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得快些回去,免得大家等着。
行到半路,余光忽然瞥见山道上竟有人影。
苏缈愣了下,伸长脖子去瞧,赫然见山道上出现了十多个人。
他们个个劲装提剑,衣着都是统一的制式,看着像是哪个门派的。
虽隔得远,但苏缈还是瞧清楚了来人的模样。他们一步一步迈得很急,脸上的表情都带着戾气。
逍遥派?
领头的是个方脸虬髯的中年人,手里握着一把剑,摇晃的剑穗玉珠子上,雕刻的正是“逍遥”二字。
不必细细分辨她就猜到,逍遥派这伙人定是来找麻烦的。
苏缈忙加快脚步,也不走门了,扶墙一跃过了墙头,直奔饭堂。
师徒几个正慢腾腾吃着,等她过来。
樊音听得她师父将阿青一顿吹捧,心情越发澎湃,眼珠子一转悠,问:“师父,那他一副字画得卖多少钱啊?”
秦少和没好气地敲她一筷子:“生意还没做起来呢,就满身铜臭味!”
樊音吐吐舌头,刨了口饭:“他是小师妹捡来的,也算是小师妹的人,字画卖不卖自是小师妹说了算,师父发什么火啊。”
陈慕之倒不说什么,又往苏缈碗里夹块肉,生怕没控制住肚里的馋虫,给她吃光了。
曾书阳吃一口停一下,伸着脖子朝外瞅:“师妹咋还不来啊。”
话音刚落,苏缈就冲了进来:“师父,山道上来人了,怕是来找麻烦的!”
秦少和眉头一皱,放下碗筷:“可看清了是什么人?”
苏缈:“像是逍遥派的。”
“啪!”
曾书阳拍了筷子,刷一下站起来:“好个逍遥派,我们都忍下不提了,他们倒找上门来了!”
到底是年轻气盛,瞬间就怒红了脸。
这……难不成还有什么过节没提的?
第26章 欲加之罪
赶在逍遥派敲响山门前,陈慕之作为大师兄,把先前瞒下没说的,都一五一十跟秦少和交代了。
事情是这样的。
师兄姐弟走完镖,遇见了个难得的赚钱机会——一个小盗贼的悬赏。
悬赏金额只有十两,不过在他们看来已经是笔巨款了,他们便想试试抓贼。巧了,跟逍遥派下山历练的一波人撞上了。
更巧的是,两边同时逮到了盗贼。于是双方商量好,一起押送官府,五五分账。
路上逍遥派态度傲慢,有意无意地瞧不起雁山派。
起先三人都忍了,直到拿完悬赏,出了城门,那逍遥派忽然炫耀起武林大会的帖子。
那帖子原本该捏在逍遥派掌门手中,但据说是正阳那边怕武林大会久未举办,大家给忘了,又怕中途有什么差池,所以安排了两波人送帖子。
前一封帖子早已送到逍遥派,这第二封,因送帖子的人中途遇到逍遥派弟子,索性直接给了他们便走了。
人家帖子收了两份,雁山派却一份都没收到,逍遥派弟子不免多番嘲笑。
本就忍了一路了,不料那些刺耳的话竟还没完。
奚落他们仨也就罢了,瞧不起内功也算了,笑话雁山也忍了,但逍遥派那几个混账东西,万万不该用那么侮辱人的话,去嘲讽他们的师父。
当时连陈慕之都没忍住,拔剑跟他们干起架来了。
陈慕之素来是个稳重的,说起这个事就气愤:“明明是那姓周的剑术不精,自己踩滑了脚。我的剑原本是要拍他手腕的,他自己撞我剑刃上,才被割断了手筋!”
曾书阳:“我们悬赏赚的五两银子全赔给他们了,他们还有脸追上门!”
割断他人手筋,赔五两银子自是不够,但这手筋又不是陈慕之故意挑断的。
按理说,逍遥派那姓周的只能自认倒霉,谁让他自己踩滑了呢。
况且,本就是他们先挑的事儿。
这饭别吃了,秦少和起身来,脸色阴沉:“去会会。”
师兄姐弟相视一眼,樊音把桌子一拍,震得碗筷哐当响:“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回房取剑!”
说完,三人匆匆忙忙打苏缈身边跑过。
陈慕之稍停脚步,丢下句话:“师妹你别去,此事与你无关。刀剑无眼,小心伤了。”
苏缈目送师徒四人离开。
她进到饭堂,把饭菜都放回锅里温着,这才往前头去了。
她既拜入雁山,此后便与雁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苏缈到得稍晚一些。
彼时大门已经打开,山风吹过门洞,扬得衣袂乱飘。
逍遥派掌门带领着十多个弟子,把小小的前院占了大半。
他们是来讨要说法的,气势汹汹的。
登门的却不止他一方,另有官府一巡检使也一同上门来了。
那人穿着深绿的官服,抬头挺胸,官架子十足地站在中间说着什么。
张巡检是个中间人。
因逍遥派和雁山派都在通州辖区内,以防两个门派闹出大事,故而需他调停。
但所谓“调停”,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眼下的地方官府是无利不起早,门派纠纷这等小事,平常根本懒得管。
苏缈一猜,就知道官府与逍遥派是一道的。
一方早想替刘知州之子一雪前耻,并拿下雁山,一方则巴不得自己一家独大,雁山派垮了最好。
这张巡检的说辞,句句都向着逍遥派——
“人家宁掌门也是讲道理的人。是哪个断人手筋的?赶紧把自己手筋也断了,这事儿也就算了。”
“本官到此,好言相劝,你们好歹给我几分薄面。若死不认错,休怪本官不留情面,将尔等当刁民抓起来!”
“五两银子,你们也不嫌丢人。人家一习武之人,断了手筋就是断了前途。没个百两赔偿,这事儿哪儿过得去。”
总之,只信逍遥派一家之言,却是频频打断秦少和的话。
秦少和纵使想要和气解决,也被逼得黑了脸色。
钱,雁山派是决计赔不出来的。
那一锭金子就揣在樊音身上,可小师妹的钱是小师妹的,没道理白白掏出来帮人平息祸事。
更何况,凭什么给!
秦少和忍着没有破口大骂,只是语气并不客气:“我这三个徒弟从不说谎。我看,宁掌门还是回去,再向令徒问问清楚当日的细节!”
宁掌门一呲牙,怒骂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我徒儿撒谎!”
秦少和负手而立,淡淡地扫他一眼:“我雁山是个内功门派,攻击之招数,多以剑身击打为主,而非突刺劈砍,所造成的伤也多是内伤。况,我派素来秉承以和为贵的道理,若非生死之战,绝不以剑锋对敌。”
宁衡啐地一口,不依不饶:“秦少和!你又怎知你徒弟一定不会在外胡来!”
樊音当时就呛了他一句:“你们逍遥派惯会仗势欺人的,我们躲都来不及,谁还上赶着找架打啊!”
曾书阳往前大跨一步,也愤怒地喊道:“你们狼狈为奸,以多欺少,颠倒黑白!”
他这么一骂倒是痛快了,惹得逍遥派弟子齐齐拔剑。
此起彼伏的“嗞啦”声响,像是逼近心脏的箭矢,令人忍不住陡然一颤。
曾书阳刚迈出去的步子,下意识地往回缩了半步。
对方十多个人呢!
若真打起来,雁山派很难讨到好。
张巡检眼见要斗起来了,忙往后退开几部:“秦掌门你就认了吧,要么交个弟子出来,要么赔一百两银子。这若要是斗起来,你雁山可不是对手。”
这假惺惺的调停人,秦少和瞧也懒得瞧,他冷冷一笑:“宁掌门,你这是想做什么?”
宁衡满面傲慢,闻言是哈哈大笑:“宁某自然是来讨公道的,若秦掌门非不肯给我一个公道,我只能自己来了。”
“嗞啦——”是陈慕之拔剑了。
他这一举动,令当场所有目光都投到他的身上。
但见他跨步上前,将咬紧的后槽牙缓缓松开:“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虽然我还是那句话,贵派弟子的手伤是他自己造成的!但若宁掌门非要颠倒黑白,我也只能自废一手,以求个息事宁人。”
他捏着剑,腾出两指便要去解左手的护腕。
秦少和脸一黑,沉声骂道:“退下!”
陈慕之:“师父,我们……”
我们绝不是逍遥派这么多人的对手啊。
樊音:“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息事宁人也得看是什么事!”
曾书阳一把拉回陈慕之:“是啊,师兄!你把手筋挑了,岂不坐实了是你的错。”
说话间,又是一道拔剑声。
这回是樊音,她高抬起下巴:“大师兄真是糊涂了,拔剑出来是打架的,不是自废武功的!”
她这话一落地,宁掌门哈哈大笑,随即也抽剑出鞘,指着秦少和鼻子:“秦掌门你可听见了,这架不是我挑的,是你这女徒弟!”
张巡检:“哎呀呀,打什么打啊,有话好好说嘛。”
嘴里是劝架的话,他却站在原地一步没挪。许是山中寒冷冻到了他,他竟将两只手揣进袖子,懒懒洋洋的模样哪有个处理纠纷的样子。
“江湖事,江湖了,争执不下,当然只有打一架。我师姐说的没错。”
一道女声忽然穿插了进来。
樊音并没有开口,显然这话不是她说的。
这时众人才看见,秦少和那边竟然多了一个人。
那女子来得晚。她身形高挑,站在最后头,竟比曾书阳还高出小半个头。
张巡检眼神扫过去,当时就瞪大了眼睛。
那不就是……眉心一点红,背上两把剑,在酒楼剑架脖子,把刘公子吓得尿了裤子的女匪吗?
他忙把手从袖子里拿了出来,指着苏缈:“你、你!”
“你就是那个,在湘临城中把刘公子吓得尿裤子的人?”苏缈挑眉一笑,帮那狗官说完了后头的话。
“师妹?!”
不是叫她别出来吗!
张巡检往宁衡身边一站:“大胆!你可知你持剑要挟官眷,按律——”
“我这人的确大胆。”苏缈打断他的废话,“你们两拨人,今天一起逼到雁山,打的什么主意,在场都心知肚明。我是个受不了委屈的人,今天若是雁山非要低这个头,那这雁山我也不呆了。”
“师妹?!”师兄姐弟三人被她这话惊了一跳。
秦少和却没说什么。
苏缈:“那我便离开雁山,自己去出这口气。”
顿了一顿,冷笑道,“张巡检,我这人一言不合,可是真动刀的。逍遥派我惹不起,你们那位刘公子,不,刘知州,我还是有把握惹一惹的。”
张巡检听罢这话,顿感头皮发麻。
他作为调停人,绝不能让事态变得不可收拾。
对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是真给知州大人惹了什么麻烦,他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张巡检清清嗓子,终于有了个和事佬该有的样子。
“既然姑娘说了,江湖事江湖了,谁都不觉得自己有错,那这样,不如就打场擂台。打赢了的,就算这事儿争赢了。打输了,这事儿就算是不占理。届时,该退的退,该赔的赔,如何?”
听起来,是个解决的好办法。可师兄姐弟三人,却都沉着个脸,不知所措地看向秦少和。
张巡检看两派掌门一时都没表态,接着又道:“徒弟之间的矛盾,就让两派徒弟来解决,两位掌门就都别插手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这话乍一听是很公平,可放到眼前这个情况,别提有多向着逍遥派了。
若是两派掌门动手,秦少和还有希望赢过宁衡,可让徒弟打……单是站在宁衡身边的逍遥派首徒,陈樊曾三个一起上,都未必打得过。
“我同意!”宁衡占得优势,自然应得爽快。
等了片刻,秦少和竟也点了点头:“好,我也同意。”
三个师兄姐弟傻眼了。
不是,小师妹她虚张声势,是因她啥也不懂,仗着长得不好惹,瞎吓唬人。
您老人家怎么也乱来啊!
陈慕之:“……”
本来只是断手筋的事儿,现在是刀剑无眼,吾命休矣!
第27章 擂台之战
应是应下了,可如何比呢?
秦少和仿佛看不见三个弟子疯狂使来的眼色,不慌不忙夸起对方:“宁掌门教导有方,贵派首徒据闻早在修元巅峰,已是可争坤元的境界。”
说话间,目光落向宁衡身边的年轻人。
那年轻男子二十几岁的年纪,身形昂藏,剑眉飞扬,一双桃花眼本十分漂亮,眸光却充满戾气。
这人跟他师父一样,连发丝衣片都带着傲慢。
武林大会十年没有举办了。
十年前,逍遥派首徒张骁,便以十六岁的年纪杀入前十,拿下修元称号。
如今十年过去,如此的习武奇才,恐怕已在坤元境界。
让这样的人跟陈慕之打,一个不小心,陈慕之焉有命在。
奉承话谁不爱听。宁衡难掩得意之色,笑出眼尾几条褶子:“让骁儿出手确有些为难你们了。不如这样,燃一炷香,且我骁儿自绑一只手,以单手轮流对你那三个……不,四个徒弟。香烧完之前,你们若不能打败我逍遥派首徒,便算你们输。如此,可算不得我逍遥派欺负人。”
秦少和拱手:“宁掌门思虑周到。”
宁衡嘴角斜斜一勾:“届时,自断一手还是赔钱,你们看着办。”
秦少和点点头,就这么定了。
一行人,这就浩浩荡荡同往练武场去。
宁衡侧头问张骁:“那眉心红印的女子,言语狂妄,工夫尚不知深浅,你要小心。”
张骁四处张望,漫不经心:“不过个无名小卒,若是个有本事的,岂会拜到这破地方来,学什么内功。”
宁衡又仔细看了眼那跟在曾书阳后头的女子:“她若没点本事,不会是这副不怕事的模样。总归,对上她时,你万莫掉以轻心。”
张骁打量着这雁山的破旧,鼻腔里笑了声:“知道了。”
同辈之中,除了正阳柳眉,他还没把谁放进眼里过。
雁山的练武场倒是大,擂台修得也平整宽敞,可惜半块花砖也无,灰不溜秋寒碜得紧。
秦少和指着这台子,道:“添个规矩——比武点到为止,落台即输。”
宁衡无所谓:“自然是点到为止,可也有刀剑无眼,毕竟我逍遥派是外功门派。”
樊音听懂师父话里的意思了,忙回头对三个同门小声道:“师父的意思是——打不过就自己跳下来,保命要紧。那个张骁惯来嚣张得很,万一收不住剑,伤了我们谁可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