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瞬间颤抖了声音，“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门外竟是青崖弟子？
那几人见到宋林风，紧绷的眼神陡然松开，顷刻间落下泪来。
“师妹！咱们青崖……咱们青崖……”
宋林风霎时面如土色，着急地问：“青崖怎么了！”
几个大男人被她这般追问，竟痛哭流涕：“武林当中，再也没有咱们青崖了。”
第105章 天下大乱
稻草烧就的灰, 经风扬起，又四处飘散，落在雪上点点斑斑的, 扎眼的很。
不管是送哪个神, 都改变不了天下已乱的事实。
青崖灭门。
青崖掌门宋义山，死在了乱军之中。
宋林风听完这些话，往后一倒，当场晕厥。
“风丫头！”
“疯丫头？！”
曾书阳离她最近，赶紧一把抱住, 火急火燎地抱回房间。
好一顿手忙脚乱。
待她醒来, 秦少和已出面将这几个青崖弟子收留雁山。
青崖不复，不在此处栖身, 又能往何处栖身呢。青崖唯剩下的这五个弟子，暂时只能同宋林风一样, 客居雁山了。
听他们说起，北方的局面远比想象的复杂。
早在初四，京师便被攻破了。
皇帝在禁军护卫下逃出京师，走投无路之下，向青崖求助。
原本江湖与朝堂两不干, 可再三衡量下, 宋义山决定护送皇帝南下。
彼时叛军穷追不舍，宋义山当机立断, 一面亲领弟子拦截追兵, 一面分数十个弟子护送皇帝另往正阳派求援。
来雁山的这几个弟子, 便是当时护送皇帝往正阳去的。
他们平安到了正阳派后, 掌门蔡云鹤义薄云天，也愿护皇帝南行。
派的是沈嘉护送。
岂料还未动身, 沈嘉已向叛军透露消息。
刚启程不到半日，叛军突然杀至，混乱中皇帝竟遭乱箭射死。
此战当中，青崖弟子折了大半，剩下这几个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后来听说，沈嘉因报信有功，在叛军支持下掌控了正阳派。
蔡云鹤当场吐血三升，气绝身亡。
吴超然愤然不服，竟遭其出兵软禁。
短短一日光景，正阳上下噤若寒蝉，再无一人敢提异议。
武林第一大派，就这么归了叛军所有。
满门投降之下，唯柳眉不肯低头。
她站在悬崖边上仰天悲笑，先骂沈嘉人面兽心，欺师灭祖，再斥数百弟子竟无一儿郎。
随后，跳下崖去。
这几个青崖弟子逃出正阳后，又折返青崖，惊见尸山血海。
掌门身重数刀，早已血尽而亡。
纯白的雪，极致的红，青崖山只存在这两种颜色。
昔日的同门，在叛军铁蹄之下无一生还。
几人强忍泪水，将青崖上下两百弟子一一安葬。事后心生茫然，因想起宋林风远在雁山，这才一路赶来。
众人听罢他们的话，饶是经历惯了大风大浪的秦少和，也久久不能言语。
宋林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二度晕厥过去。
这一晕，发起烧来，直至夜里方醒。
醒来后便魔怔了一般，嘴里反复念着句话“我爹惩奸除恶，顶天立地，他是英雄……”
魂不守舍的样子，吓得玬珠守着她寸步不离。
直到苏缈与众人商议罢了，过来看她，宋林风才终于嚎啕大哭。
“要是我不曾埋怨我爹，他就不会插手这种事。都是因为我……”
宋林风哭了一整夜，后来玬珠施了催眠术，她才终于睡去。
青崖数百年门派，惨遭叛军血洗，足见叛军统帅杨万山何等残暴。
皇帝驾崩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九州，届时各路豪强必要争夺天下。
又将苦了百姓。
经青崖、正阳这两桩事，这次就连武林也被卷入当中，怎一个乱字了得。
苏缈心头也乱，枯坐了一夜，总忍不住去想遇见过的那些人。
宋义山，死了。
蔡云鹤，死了。
柳眉，大概也死了。
曾经不喜的这些人，最终竟为大义付出生命。
倒让她没想到的是，沈嘉面面俱到，百样玲珑，看似无可挑剔，危急关头却是个欺师灭祖的玩意儿。
也许，他从来就是汲汲营营，温源那样的人罢了。
人心，竟这样难测。
整两日过去，宋林风才缓过劲儿来，去看她几个师兄。
几人坐在屋中唉声叹气，眼神语气皆没了神采。
“从前我们青崖仗势欺人，如今雁山不计前嫌，将我们收留，虽说感谢之至，到底脸上无光。”
“师妹，待伤好了，我们还是走吧。”
宋林风：“如今我唤秦掌门一声师叔，你们也跟着我喊就是。都是青崖一脉的，何必再分你我。眼下我正跟着师叔习青崖本门外功，待得学成，必要重振青崖。”
几人听得这话，黯淡的眼睛才有了光：“好，我们跟着喊师叔。今后我们一起，再把青崖立起来！”
过了会儿，却闻沉沉一声叹息：“可惜，我手筋已断，腿也不知是否还能好。我便不拖后腿了，求你们让我解脱吧。”
“师兄说什么胡话！”
几人争执起来，免不得一场痛哭。
“砰砰砰——”门外有人轻敲，打断他们的拉扯。
宋林风抹去眼泪，去开了门。
门外，苏缈站在那里。
“姐姐？”
苏缈扫眼宋林风，见她一对眼睛里遍布血丝，整个人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不由地皱了下眉头。
“饭吃了么？”
宋林风摇摇头。
吃不下。
亲人惨死，家国倾覆，只觉得喝口水都是罪孽的。
苏缈：“饭都不吃，还想重振青崖，做梦呢。”
宋林风低头不说话。
苏缈迈进屋来，看了看她那几个师兄。
床上那位，左手被箭射穿，骨头碎了，右手被割断了手筋。
他满脸泪痕，却无力抬手去擦，只狼狈地背过脸去。
不止双手废了，另有右小腿骨也被击断。因耽搁了治疗，以后只怕行走都很不便。
他是为掩护同门才伤成这样的。
同门自不肯放弃他，从正阳背他回青崖，又从青崖背他到雁山。
怎肯让他去解脱。
苏缈走到床前，粗瞧了几眼伤势。
“让我试试。”
宋林风：“试什么？”
“试试妖术，能否治好你师兄的伤。”
满屋子的人惊讶又惊喜地望着她。
那撇过脸去的青崖弟子，连忙转过脸来。
看她的眼神，像看救世的主。
苏缈实话实说：“我并不会治疗术，只能说试试。”
前阵子她本想学储物术，不想妖皇给了她一枚浩渺指环，又不必学了。
今见这青崖弟子伤得惨烈，忽觉选择治疗术或许更佳。
倘若她实在不行，找玬珠来试试，必能有所挽回。
她将手放到那弟子右臂上。
这只手断了手筋，治疗起来应该没有续接骨头难，成效却可能是最显著的。
苏缈屏息凝神，集中意识，妖力缓缓从她掌心渡入那弟子手臂。
对方紧张地盯着自己的手，脸上倒并无不舒服的反应。
宋林风去关了门，一屋子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密集的汗珠在苏缈额头冒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施展治疗术，体内的妖力掏空了大半，效果却不一定有。
半炷香后，她收了手。
“试试看？”
那弟子伸出手来，就近抓住了被子。惨白的手指颤抖着，一点点缩紧。
棉被在五指的抓握下，拉扯出浅浅的沟。
“有好转！有好转啊！”旁边的弟子惊喜叫道。
青崖上下喜极而泣。
那只手虽抓握起来依然艰难，但已比先前好了太多。
苏缈擦了擦额头的汗：“我这治疗术尚需练习，明日再来为你治疗。你且放宽心，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恢复如初。”
那弟子感谢不尽，恨不能跪下磕头：“多谢苏女侠！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日后……”
苏缈抬手打住他，笑道：“不必言谢，我正好想练习妖术，又苦于没有病患给我练手。”
如此说来，倒巧了。
青崖数人受不惯人恩惠，听她这么一说，这才好受一些。
宋林风送苏缈出门。
她站在檐下，看着苏缈撇撇嘴，说：“我师兄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苏姐姐，你每次帮了人，都不想给对方压力。”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苏缈又催一遍，“还不快去吃饭。”
“嗯。”
苏缈正要下台阶，背后宋林风又道，“姐姐，以后我便当你是我亲姐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用得到我的时候，千万与我说一声。”
苏缈回过头，对上的是一双冷静而坚毅的眼睛。
同样是远离了故园，离开了亲人，玬珠永远天真。
宋林风却迅速成长。
苏缈说不出哪种更好，成长可贵，天真难寻。便只回了浅浅一笑，回去休息了。
此后每日，苏缈都来帮人疗伤。如此反复几日，那青崖弟子的右手逐渐康复，先是能拿筷子吃饭，逐步又能拿起剑来。
苏缈的治疗术进步神速，后来，仅用了一日便将其断掉的左手复原。
腿骨要难一些，用了两日。
卧在床上难以下地的人，竟又能拿着剑在练武场耍出一套剑法。
若非亲眼见到，谁敢信！
苏缈的治疗术，算得上大成了。在这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很是能安慰人。
几日后，樊音下山查看生意，又带回来新的消息。
她在路上偶遇了书生程昇，因见他与一群学子匆匆出城，便拦下问了几句。
程昇透露，眼下国无君主，先皇胞弟淮南王极可能在全州登基。
新皇欲平九州，必缺拥趸，他们是去碰运气的。
樊音回来把这消息一说，惹得大家都心绪不宁的。
这次动乱与先前不同，这次连武林都被卷入进去了。既然如此，那么他们这些武林人士，未必不能为平定天下做些什么。
武林的力量虽比不得千军万马，却胜在灵活。
听闻淮南王是个有德之人。多年以前，太|祖曾考虑立贤，可终究还是立了长。
若当初立的是淮南王，而今天下根本不会是这个样子。
若武林能出力扶淮南王登基，或可尽快安定九州。
是夜，苏缈坐在床上思索了许久，终于从蚊帐探出个脑袋。
灯下，她的尊上正提笔练字呢。
“尊上？”
“嗯？”
“我想着，我们是时候离开雁山了。”
他没抬头：“随你。”
苏缈塞上鞋，下了床：“尊上不问为什么么？”
他还是没有抬头，落笔写下一个“愁”字，而后才掀起眼皮。
——“唤取笙歌烂熳游，且莫管闲愁”。
“都随你。”
苏缈深深地看了眼他，“哦”了一声：“夜还未深，我去找师父谈谈。”
妖皇重铺了张纸，没有管她。
苏缈便转身去了。
“等等。”
“啊？”
“披风。”
“哦。”
苏缈披好披风，打开门，外头果然下着小雪，冷飕飕的。
她要去找秦少和，去好好谈谈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才好。
第106章 离开雁山
这一|夜, 苏缈和秦少和谈了许多。
关于拥立淮南王是否可行。
关于武林的态度。
关于雁山的未来。
关于半妖的生存。
当然，也谈到了妖界的平定对人界的深远影响。
她分身乏术，却样样都撒不开手。
苏缈有她的考虑。
妖界那边迟早会查到雁山, 届时不知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不如趁着这次九州动荡, 往漩涡的中心去。即可有所为，又可避免雁山遭妖皇牵连。
武林必然是要拿出态度的，否则，下一个青崖，下一个正阳就可能是自己。
她的自请离去, 正切中秦少和的心思。坚守通州, 驰援正统，这便是雁山派的态度。
苏缈独去, 其他人留守通州，是最优的安排。
与师父谈定了去留, 苏缈却还有一桩事未了——同心当铺，那里还有许多渴望自由的半妖，对她寄予了厚望。
她尚未给他们看到希望，却要离开了。
她便有个不情之请，斗胆向秦少和提了出来。
竟未料对方答应得爽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