你什么答什么, 一句废话别跟我扯。”
唐霆哭丧着张脸:“……”话多一点不好吗,多显热情啊。
有问题找唐老板, 果然是最便捷的。
苏缈在此逗留了小半个时辰, 就将通州近况了解个差不多。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 湘临城果然经历了粮价上涨。除去战乱的原因, 也和刘知州联合粮铺抬高粮价脱不了干系。
亏得苏缈提前跟唐老板打过招呼,他这边早有准备, 粮价上涨期间,直接在城里搭了好多粥铺。
不参石子不参糠,真就是白白净净的浓稠白粥。
有不要钱的粥连日供应,这粮价才没一路飙到离谱。
刘知州虽气恨唐老板搅局,可见对方是一群半妖,便又不敢轻动。
且这群半妖仗着有苏缈撑腰,和雁山派关系也不错,又有百姓叫好,很是不好对付。
刘知州没抬成高价,引得骂声一片。
相反,因为这粥棚,半妖的口碑在临湘城算是进一步扭转了。往日里对半妖喊打喊杀的百姓,甚至愿意主动与他们攀谈。
半妖在做好事,刘知州坑害百姓的事,却不止这一桩。
前几日这狗官指挥失误,致使守军伤亡两千余人。场面那叫一个惨,光是抬尸体下城楼便抬了整整一天一|夜。
那么多尸体尚未来得及处理,敌军又来攻城,老百姓只好自发组织了人手,为英魂诵经超度,焚烧尸体。
当时,唐老板带了几十个半妖来帮忙。
那城墙一角堆得血肉满地,却无一个半妖因此被诱发妖性。
唐老板还当众宣布,他们半妖已学会吸纳灵气,以后再也不会因饥饿而伤人。
半妖的名声,就此彻底扭转。
唐老板现在都敢不戴幕篱,顶着他的犀牛角出门,尽情展露他的盛世美颜。
军民一心,人、妖一心,面对强敌,湘临城能够做到劲往一处使,便宛如有了无形的铜墙铁壁。
但愿北边战事顺利,尽早驰援通州吧。
除此外,唐老板还有些妖界来的消息要与她说。
——灵狐与陵鱼族已完成了联姻。
苏缈听完消息,静了片刻,只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她请唐老板时刻关注妖界大事,两大族联姻自然算是大事。
“义,你好像心情挺低落啊?”唐老板诧异地问。
他又哪里知,灵狐族联姻的公主是谁。
玬珠被逼出嫁的消息苏缈知道了,可鞭长莫及,她管不了,也没那本事管。
回去之后,她甚至不能跟曾书阳提。
“没什么,有点累罢了。妖界还有什么消息吗?”她问。
唐老板:“哦,还有鸣蛇王突然死了,鸣蛇族陷入权力之争。”
苏缈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鸣蛇王被温源拐走了威天盾,定是战力大减,才会被月之子反杀了。
现如今,威天盾还在她手里呢。
苏缈一直在想,会不会因此招来鸣蛇妖争夺。眼下,鸣蛇族既然陷入权力之争,应该腾不出手到人界找盾。
这盾她就安心收着好了。
“还有吗?”
唐老板:“当然还有啊!四大族都有消息,还都劲爆得很!”
他邀功似的,滔滔不绝,“还有一个金翅鸟族的——金翅鸟王突然卧病,据说是因死了个孙儿在人界,悲痛欲绝就倒下了。”
苏缈耳边“嗡”的一声,再没听清唐老板后头的话。
钟曲在人界魂飞魄散,金翅鸟王已然获悉了么。
时隔这么久,兄长的死她还是没有释怀,在听到相关消息的那一刻,心脏猛然缩得痛。
唐老板:“金翅鸟王这一倒啊,本就权力膨胀的长老院,这下子彻底把控住了金翅鸟族。先前金翅鸟族没有出兵人界,长老院一接手,立刻和另外两族联手了。”
苏缈有些走神。
“喂!听傻啦?”
“嗯?”她回神,“你说什么?”
唐老板:“我说啊,金翅鸟族长老院夺下镇族法宝雷灵之精,已出兵人界,参与围杀月之子,顶了鸣蛇王的缺啊。”
顶了鸣蛇王的缺么?
那也就是说,阿青还要面临至少一轮强攻。
不知他今夕何处。
但愿此刻已借缠心藤读到唐老板提供的讯息,早做防范。
……
回到雁山,天已是蒙蒙亮。
见过秦少和,聊了小一会儿,苏缈便回去休息了。
倒也不是睡觉,接连跑了这么多天,许久未调理过内息,胸口隐隐闷痛。
眼下形势危急,她若关键时刻动不得内力,岂不拖了后腿。
真气在体内运转数周,她盘腿坐在床上,呼吸一紧一慢,缓缓吐故纳新。
当最后一口浊气呼出,苏缈睁开双眼,薄薄的窗户纸透进来亮白的光,有些晃眼。
她眯起眼睛,窗边光线虽亮得刺眼,她却没有挪开视线。
反倒有些失神。
这窗边,似乎就应该坐着一道青色的身影。或是执着棋子,或是捧着书本,或是品着清茶。
空荡荡的窗,不再是她印象中的样子,使得这整间的屋子都变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