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义山目瞪口呆,不经意间背后已冷汗淋漓:“风儿?”
蔡云鹤见他犹犹豫豫,竟还有那工夫和女儿闲扯,气得又大喊起来:“宋义山,你是孬种不成!”
看看,只不过是慢了,就把正阳掌门气成这样。
正阳办这场武林大会,旨在扬威。却不料事与愿违,叫武林看了正阳好几场笑话。
众人暗笑着正阳的慌张,却也奇怪宋义山的犹豫。
宋义山额上青筋迭起,拳头拽得咔嚓作响。
一边是他的女儿和声名,一边是青崖扬威复起的机会,重压之下他一阵猛咳,咳得腰都弯了。
宋林风神色复杂,伸手欲扶,被宋义山抬手打住。
造孽……都是自己造的孽啊。
他慢慢直起身子,在万千只眼睛的注视下,抬起头,朗声说道:“当着诸位武林豪杰,宋某有话要说——当年之事,确系我青崖误判。咳咳……秦掌门从未偷盗秘籍,相反,我这位师弟品行高洁,怀瑾握瑜。他既然说那半妖是个好妖,我宋义山便信他!”
这话实在惊人,弗一出口,顿时爆发出满场议论。
蔡云鹤又一次万万没想到,那脸都快黑成了一滩墨:“宋义山你……!”
秦少和轻勾了下嘴角,隐有不屑,可到底没有说出什么。
现在好了,连青崖派都站在秦少和这边。正阳若执意抓妖,岂不是与武林为敌。
擂台旁零零散散的打斗声,不知不觉停歇下来。
苏缈站在这擂台上,手执着双剑,却根本挥舞不开。
她的身边全是人。
且不说妖皇在侧,雁山众人已杀开一条路上了擂台,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秦少和、张骁横在蔡云鹤面前。
逍遥派、廖秋水、陆风萍,还有那些新交的,说得上名字说不上名字的朋友,又在外围了第二层。
今日以半妖身份面对人类,本以为会打个头破血流,却不想……她的剑,竟无用武之地。
这些,曾是她从不敢想的啊。
第85章 当年之事
我见青山多妩媚,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泪,淌过脸颊滴入雨水地上。
苏缈这才后知后觉,不知何时, 自己已热泪盈眶。
她抬袖擦干眼睛, 咧嘴笑了。
虽知这个局面并非全然为她,她亦饱含最深的感动。
收剑入鞘,苏缈展开笑颜,朗声道:“诸位,苏缈在这里先道一句歉。身为半妖, 却来参加大会, 厚颜无耻地抢占了修元名额,是我的不对。但我想为半妖正名, 实在别无他法,还请诸位原谅则个。”
观战台上掀起了小声的议论。
是有点儿不地道, 可是……那个……唉……
“身为半妖,此情此景,曾经万不敢想。今日诸位为我两肋插刀,他日苏缈甘为知己肝脑涂地!”
苏缈一一谢过。
谢过师父,谢过张骁, 谢过同门, 谢过逍遥,谢过廖秋水, 谢过陆风萍……远远的, 还要谢过宋林风——虽不知她到底说了什么, 青崖最后的站队却必是因她之故。
各路道义之交纷纷收剑, 与她拱手对拜,不免要抛洒热泪, 好一番快意恩仇。
已经好多年,未见这样的武林了。
只有正阳笑不出来。
蔡云鹤深知大势已去,再逼下去只恐自己成了武林公敌。
他飞快扭转话题:“罢,既然各位鼎力助她,我也当放下偏见!”
看向苏缈,“苏女侠勤学苦练,方才有这一身功夫,修元之名实至名归。”
众人侧目,端看他如何挽回。
蔡云鹤尴尬一顿,突然指向柳眉,“都怪小徒莽撞,才惹出今日这桩误会——来人,还不快把这孽徒给我关回去!”
柳眉站在台下,正暗暗咬牙切齿当中,忽听得师父竟有这番言语,愣得宛如一尊雕像。
弃车保帅,蔡云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柳眉心头大寒。
今日这桩虽是因她而起,可要说把所有的罪过都丢给她,凭什么!
号召不动其他门派,难道怪她?青崖派临阵倒戈,难道怪她?半妖蛊惑人心,难道也怪她!
她不服气!
这么重的罪,一旦她背了,沈嘉趁虚而入,日后这正阳必不会再有她的位置。
养她教她的师父,竟然说抛弃她就抛弃她么!
所有人都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她。不,她不要背这个罪!
柳眉面如土色,情急生智——杨雀儿是雁山派杀的,她苏缈脱不了干系!
只要将此事吐露出来,局面还可扭转,她未必就是正阳的罪人。
苏缈眉心一皱,忽见柳眉盯上了自己,那眼神阴森森的。她心头暗道不妙,只怕是柳眉想要鱼死网破。
果然,柳眉突然指着她:“就是她——”
声音却戛然而止。
吴超然突然出手,点了她的哑穴。
今日这出就是因她而起,岂容她再煽风点火!
吴超然封了她的嘴,一把将她推给身旁弟子:“还不快带下去!”
柳眉本就受伤,押她的两个弟子又都是吴超然亲传,哪里会顾她好不好受,连拖带拉地将她拽出众人视线。
柳眉挣扎未果,急出两眼泪水。此时此刻,她竟不知道最该恨谁。
好个正阳,好个武林第一,从上到下竟都如此窝囊!
苏缈目睹柳眉被拖走,心头大松一口气。若叫柳眉开口,杨雀儿之死必然要被提上台面。
先前说过,此事由她来担。
虽说她也不过是反击,但终究背上了杀人恶名,又显得她并无那么纯良。
只怕今日出手相助的友人们,要失望了。
正阳的锅甩给柳眉一人背,她既已被拖走,那今日这桩也该就此按下。
坤元比试还要继续呢。
众人说说笑笑地下了擂台。
秦少和望望天色,吩咐下去:“回房收拾收拾,抓紧时间,太阳落山前还能找家客栈。”
呆着没意思,提前回雁山算了。
另一边,宋林风眼瞧着雁山派要走,拔腿就要跟上。
宋义山一把拽住:“风儿?”
宋林风顿住脚步,回头,双眼含泪:“爹,您让我跟他们走吧。”
宋义山大急:“何至于此!”
宋林风支支吾吾:“娘信里交代的,要么一辈子不提那些事,若要提,务必先找准靠山。”
现在,雁山派就是她的靠山。
言下之意,便是他宋义山连女儿都不放过,要杀人灭口么!
宋义山听得这话,浑身僵冷:“你娘心里,我宋义山竟是这样的人?!”
宋林风没点头,也没摇头。其实这些话本不该说,悄悄地走才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咬了咬唇,血染红贝齿:“我原以为,我的爹爹惩奸除恶,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现实呢,伪君子么?
宋义山那手一时失了力气,宋林风趁机抽袖,哭着跑了。
那边,雁山派回到房间就开始收拾东西。
正阳掌门走不开,吴超然亲自来说项,请雁山派多留几日,怎么说也得把乾元之战看完。
怎知,如何都说不动秦少和,反倒惊动了隔壁逍遥派。
宁衡也是个有脾气的,加之今日张骁竟又嚣张出了新境界,可说是把正阳得罪惨了。
因怕打击报复,当然是走为上策。
见吴超然还在这儿挽留,他冷不丁冒出来说了句:“既然都往通州,那我逍遥派也走。出来良久,门中还不知起了多少乱子。”
秦少和接了句:“我雁山就留了个小徒看守,着实不放心啊。”
两人说着说着,把吴超然晾一边儿了。吴超然讨了个没趣,只得悻悻作别。
他这头刚下了小楼,便有心腹弟子匆匆赶来,附耳禀报:“师父,柳师姐交代了件大事。”
吴超然听完禀报,脸拉得更长:“哼,就算真是那半妖所杀,倘若非要揪着不放,只怕牵出柳眉更多烂事,倒连累了我正阳名声。事情既已平息,日后不必再提。”
“那杨师姐的案子?”
吴超然:“按下去,不必查了。”
没耽搁多久,雁山与逍遥众人就提着行李下山去了。
正阳派人来送,亦有不少友人前来作别,山道上浩浩荡荡,好不热闹。
廖秋水与陆风萍自是要来送行的。
与其说这二人是与苏缈结交,倒不如说,她们是在守护着大道、公正、仁义……以及那许许多多美好的品德。
苏缈需要她们这样的朋友,世道也需要她们这样的卫道之人。
陆风萍依依不舍,拉着她的手:“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苏缈取下一只飞刀,赠与陆风萍。此刀以她翼骨削成,小小一支分外沉重,凝着她道不尽的感谢。
廖秋水也满眼感慨,拍拍她的肩:“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珍重!”
同样,以飞刀赠廖秋水,感谢的话便不多说了。
苏缈很是怀念那日与二人在房中比试飞刀,希望以后还有机会。
她抱拳,盈盈有泪:“长歌有和,独行有灯!江湖路远,望友珍重,我们有缘再见。”
直到日头偏西,众人才坐上马车,只怕来不及在天黑前到下一个小城了。
曾书阳扬起鞭子,正要驱马前行,突然一抹粉色冲到车前。
“吁——”吓得他连忙勒紧缰绳。
又遭遇拦车,这些小姑娘都不要命啦!
“谁啊,这不找死吗!”
定睛一看,居然是宋林风。
她怀里抱着一团包袱,见马车停住,立即冲上前来:“停车,你们得带我走!”
曾书阳无语:“凭什么带你走啊!”
众人纷纷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但见宋林风红着个眼睛,寸步不让地挡在车前:“凭我为你们得罪我爹,无处可去了!”
这叫什么话?
不过倒是提醒众人了——宋义山为何会突然转变口风,称当年之事为一桩误会。
秦少和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没问什么:“先上车。”
宋林风听得这话,咧嘴笑了,一头钻进苏缈那辆马车。
曾书阳被她挤得差点掉下去:“欸欸欸——”
小小的马车塞进来四个人。大眼对小眼,好挤……
几辆马车一路远去,倒也没驶多远,只是进了山下小城。先去买些干粮之类,路上可别饿了肚子。
樊音一路上没少抱怨苏缈,怪她瞒了那么久的身份。师父和大师兄也真是的,知道也不说。
待入了城,定下客栈,众人方问起宋林风与宋义山究竟闹了什么不快。
彼时天色已晚,众人围坐在秦少和的房间。五双眼睛盯着宋林风,把她看得心头打鼓。
她怯怯地眨巴着眼睛:“你们不能赶我的啊,青崖我已经回不去啦!”
玬珠:“为什么呀。”
苏缈:“因为那封信?”
对了,那封信上到底写的什么?
樊音给宋丫头倒了杯热水,柔声道:“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你说清楚了,自然可以留你。”
陈慕之:“此事与我师父冤屈相关,宋姑娘若不尽说,叫我们如何信你。”
宋林风捧着热水,心里很不是滋味。
和上次不同,这次,她是主动进狼窝的,生怕被赶了。
她把心一横:“事关我爹我娘的名声,只你们知道就是了。反、反正现在你们的污名都已经洗清了,实情如何,你们可千万不许往外说。”
众人看向秦少和。
秦少和慢条斯理盖上盖碗,口吻平淡:“你且写信告诉你爹,我要他于家师墓前长跪三日。日后,他若不再作恶,往事我自不再提。”
只是要求跪三日,并未要求向天下坦白,已算是宽宏大量。
宋林风莫敢苛求,忙应下来:“嗯,我等会儿就写!”
三十二年前那桩事,确系宋义山栽赃陷害。
当时,青崖的掌门属内功一系,按青崖数百年的规矩,下一任掌门该出自外功。
秦少和当年一十八岁,是当时已定的外功传人,如不出意外,他便是现在的青崖掌门。
不过他无所谓当不当掌门,他只是一武痴罢了,身在外功,却又向往内功。
然他不看重的,有人却很看重——内功传人宋义山,对掌门之位移交外功之事耿耿于怀。
当时的掌门之女顾菱,正当妙年,与宋义山日久生情。因见不得情郎愁苦,受其撺掇,便偷了其父秘籍,放入秦少和的房中。
一场栽赃嫁祸,便这么轻易得手。
只是顾菱万没有想到,宋义山陷害了秦少和还不够,竟又添油加醋假传消息,将外功一脉的师叔祖活活气死。
“我娘没想到事情会闹得那么严重,自责不已。后来她常劝诫我爹,奈何我爹只是表面应承,这些年做了好多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