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朋友竟然是只半妖,她这心里,说不纠结是假的。
她咬咬牙:“师父。她虽是只半妖,但相处多日,徒儿看她品行端正,大有侠士之风。眼下,不仅雁山一门如此护她,就连逍遥派也出手相助,您不觉得蹊跷么?”
嵬山掌门厉声喝道:“萍儿糊涂,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陆风萍:“您看,东岳派没有动手,天龙派也还在观望,咱们何必非要出头。”
嵬山掌门抬头一看,果然,竟都在原地没动静。
八大门派中,只有沧海派最为实诚,掌门带着几个弟子已冲上去了。
廖秋水与陆风萍都是新晋修元,平日在门派中颇得器重,她们的话掌门自然也听得进去。
这两位掌门还真就稳住不动了。
大门派都袖手旁观了,其他小门派就更是一动不动。
擂台周围,正阳五百弟子悉数到场,更有沧海派加入,混战一度十分焦灼。
擂台上,秦少和这边有苏缈、张骁。
蔡云鹤这边,数十位弟子已冲上来,站在他身后。
双方实力相当,反倒没有再动起手来。
面对正阳的人海威逼,秦少和不慌不忙:“还请蔡掌门放行,莫要伤了彼此颜面。”
蔡云鹤咬牙切齿:“秦掌门,当真要如此固执!”
秦少和哈哈大笑:“固执……我秦少和的固执世人皆知。怎么,蔡掌门还想试试?”
第84章 我方半妖
秦少和的硬脾气, 现如今也算是出了名。
蔡云鹤头大如斗。
八大派竟只动了一家,令人好生郁闷。这分明是想让他正阳单独应对,届时鹤蚌相争, 好渔翁得利。
武林从来就拧不出一条心。
眼见那些老狐狸一动不动似王八, 蔡云鹤方知他正阳的号召力,并不如他设想那般高。
这种情况,还是不动手为妙。
他当即喝道:“住手,都先住手!”
连喝数声,底下的混战才终于停歇。
双方手握兵器, 神情戒备, 齐刷刷盯着擂台。
蔡云鹤清清嗓子:“既然秦掌门执意护她,那就给秦掌门一时片刻, 好好地说说——凭什么,要放走这只半妖。”
正阳掌门的这个提议, 问出了众人想问的话。
是啊,凭什么。
在场无一人不想知道。
千百双眼睛盯着秦少和。
他神色自若,轻轻地一笑,“既然蔡掌门问,那秦某便好好答你。”
他抬起袖子, 以手指天, “凭是非善恶,自在人心!”
此话掷地有声, 铿锵有力, 引得满场一片寂静。
“我秦少和杀的妖, 比在座各位只多不少。然我偏偏未杀她……我考她心智, 验她品行,最后收她为徒。我秦少和恍然发现, 原来过去种种皆是偏见——人分好坏,半妖亦然。”
苏缈愣愣的注视着秦少和,听着那些她很想说的话,从师父嘴里吐露出来。
平时她能打能说的,此刻却是个呆笨模样。
除了父亲,还没有过一个人,为她与天下公论为敌,指着天下都认定的道理说——那是错的!
蔡云鹤不住摇头:“秦掌门,半妖极擅伪装,你难道会不懂!她……”
秦少和把手一摆,打断对方屁话:“她虽踏上武学之道,可绝大多数的半妖,却连命都保不住,谈何伤人——蔡掌门,你这腰扣是陵鱼鳞片所制吧,流光溢彩啊;这头簪,是妖象长牙所制吧,色泽温润,自有微光;还有你靴上的坠子,若没瞧错,当是妖兔一对眼珠子。”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蔡云鹤火气猛窜,大喝道,“秦掌门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蔡掌门!”
秦少和亦高声喝问,“半妖身上流着一半人血,如何就成异族了?蔡掌门不分善恶,只管从他们身上夺来这些为己所用,与将亲朋友人剥皮做鼓,枭首做杯有何两样!”
蔡云鹤被呵斥得脸色发僵,拿剑的手微微发抖。
小小雁山派,竟敢在他正阳撒野,当真是他太客气了!
蔡云鹤正要大骂,秦少和却哪里容他开口。
“杀半妖,究竟是为民除害,还是为一己私利?先污其名,再大举屠刀,名也有了利也有了……”
秦少和抬剑一指,直指对面,“蔡掌门你说得清楚吗!”
“你、你!”蔡云鹤一向高傲,竟被气到口不能言。
倒是下头沧海派掌门大声辩道:“半妖杀人,历来多有铁证,秦少和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
秦少和懒得瞧他一眼:“半妖为何杀人?是不是得先问问,有些人,为何非要将半妖逼入绝境,命不能活,口不能辨!”
蔡云鹤抖着嘴皮,终于把话憋出来:“简直一派胡言!”
“一派胡言?”秦少和呵呵两声,笑声越笑越大,笑到后头竟是仰天大笑,笑得众人寒毛竖起。
偌大的广场,回荡着他的笑声。
突然,他收了笑,“如我秦少和,身负冤屈三十余载,若未在这擂台上打到服众,我的话,也不过就是‘一派胡言’!”
此话出来,整个广场鸦雀无声。
巧了,恰恰正说到这一句,养伤未出的宋义山也来了。他带着门下弟子与宋林风,刚刚走到观战台旁。
听得秦少和这么说……那脸,瞬间拉得比马脸还长。
“我秦少和如愿了,正名了,而她,”秦少和回头,看着苏缈,“站在这擂台上,还在为半妖争这个机会!”
苏缈握剑的手微微发颤,心头猛然一抽。那双望着她的眼睛里,饱含着怜爱与认可。
于是她的眼睛,也湿润了。
这一腔肺腑之言,令人无不感慨。
台上的张骁看着她,台下的师兄姐望着她,他们眼里都好像进了沙。
蔡云鹤见势不妙,气急败坏:“妖言惑众!我看秦掌门这分明是中了狐妖的幻术。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拿下!”
可他这一声暴喝,正阳弟子竟有片刻迟疑。
时机一旦错过,便不再来,但见陈慕之剑气横扫,正阳弟子竟连倒数排,摔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他的剑术,竟好像又精进了。
是非善恶,自在人心,秦少和这句话,说到多少人的心坎里去。
擂台下再次混战起来。
可这一回,沧海派竟然袖手不打了,掌门带着弟子梭到了后头。
倒也不全是有所感悟,其实一头扎进来后,发现其他门派稳似王八,他当时就后悔了。
一边哀兵必胜,一边士气低落。
张骁站在擂台上哈哈大笑:“正阳无德,焉有脸做武林老大。半妖又如何,我张骁愿与半妖为伍,也不愿与小人并肩!”
这话说得在场众人心潮澎湃。前半句,掌门们爱听,后半句,侠士们爱听。
宁衡再次扶额:“……”这徒弟真的管不住了。
正当众人各怀心事,打算的打算,感慨的感慨,忽听得一道男声突兀响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那声音不大不小,却清冽、空明。即便擂台处刀兵相击,铮铮乱响,也不妨碍它乘风入耳,穿透入心。
混战,因这声音出现了片刻的停滞。
但见一青衫男子,如闲庭信步,上了擂台。无人拦他,他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不疾不徐地走到苏缈身边。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廖秋水面色一僵,眼底突然泛起了波涛。少顷,喃喃自语:“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陆风萍朝她望去,志同道合的二人相视一眼。
陆风萍眼底的纠结也终于淡去,洒脱一笑:“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二人相对点头,随即拔剑杀上擂台。
两派掌门目光微动,却未有阻拦。
眼下正是将正阳拉下来的好时机,此时却无一个出头鸟,既然座下弟子愿去搅这浑水……
试试,倒也无妨。
廖秋水与陆风萍的加入,可说是改变了风向。
二人与苏缈对视一眼,重重点了个头,道义情义皆在这不言之中。
苏缈站在擂台上,早已热泪盈眶。
她在不断的愣了又愣,呆了又呆中,震惊到不知所措。她原以为,既然不想一逃了之,那就大不了打一场。
连累雁山满门,她却也是无能为力。
至于那些新交的朋友,能有一二还肯理她的,她就满足了。
哪里想到,不仅廖秋水与陆风萍双双插手,其他新交的友人,也接二连三加入乱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八个字,道出的是她最深的希冀。
妖皇站在她身边,幽幽丢出一句:“你不欲本尊插手,本尊念句诗总行吧。”
行,您可太行了!
局面竟出现了极大的逆转。
眼下的关键,已并非是这只半妖杀与不杀,而是正阳的江湖地位,究竟还能否保住。
吴超然头痛不已,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他狠狠瞪向柳眉:“又是你干的好事儿!”
柳眉伤痛难忍,又不敢反驳,只得低着个头:“是我|草率了。”
吴超然气不顺:“向来只知贪功冒进!你若早先知会我等一声,私下处置了那半妖,岂会闹出如此动静!”
柳眉虽横,在吴超然面前却不敢造次。眼下只得埋头听训,一声没敢吭。
蔡云鹤眼见势头不对,心头大惊,正是不知所措的时候,晃眼瞧见姗姗来迟的青崖派,顿时大喜。
这岂不就是天助!
青崖与雁山势同水火,事关雁山,青崖绝不可能跟其他门派一样作壁上观。
他当即朗声喊道:“宋掌门,看来这除妖大任,还得靠你了!”
宋义山突然被点名,猛咳两声。
方才来的路上,已将情况作了了解,若非事关雁山派,他于养伤之中又怎肯出来吹冷风。
先前一直苦恼受制于人,没想到转眼机会就送到眼前。
宋义山心头正乐着。
眼下正阳急需盟友,而青崖名声受挫,正需借势重起,此时不联手更待何时。
他青崖派若上了,那些个墙头草,岂能再坐视不管。尤其是摇摆不定的沧海派,必定紧随其后。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此局可逆!
待助正阳稳坐交椅,青崖说不准还能更进一步。
宋义山虽伤得不轻,可身后弟子却个个厉害,其中坤元境界的就有两个。一旦介入,局面必定扭转。
他心头大喜,正欲发话,袖子忽然被谁抓住。
回头一瞧,女儿宋林风冲他摇头。
宋义山皱眉:“风儿摇头作甚?”
宋林风咬咬嘴唇,一脸纠结:“我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她是半妖又怎么样,既没害人,更没吃人。倒是……”
她停顿了下,“倒是有的人,作恶多端,却摆着副君子模样。”
宋义山懒得听她废话:“休在这里乱说一气。若非你敌我不分,与他们勾搭在一起,为父岂会重伤。你与其操心这些事,不如操心操心怎么把女红练好。”
宋林风却还是不肯撒手,紧紧拽住宋义山的袖子。也不知为何,那眼睛瞬间湿润了,豆子大的眼泪滴答滴答往下落。
宋义山近日最是烦她,已见她哭了不知多少次,总哭得莫名其妙:“你又怎么了!”
宋林风哽咽着:“爹,女儿求您了,不要一错到底。”
擂台上,蔡云鹤见他磨磨蹭蹭,怒喊道:“宋义山,你被打破了胆子不成!”
宋义山铁青了脸,后槽牙一咬便甩开宋林风的手:“这些妖物果然会蛊惑人心,你不过去那边呆了两日,竟变得这般糊涂。”
话毕发下命令,“青崖派弟子听令,速——”
“爹!”宋林风慌忙将他打断,举手扬起个东西,“您看这是什么?”
宋义山定睛一瞧,见是张纸,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娘的字迹,您可认得?”
宋义山浑身一僵,再一细看,当即脸色大变,伸手便来抢夺。
宋林风却知他会有此反应,提早一步将那纸背在身后:“爹爹抢了又如何,我早已全都记下了。这么多年,为了地位、声名、权力、财富……您陷害那么多人,还嫌不够么。”
她宋林风嫉恶如仇,站在道德的山巅指责着他人的错漏,到头来,最大的恶人却是自己的爹。
宋义山脸色铁青,眼底隐有慌乱:“风儿,你别信……”
“不论我信与不信。女儿今日的诉求,都不会有变——”
宋林风泪眼婆娑,指着擂台的方向,“秦掌门那番话刳心雕肾,那只半妖不过就是想要个公平……她帮过我,两次!却从未报复过我的欺凌。现在她深陷囹圄,女儿岂能坐视不管!爹爹若是执意坏事做尽,休怪女儿……休怪女儿揭你的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