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研好了,铺纸提笔,写道——
“今夫妻二心,难归一意……”洋洋洒洒写了一页,“……一别两宽,再觅佳缘。”
写完了吹干,呈到妖皇面前,“尊上过目,看看可还行?”
“啪——”她话音刚落,便闻一声脆响。
妖皇手中的茶盏竟瞬间破碎,茶水四溅,星星点点地落在她刚写好的和离书上,瞬间墨迹晕染,被糊得难再看清。
苏缈惊停了心跳,惊愕地望着他。
对面的男人骤然起了身,那一瞬间,一股极盛的威压将她整个笼罩。
苏缈下意识地倒退两步。
“夫妻二心,难归一意……你当真要与本尊和离,嫁给他?”
“只是给他看看和离书,缓兵之计罢了……”
他下颌紧紧地绷着:“好个缓兵之计。”
他的手,似游蛇攀上她的脖子,触感冰凉。
苏缈知道,自己又要被掐了。
她抬起脖颈,被迫望着妖皇。
他的脸又僵又冷,压着好大的怒意。她却不明白,他如何就这般愤怒了。
她这么做,是为了自己不成。苏缈心烦,却只得引颈,静候锁喉的窒息感。
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却并没有用力,它像游蛇一点点往后挪动,直到包裹住她的后脑勺。
她看到妖皇眼中有疾风骤雨,电闪雷鸣。
后脑勺突然一股力道压过来。
苏缈一个踉跄便往前扑,头却因被他把持,反上昂起来……
一张唇盖了下来。
第103章 你是我的
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一瞬间, 苏缈脑中如有惊雷炸裂,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妖皇正吻着她。
她下意识地抬手推,没将他推远, 倒将他推近了。
她越是拒绝, 妖皇越要贴近,连腰身也要一起禁锢。
于是她一时无措了。
他撬开她的唇与齿,如赐给她缠心藤那样,不问她的意愿,只管大肆入侵。
气息混杂在一起, 她的慌张, 他的怒意……纠缠成难以言说的迷乱。
时间像东行的流水,波涛汹涌, 永不停歇。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飞蛾钻进灯罩, 烧得自己噼啪一声。
苏缈终于猛地一脚踹出去,推开了他。
“尊上!?”
嘴唇好像不是她的了,嗓子也好像不是她的了,短短的两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 听着很怪异。
急促而沙哑。
干净的衣摆被踹出一道脚印, 他却并没有怪罪她这放肆的这一脚,只以拇指轻抚湿润的嘴唇。
他凝望着她, 眼睛微微弯了眼角。
苏缈本就不安的呼吸, 蓦地收紧。她往后猛退几步。
妖皇的眼睛很亮, 他冲她勾起一笑:“你既心怀苍生, 肯以身饲虎来换你要的一切——本尊成全你。”
苏缈撞到桌案,才发觉已退到了头。慌张之下, 腰际被撞得生疼。
妖皇的话听到耳中嗡嗡嗡的,她的脑子也像被灌了浆糊,黏黏糊糊一团糟糕。
她反抠着桌板,慌乱中力道失控,竟抠反了指甲。
疼痛从指尖袭来,她终于收回一点思考的能力。
妖皇这是……选定了她?
那晚钟曲说过,被月之子选中进入凝辉店祀奉的女子,称为“奉女”,尊贵仅次妖皇。
她也终于后知后觉,为何除夕夜时钟曲要说那些话。
竟然是对她的提醒。
可……
“不——”
她慌乱的目光逐渐收拢,汇聚成坚定的样子。
苏缈摇头,“我不做一条狗,也不做一个玩物。”
“玩物?”妖皇一步步迈过来,眼底闪过一抹错愕。
苏缈深吸口气,嘴角僵硬。她怎么配呢。
在妖族看来卑贱的半妖,有什么资格与月之子共主凝辉殿。
她不配成为奉女,只配是他一时兴起的玩物。
“若当你是玩物,那日,本尊何须先问过你的意思。”
问过她的意思?什么时候的事?
记忆在脑中飞转,苏缈想起来了。
难怪那日在红梅树旁,他会反问一句“你呢”。
你也喜欢孩子么?
你愿为实现心中宏愿,放弃其他珍贵的一切么?
她当时的回答是,愿意。
苏缈张张嘴,想反驳些什么,竟嘴笨得说不好话。
“尊上只是……”她自顾自摇着头,嘴里蹦出断断续续话,“只是孤单久了,未曾遇见好的女子。乍见了我……乍见了我便以为是最好的了。”
一定是这样,必然是这样的。
“不,那是你以为。”
妖皇逼近过来,苏缈把头偏开,于是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捏住她的下巴。
苏缈不得不看着他。
他本就清丽的眸子,现下仿佛有星星闪烁。
“逆贼又怎肯放过‘奉女’的尊位,这四百年间,他们送进凝辉殿的女子多如牛毛,个个容颜绝丽,婀娜多姿。”
他早见过了美女如云,却始终无动于衷。
苏缈手指紧缩,不仔细触到了反掉的指甲,便又是一痛。
她低垂着眼眸,试图找出个合理的解释:“许是在正阳那次,我冒犯尊上,令尊上生出错觉。还、还有那些话本的罪过,怪我没有把好关。”
妖皇挑眉,轻轻的一声:“哦?”
“尊上是一界至尊,颜面自然比我的小命重要。又或许是我胆敢提起和离,搅扰了尊上圣心,这才怪我……”
“瞎扯。”他这般打断道。
苏缈一点点往外挪。
“要不,尊上先冷静冷静,同心当铺的事,我们明日再谈。”
他没阻拦,由着她这只惊弓之鸟,一寸一寸挪出夹缝。
然后拉开门,一阵风似的跑出去。
门都忘了关。
冷风往屋里灌,吹得门扇嘎吱作响。
屋外夜色沉沉,天又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美丽冻人。
苏缈出了房门,迎面有冷风刮来,滚烫的脸才稍得缓解。
她深吸一口气,拔腿就往最冷的后山去了。
往日一入了夜,后门便锁着,今日它却在风里摇摆不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便如她此时的心情,忐忑得一塌糊涂。
苏缈捂着嘴,拉动半开的门扇——
迎面一声惊讶的抽气声。
她撞到了什么人?
定睛一看,竟是樊音。
她也正捂着嘴,两颊绯红,眼底惊慌一片,竟像做了什么坏事被当场抓包。
两个捂着嘴的人:“……”
还不等苏缈说什么,她搜的一下就跑远了。
苏缈:“?”
方才的那股懊恼,被小小的意外撞断,她的脸颊便又稍得缓解。
发生什么事了?
穿过后门,苏缈小心地没发出任何声音。
墙角处陈慕之呆立在那里,少顷,抬起拇指按了按嘴角,挂着笑离去了。
这两位也……
苏缈愣了下,她为什么会想到“也”这个字?
唇上的灼烧感一时又热烈起来,本已消停不少的脸颊,陡然又热涨得难受。
她站在崖边,在风里吹了好久,仍然思绪凌乱,竟少有的没了主意。
到底该如何面对,这身不由己的变化。
这若是一场纯粹的交换,苏缈倒还有静下心来思考的能力,可若牵扯到了感情,便根本没有衡量的准绳。
世上最不能负,便是情义。
一界之尊,与一只半妖?极致的差距,让这件事存在许多的不确定。
倘若她肯飞蛾扑火,谁又知道,后果是幸,还是不幸。
苏缈在这里站了好久,直到周身焦躁渐褪,她的内心也逐渐平复,她才终于感觉到……
这天气真是不要命的冷啊!
出来得急,披风都没有拿。这会儿风呼呼地吹,雪簌簌地下,下得她花白了头发。
她挪到风小处,搓搓手,真想回去了,却又委实不想面对那位。
“回屋去。”
身后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她倏然转身,被迎面砸过来一件披风。
是妖皇。
苏缈登时感觉到浑身不适,下意识地想跑,可两条腿却灌了铅似的沉。
身体到底诚实。她向来遇事不躲,脾气就这么硬,再跑第二次,感觉多少有点丢脸。
苏缈披上披风,背过身去:“我就在这儿,我想看雪,赏月!”
抬头,天上一弯峨眉月,说话间已被厚云遮得没几丝光。
“……”
妖皇立在那里没动:“你若想赏月,看本尊不就是了。”
苏缈:“……”
那你能化成月亮么?若你能挂到天上去,她此刻也就不必那么尴尬了。
“尊上真是会说笑。”干笑两声,“我看星星。”
大片云飘来,星星也没了。
很好。
妖皇徐徐地走过来,一举一动还是那么济济彬彬,唯眼尾噙着的一点笑,透露出他此时的心情。
“本尊要在此沐浴月华,你回屋去。”
苏缈正巴不得,只要不必面对他,去哪儿都行。当即“哦”了声,转身就走。
走不出几步,忍不住回头瞧了眼。
他立在崖边,衣袂飘扬,乌云为他让出月华,他沐浴在清辉中,周身若有光。
苏缈驻足,多看了好多眼。当又一阵冷风袭来,她才转回头去,一步不停地往厢房去了。
进了门,屋中暖意融融,炉火正烧得红彤彤。
她在床边坐下烤火,指尖很快褪去冰凉。
好生舒服啊。
她却了无瞌睡,直盯着那火苗,望得出神。
……
次日一大早,苏缈出门透气,恰逢对面樊音开门。
俩人四目相对,双双呆在当场。
她还好,樊音眼下却青黑一片,想必一夜未睡。
师姐瞬间红了脸,把头一偏直往院外跑去。
苏缈心头一乐,便不跟去惹她尴尬了了,在檐下停留了会儿,才到练武场去。
大过年的,也不是非要练武,只是这房间她却不想呆。
只恐某只妖回来了,她会头皮发麻。
她在练武场练武,心不在焉的,脑子里不断涌现出乱七八糟的往事——
早在正阳武林大会之时,妖皇就主动将月影杖给她用。
那月影杖分明是权杖,说明他当时就已经……
心不静,练得乱七八糟。
练武场里不止有她。
几个少年少女,今日也不知为何跑到这儿来,这会儿正挤在梨树下交头接耳。
“樊师姐今天不对劲,早饭起就一个劲儿躲大师兄。”
“大师兄更不对劲,老一个人在那儿憨笑。”
“喂,小狐狸,你个当妖的有没有感应到什么?”
玬珠骄傲地挺起胸脯:“那当然有啦!”
“快说快说!”
几颗脑袋聚在一起,玬珠神秘兮兮地说:“我们灵狐一族幻术了得,独有一门术法叫做媚术,对那种气息的捕捉最为敏锐。”
众人问:“哪种气息?”
玬珠:“就是那种!”
“哪种?”
“哎呀,就是……反正啊,昨晚上有人——”
话到嘴边,这丫头就是不说完,惹得宋林风使劲儿摇她。
玬珠嘿嘿笑着,伸出两只手指对了一对。
众人皆悟,顿时发出兴奋的声音。
“亲啦?!”
“哎呀你们小声一点!”
苏缈正练至翻刃压腕,手一抖,剑尖差点把自己大腿割了。
玬珠笑嘻嘻地又往下道:“嘿,一般不会主动感觉到这种气息,除非它很浓,自己飘到我鼻尖儿来。”
另几个听得都红了脸,追问:“有多浓?”
玬珠咬着下唇,想了想:“大概就像……加了很多糖的酒酿银耳,一勺舀起来啊,浓浓的牵着丝儿!甜甜的,香香的,还有酒的味道!”
众人大笑:“不愧是你,三句话不离吃。”
苏缈左手一迟,双剑差点打架。
曾书阳突然问:“那珠儿你练过媚术吗?”
玬珠:“只练了个皮毛,不喜欢就没练了。”
曾书阳:“那你对我下媚术了吗?”
其余两人:“?”
玬珠脸红:“瞎说什么呢!”
苏缈今日这剑练的简直没眼看,索性去厨房那边,劈了一个下午的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