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纠结地过了两日,待到第三日,苏缈不想再拖了。
想要拿到唐老板那边的消息,就得拿和离书给他看。
这个事情,总得有个结果。
她站在东厢门口,顺了好几口气,才轻轻推开房门。
妖皇正坐在窗边,翻着本《论语》打发时间。
她脚步轻轻地走进来,反手把门关上。
“尊上。”
他翻过一页,轻“嗯”了一声。
“明天我得下山,唐老板那边……”
他登时掀起眼皮。仿佛“唐老板”这三个字,扎到了他哪里。
那看着她的眸子里,明明白白的浮着一抹冷厉,大概就是——谁给你的胆子再提——这般的警告。
苏缈便知道,定会遭遇这样的眼神。
可该说还是得说,她慢吞吞地走上前来:“抛开别的谈,唐老板那边,是我们目前唯一能探听到妖界消息的地方。尊上是因我才大动妖力的,恐怕已被妖界摸到了行踪。造成如今的局面,有我之过,我总得想办法应对。若我们能提早掌握妖界动向,规避风险,对尊上而言是极好的。不过是一张和离书……”
他眉心一皱,重重丢开书本,起身朝她走来。
苏缈当即想退,又忍住了。
他在跟前驻足,停得很近。从他起伏的胸口可以看出,他大概是忍着怒火的。
“再说一遍。”
苏缈已经开始头皮发麻:“抛开别的不谈……”
“不是这句。”
“若我们能提早……”
“最后一句。”
她舌头一颤,硬着头皮:“不、不过是张和离……”
话未说完,嘴已被堵。
第104章 你是我的2
这是个惩罚的吻。
不长, 只是短暂的碰触。但是她整个人却已经被他推到墙角,动也动不了。
妖皇低埋着头,贴在她的耳边:“再给你个机会, 重新说。”
苏缈憋了这两日, 也有些恼。自己这都为了谁,他却揪着别的不放。
“不过是张纸,给了又……”
他立时便要凑过来,堵住她不知死活的嘴。
苏缈反应迅速,连忙把嘴捂住。
“能怎样!”好歹是把话说完了。
妖皇顿时皱起眉头, 对她胆敢抗拒的举动, 颇为不满。
于是,两双眼睛便这么对视着。
清风灌入, 胡乱翻着桌上的书,一页页, 翻翻停停。
“哗哗”的书声,像擂动的鼓点震在心上。
苏缈到底是不敢跟他对拼眼神,他那眼神实在刀得她肉痛。
好汉不吃眼前亏!
于是她捂着嘴,眨巴眨巴眼说:“知道了!我懂了!我再也不敢了!”
妖皇这才直起身,满意了, 舒坦了。
苏缈慢悠悠放下手, 严肃问:“那,唐老板那边怎么办?”
“钟曲已经去了, 你明日去喝喝茶就是, 不必与他谈什么。”
“我哥去了?!”苏缈惊讶了, “尊上让他去做什么?”
“担心你那个唐老板了?”
“什么叫‘我那个’!”
谁家醋缸子打翻了, 还有完没完了!
妖皇派钟曲去,看来并未打算放过探听消息的机会。只是这和离的条件, 他没同意。
钟曲作为她的哥哥,完全可以作为家长与唐老板细谈。
既然是这样的安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苏缈坐到一边,没话说了。
窗外夕阳斜照进来,桌上的《论语》被风翻到了底。
乔六在喊吃饭了,院儿里应了几声。笑闹声渐行渐远,厢房这块儿便陷入了夜晚似的安静。
苏缈坐到床边脚踏去烤火,抿唇不语。难免的,心里有些不痛快。
妖皇明明已安排了钟曲去,却不跟她通个气,叫她平白纠结了这两日。
若早知道了,她何必又来提什么和离书,给自己找罪受。
大过年的,这叫什么日子啊。
“过来。”
“不过来。”她脱口而出。
妖皇挑了下眉,竟露出笑来:“知道本尊在意你,便耍小性子了?”
苏缈连忙起身,一个跨步上了前,态度十分端正:“请尊上吩咐!”
“坐。”
她不动。
“平常不讲规矩,现在倒讲了——坐!”
苏缈只好在对面椅子放了半个屁|股。
刚落座,一枚通体透亮的指环,便出现在面前的桌上。
妖皇:“这指环名曰浩渺,可纳万物。本尊见你想练储物之术,费心劳力尚未有进展,不如暂且作罢,用此指环代替足以。”
是的,继练会了隔空探物,苏缈打算再掌握个别的妖术。
因想着携带东西上山下山颇不方便,再或是乱世中颠沛流离,只恐随身带不了许多东西,便定了储物术。
只是练了没多久,费了不少妖力,却尚未摸到法门。
这指环恰是她所需的。
可苏缈看了它两眼,并未伸手去拿。
“尊上把它给我?”
他颌首。
苏缈摇头:“不要。”
“为何?”
“无功不受禄,尊上为何要把它给我。”
妖皇便勾起笑来:“本尊想给你,就给你。”
怪怪的。莫名其妙突然送她东西,倒像是,像是……
哄着?
她若把这指环接了,便像是受了他的哄,就不该气了。
“不喜欢。”苏缈使手背轻推,将那漂亮的浩渺环推还过去。
拒绝的话还未落地,眼前忽有光闪烁,亮闪晶晶的法器宝贝堆了满满一桌子。
她忙闭了下眼,恍若进了唐老板那金碧辉煌的屋子。
眼睛差点又要瞎了。
“四水镜、昆山铃,窥天珠……总有你看得上的。”
数不清的宝贝,摆在她面前等着被她挑选。
干嘛,学唐老板孔雀上身?
苏缈没忍住“噗嗤”一笑,转瞬却又将笑意压下。
笑不好的,不能笑。
苏缈摇摇头:“都不要,我只求尊上一点。”
“哪一点?”
离我远一点。
可她没敢说这么直白,委婉地道:“尊上错爱令我着实惶恐,还望给我一些时间再考虑考虑。”
妖皇深看了她一眼,没有生气:“好。”
苏缈当即松了口气。
窗外最后一抹金光落下山头,桌上堆积如山的法宝,终于不再那么晃眼睛。
可法宝毕竟是法宝,即便没有了光照,依然自发着熠熠光辉。
苏缈的眼睛依然有点承受不住。
她盯着那些法宝,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尊上既然是妖界最强,又有这些法器,怎么会被四大逆族软禁在凝辉殿中出不来?”
这不应该啊。
闻得这话,妖皇当即皱了眉头。
她果然还是有恃无恐,竟连这样的问题也敢问。
他饮了口茶,缓缓道:“这四族皆有天赐的法宝,为其镇族之宝。灵狐族有玲珑石心,鸣蛇族有威天盾,陵鱼族有祀水宝珠,金翅鸟族有雷灵之精……为囚禁本尊,四族将镇族法宝压在凝辉殿四角,合力布下法阵,才将本尊困住。”
“那尊上又是如何打破法阵的?”
“各族法器只有本族才能催动。自是钟曲偷偷动了金翅鸟族的雷灵之精,法阵露了破绽,本尊才得以脱身。”
原来如此。
妖皇广袖一扫,收了他这成堆的法宝,只留下那一枚浩渺指环。
“给你就收着。”
“不要。”
“还要我给你戴上?”
别了,还是她自己来吧。
妖皇这边的事暂且按下,夜里,苏缈敲开了钟曲的窗。
“又怎么了?”钟曲从窗户里露出半张脸,还是不耐烦的样子。
“听说你去找唐老板了,怎么谈的?”苏缈趴在窗台上,好奇地问。
“什么怎么谈的,揍就是了。”
揍?
苏缈抽抽嘴角:“你把唐老板揍了?”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揍他算轻的。”
这话一听就很护犊子,她喜欢。
苏缈本来有点高兴,可她感觉对面的眼神似在刀她:“……你看我的眼神什么意思?”
钟曲盯着她的脸,仔细地看了看:“我怎没看出来你到底哪点好,一个接一个的把你当个宝。”
“啪!”关了窗户。
听听这叫什么话!这能怪她?!她还郁闷呢。
次日,苏缈一大早就下山去了。她要去同心当铺看看唐老板,可别揍得太离谱。
她一到,唐霆就跟她哭上了。
“苏女侠啊苏女侠,你早说你有个哥哥,我哪里还敢提那事嘛。”
苏缈被他这模样着实吓了一跳,何止鼻青脸肿,连犀牛角都断了一个尖儿。
钟曲下手也忒狠了。
“他怎么你了?”
“怎么我?苏女侠你还看不到吗!”
唐老板一边招呼着上茶,一边抹眼泪,一张口说话,那嘴角就扯得痛,痛得他五官扭曲。
“他痛斥我调|戏他妹妹,将我狠揍一顿,又叫我好生替你办事,不然就拆了我的窝!”
这下可好,唐老板啥也没捞着,还被狠狠威胁了。
苏缈好生抱歉:“我哥哥脾气暴躁了些,我代他向唐老板道歉。”
“道啥歉啊。”唐霆一擦眼泪,眼皮子就痛得慌,“也是我考虑欠妥,竟想出这昏招来。”
苏缈:“我哥哥是我哥哥,我是我。唐老板帮我打探消息,我必不会让你白忙活的。”
唐老板听得这话,心头总算好过,拱拱手道:“苏女侠一诺千金,我们这儿以后就全仰仗你了啊。嘶——痛死个亲娘嘞!”
唐老板这边情况还好,妖界的消息已在打探了。苏缈答应他,往后若有机会,定带他抛头露面。
他这才彻底痛快了,直说探到消息便上雁山通知她。
苏缈出了同心当,顺路去市集买了些东西,试了试那浩渺指环,惊觉颇为好用。
只需一点妖力,点心、酒水眨眼便被存了进去。
这指环她却着实不想白收,因想着谢过妖皇,苏缈便又去书肆挑了些书。
妖皇也算是博览群书了,好些书都已经看过,倒叫她难以挑选了。
她抠着脑袋,刚翻没两本,听到旁边有人聊起天。
“喂,听说没,京师没有守住,已叫泰州叛军攻破了!”
“真的假的,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还能有假!”
书肆中,有人说起北方战事,引的店里六七个读书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听说皇帝出逃,不知所踪。”
“张兄哪儿听来的,我怎么听说是那个了……”
“哪个?”
“唉,皇城都攻破了,还能哪个。”
被杀了吧。
这话谁又敢多嘴,说不了几句,他们又说到学业上来,抱怨起十年寒窗,却生不逢时。
苏缈买了书便走了。
一晃眼,又是几日过去。十五吃了元宵,是夜放过烟花将年节送走。
苏缈给钟曲端去一碗元宵,他半推半就地吃了几个。
又给妖皇送去一碗,这位倒比她亲哥给面子,吃了个干净。
正月十六送瘟神。
这天大家一起扎了稻草人,贴上瘟神的大名。
曾书阳嫌不够,又胡乱贴了灾星、穷神……凡不好的神仙全都贴了上去,将稻草人丢进火里烧。
火苗舔舐着稻草,很快将它烧成了灰烬。
乔六吸吸鼻子,抹起眼泪:“真要能烧走坏神就好了,我大哥就不用去打仗了。”
师兄姐弟几个围在火堆旁,心情都沉甸甸的。
叛军攻破京师,北方大乱,世人无不担心战火烧到南方。
别无他法了,只得寄希望于这一堆火和这一个稻草人。
“砰砰砰——”急促的拍门声。
稻草刚刚烧尽,乔六拿了扫帚正准备打扫灰烬,大门便被什么人敲响。
众人皆神色一僵。
“砰砰砰——”不过是片刻未去开门,又是一轮猛敲。
众人一同前去,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几个男子,皆衣衫褴褛,面容憔悴。
当中一个似受了伤,被架在中间,头低埋下去,处在半昏半醒间。
陈慕之正要开口询问。
“师兄?!”宋林风已挤上前来。
她瞪大着眼睛将那几人又看一遍,才终于确定,这几个真的是她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