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林风问:“姐姐怎么起心来这儿来?”
苏缈叉起腰:“来活动活动筋骨。”
这段日子一直关在屋里调理内息,可算是把自己从走火入魔的边缘拉回来了。
阿青的内丹也修复得差不多,今日与她一道出来透气。
曾书阳拾起剑来,迫不及待:“想活动筋骨?来,我跟你对招!”
见他一身少年意气,苏缈心情颇好:“好啊。”
秋日的黄叶漫漫飘洒,时光清浅,少年渐渐褪|去青涩。
又一年进入尾声。
这日,苏缈与曾书阳打了个酣畅淋漓。
她的内息通畅无阻,已是大好。少年则进步神速,剑法已然扎实。
练武场旁边,一群人聚精会神地围观比武,时不时大喊一声“好”,时不时大叫一声“厉害”。
说笑声在山间回荡,把樊音和陈慕之都吸引了过来。
苏曾二人切磋完了,陈慕之又上了台,非要跟苏缈再会会。
雁山上好久没这么热闹过。
阿青帮小莲弄干净了梨,小丫头在他怀里开心地啃着。他站在人群中,目光随着台上女子的身影而动。
一日打下来,苏缈出了一身汗。
陈慕之越发厉害了。
他的心法已在七层上游,速度也较从前更快,苏缈若不动妖力很难赢他。
苏缈的心法还在七层下游,她想着,是时候也该往上更进一步了。
虽说妖界那边暂无动向,指不定哪一日便会卷土重来。届时追杀到这里来,她和阿青总得有应对的能力才行。
眼下月之子虽然身体无恙了,但妖丹尚有裂隙,还需很长一段时日才能修补完全。
她若能达到流云心经第九层,内功精进了不说,吸纳灵力的速度也会大有提高。
夜晚静悄悄,苏缈沐浴完,擦着湿哒哒的头发推开东厢的门。
阿青正坐在窗边,一本本地翻书。烛火映照在他的脸上,他眉心微微锁着。
“怎么了?”苏缈在对面坐下。
“都是些翻了多遍的旧书。”他丢开手里的那本,起身,从她手里拿走帕子,帮她擦起长长的头发。
“明日去师父的书房找找,看还有没有。”
苏缈的话断在此处,突然想起自己这儿不是有书么,立即点了点浩渺指环,高高的一摞书便出现在桌上。
她失笑道:“这些是在康城买的,你竟也忘了。”
就是遇见程昇那次。
听闻程昇已被高门相中,定了一门好亲事呢,婚期就在近日。
苏缈买书的时候,阿青虽不在身边,但那时缠心藤还在她心上,买书之事他定是知道的。
阿青浅浅的一笑:“还真是忘了。”
苏缈解开绳子,把书摆好。
“如今缠心藤没了,你便成日跟着我,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还不如再种个缠心藤呢。”
擦头发的手顿了下。
“你嫌我碍眼?”
这话把苏缈听笑了:“怎么会,只是觉得耽搁了你。今日我在练武场练一个下午,你便在那儿陪一个下午。明日我再去,你又再陪,那这些书又什么时候看。”
“今晚看。”
“我只是打个比方。”
头发擦干,他放下帕子,取了木梳来,颇有耐心地给她梳着头发。
“你是想说,要我重新再给你种个缠心藤?”
苏缈眨巴眨巴眼睛:“尊上觉得呢?”
他慢条斯理地梳着她的头发,半点不曾扯痛她。
“你可听到你自己说了什么?”
苏缈:“我说了什么?”
“你说了‘尊上’。”他的手停顿了下,“我不想……再做你的尊上。”
苏缈仰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模样。在这清澈的眼波里,素面朝天的自己,竟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美。
是什么东西,在衬托着她。
苏缈按下他梳头的手,徐徐地起身,笑问:“那你想做什么?”
“明知故问。”
她扫了眼屋内:“我们就是在这里,在这个屋子里成的亲,盖头也有,合卺酒也有。你早就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夫君,是我发过誓要陪伴一辈子的人。”
苏缈望着他,“可你心里总不踏实,我想,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可她没有回答,只是偏头看着他,眼底噙着深深的一抹笑。
直盯得他懵。
“先前参加武林大会时,尊上看过一些闲书,什么《倩影幽情》,什么《莲花女》,可还记得里面都讲了什么?”
她这一说,阿青的耳朵肉眼可见泛起红来。他忙侧过去脸:“你说书上讲的那些不好,我便没再看。”
苏缈凑过脸去,偏要贴着他:“书上讲的也非全然不好。”
说话间,她伸出手,使两指弹出劲风,将窗边的烛火熄灭。
屋中顿时暗黑下去。
“起码,会教你如何把心放踏实了。夜深了,我想听故事,你给我讲讲那些书上写的什么,可好?”
蜡烛熄灭的焦味充盈了鼻腔,叫人突然呼吸不顺。
月光投过窗纸,照亮他的眼眸。
阿青忽然眸光一闪,顿悟了什么,伸手将她打横抱起。他脚步飞快的将她扔上了床,床幔被震荡得乱摇起来。
唇瓣在黑夜中勾勒着彼此的形状,却逐渐失去了描摹的耐心,越发凌乱、失控,渴望着更多一些。
床纱无风自飘摇,遮掩不住那一室的旖旎。
第146章 丢失本心
“多少吃一点吧, 珠儿。”
“没胃口。”
眉沁无奈地叹声气,缩回手,轻轻放下了勺子。
她不厌其烦地做了一桌又一桌, 都是玬珠素日爱吃的。可往日里见到美食就两眼发光的小馋鬼, 吃不了两口就不肯再张嘴。
若不是给她面子,怕是一口都不会吃的。
眉沁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上次她去人界找苏姐姐,回来差点解释不清楚行踪。因怕被沣夔怀疑,眼下眉沁再不敢出去请苏姐姐做菜了。
珠儿的脸越来越瘦,两只圆溜溜的眼睛, 便更显得大。若再这么虚弱下去, 怎过得了生产那关。
怀孕本就惹人忧思,现如今这个状况……
唉, 眉沁止不住叹了又叹。
那日灵狐王被杀,灵狐族两位王子为争夺王位斗得你死我活。后来, 死的那个被挫骨扬灰,活的那个坐上了王位。
前几日登位大典结束后,新王才有空将先王安葬。
昔日叱咤妖界的王,落葬的时候尸骨早臭了。
玬珠再恨,也很难接受父亲惨死, 兄长相残的结局, 怎能不为此郁郁寡欢。
这妖界,这妖生, 于她而言似乎已看不到任何希望。她失魂落魄的, 不止一次地问眉沁——权力真就那么好么, 好到叫人连良心都丢了。
眉沁不知该如何答她, 但渐渐的,越发能感受到她刻骨的悲伤。
“你们都先下去吧。”眉沁摒退了侍女。
侍女都知她受宠, 自是听她调遣,没一会儿就走光了。
偌大宫殿里便空空的,一如玬珠那颗早已冷清的心。
当周围不再有人,眉沁的眼底,也渐渐晕开一片忧愁。
“‘权力’这东西,便如魔鬼。”
她缓缓说道,“第一次遇见沣夔,是在蝴蝶谷。他救下一只受伤的鸟,细心地为它疗伤,然后放它飞向远方……那时候,他还是个干净的少年。”
如果不是天生的琉璃内丹,不曾被寄予厚望,那个误入蝴蝶谷的少年,或许一辈子都是她爱的模样。
如今,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这些日子以来,玬珠日渐消瘦,她又何尝不瘦。她根本也睡不着,吃不下,还要在沣夔面前摆出一副幸福的样子。
曾以为嫁给他会很开心,可这么久以来,她从未发自内心的开心一下。
眉沁眼中一片湿润,荡着化不开的忧伤:“我的少年变了,珠儿,可你的少年还是从前的样子,一直在等着你。你若还想见他,得先顾好你自己啊。”
玬珠失神的眼睛转了半圈,如突然有光照入落满尘埃的窗。
阳哥哥?
她抬起眼皮扫了眼眉沁,转瞬又把眼睛低下去。刚才的那一抹光,短暂的好似从未出现过。
“我和他,从未真正开始过。沁儿,以后都不要提他了。”
玬珠终于开口说话,却是这样无情的一句。
“为什么!”
眉沁吃惊,“我上次去雁山,见他想你得很,夜里旁人都睡了,他还在偷偷练武。他想救你出去啊,他都不曾放弃,你……”
“没有意义的!”玬珠打断她的话,突然瞪大了眼,脸上的皮肉紧紧地绷着。
眉沁不料自己这句话竟像是触到了她的逆鳞,她居然瞬间恼了。
可片刻的恼怒过后,玬珠又垂下眼眸,跌回永远的忧愁。
“妖人殊途!呵,妖界肮脏又血腥,若我执意与他在一起,必定会给他带去灾祸。既然从未真正开始过,不如,就当一切不曾发生。”
她竟是这样想的。
本想以此劝珠儿吃几口的,不想却更令她更伤了心。
眉沁实在是寻不出话来劝了,望着一桌子的美食,沉沉地叹了口气。
片刻的安静。
然后,这份儿安静便被突然闯入传话的侍女打破。
“沁夫人,王上请您过去。”
眉沁诧异:“王上找我?可知是何事?”
上次被金翅鸟族重伤,沣夔时不时就要关起门养伤。
她来找珠儿时,特地错开的时间。
侍女答道:“奴不知。不过王上同时还请了两位长老过去。”
那看来,是伤势已痊愈,要继续炼琉璃内丹了。
眉沁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碗。
修炼内丹之时绝不能让人打搅,历来,沣夔会让最信任的三人为他护法。
这三人中两位出自长老院,余下的一个便是她。
先前为抓玬珠回妖界而闹过不愉快,沣夔对她的感情却还是很真的。
虽然她妖力不高,但哨守内殿总还是够的。
眉沁又看了看玬珠,实在是担心。
玬珠面无表情地坐回床沿,懒懒地滚去角落:“那你去吧。”
珠儿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像株植物一样的腐烂掉。
眉沁抿了抿嘴,知道说什么也是枉然,只得无言地退出去。
……
时光飞逝,眨眼又到飞雪时节。
一夜过后,院子里堆满了雪。
堆雪人、打雪仗,雁山上欢声四起,热热闹闹的。
唯独缺了小狐狸,不经意间叫人怅然。
曾书阳又用雪搭了个狐狸窝,小莲好奇地往里钻,愣给钻垮了。
他倒也没生气,垮一个又再搭一个。
雪簌簌的下,很美。
阿青难得也堆了个小雪人,放在窗台上。
雪人顶着两颗黑子做的眼睛,看着他一副副写春联,铺了满满一屋子。
秦少和说他字好,请他来写今年的春联,阿青应得倒也爽快。
苏缈研罢了墨,又裁起纸来。
“等你写完春联,把帖子也写了吧。我大致算了算,也就二十份左右。”
苏缈边说边裁着纸,素净的指尖被红纸染出淡淡的颜色。
纸刀沙沙沙的。
屋外小雪纷纷,院中已无人,都玩累午觉去了。
“师兄和师姐的婚期定在初三,风萍来信说,她与雷鸣的婚事定在二月初六。咱们要走,也得参加完喜事之后。你觉得呢?”
阿青埋头写字,还是那句:“你安排就是。”
等阿青恢复得差不多,他们就要回妖界去了。
如今那几大族实力锐减,鸣蛇族更是丢了威天盾,已然不可能再是他的对手。
不过,那陵鱼族新王沣夔,是几万年难遇的琉璃内丹。一旦被他炼到至臻境界,其力量可紧咬月之子,若再获得拥趸,会相当不好对付的。
是以回妖界这事,宜早不宜迟。
苏缈决定把离开人界,返回妖界的日期定在三月中旬。
那时候草长莺飞,正是烂漫时节。届时,先邀各位旧友于雁山一聚,折杨柳,赠友人,好生道个别。
毕竟回了妖界,又不知几时才会再到人界来。妖界那些破事,她也不想牵扯连累了人界这边。
“对了,还要跟张骁道个别。”苏缈想起来,说道。
答应过他的,走的时候会跟他说一声。
阿青埋头写着大字,闻言抬起了头。漆黑的墨滴在红纸上,废了一张好纸。
“我陪你去?”他问,语气尚算平静。
“不了吧,怕给他添堵。”
阿青低头,无言地换了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