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分熟——周六不更【完结】
时间:2023-11-12 14:31:36

  滕怡静坚持:“要的,不能白让你帮忙啊。”
  “真的不用了,”唐秋水一开始就没打算有偿帮她,她很快想到了一个说辞,“也不是白帮忙。您记得吗,您给我买了一杯橘皮拿铁。很好喝,喝完我整个下午都很有精神,这就当是我收您的‘律师费’吧。”
  她说得这么爽快,滕怡静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她收回吃饭要约,并言语慨叹:“唐律师,你人真好。”
  这一句朴实却至高的评价让唐秋水猝然失语。
  她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左右两边的木质隔板。顿觉身处的这个单间像五指山,雷峰塔,有罪之人的牢。她明明随时可以推门走出去,但又自愿把自己困在了这里。
  因为她不敢出去,她不敢光明正大地让第三人听到她和滕怡静的这些对话。那些寻来为自己辩白的理由,如浮漂的气泡,看起来七彩斑斓,其实一戳就破。
  微信语音早已挂断。良久,唐秋水才喃喃启唇:“其实我一点都不好。”
  唐秋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努力让神思回清。
  她从洗手间出来没一会,李其琪紧也拿着手机进去了。再然后,整个22楼都听到了她的狂叫:“我靠厕所炸了,冲一下水都要漫出来了!!!”
  一语掀起一片哗然。有几个离得近的同事纷纷放下手里的工作,跑来问怎么回事。
  有个消息灵通的说:“好像是水管堵住了,已经联系物业过来检查了。”
  在等物业赶来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开启了吐槽模式,闹腾如学生时代的十分钟课间:
  “不是水管炸了就是空调坏了,真绝。”
  “我就说这协茂大厦的风水不好。”
  “咳咳,小道消息,据说我们所下半年要迁址。”
  “真假的?迁到哪?”
  “隔壁互尚中心。”
  “哇这个好,新楼盘,高端大气上档次”
  ……
  李其琪不参与讨论,她站在工位上,轻按胸脯抚平受伤的心。按着按着又猛地起疑,转身找唐秋水:“哎秋水,你刚刚去上的时候还是好的吗?”
  糟糕,露怯了。她刚刚从洗手间出来表现得这么淡定,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根本没上厕所,而是躲在里面干别的事情。
  比如摸不该摸的鱼,或者接不该接的电话。
  唐秋水一时生不出急智,不知道该怎么敷衍过去,被李其琪盯得后背都开始冒汗了。
  千钧一发之际,谭思来的一个消息成功替她解了围:小唐,有梁律师的ems。
  “呀,我有个快递要拿。”说着唐秋水拔腿就往9楼跑。
  一看到ems,结合刚刚和滕怡静的那通电话,唐秋水猜应该是铁路运输法院把滕怡静的起诉材料副本寄来了。
  快递拿到手,内件品名那一栏的备注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和往常一样,拆开,扫描,把原件拿到梁渠办公室。
  “梁律师,刚刚收到了滕怡静起诉冠圆街道的起诉状和证据。”
  梁渠正在对着笔记本敲字,看起来很忙,头也不抬地说了句:“放桌上吧。”
  唐秋水照做。放完没直接走,站着犹豫了下,主动问:“有委托书、所函需要用印吗?”
  她也不太清楚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就似乎,很急切地,想要把自己的立场从原告掰回到被告,略显刻意的拨乱反正。
  梁渠语气淡淡:“不用,我顺手拿下去盖过了。”
  “哦好……”并没有得到这个机会,唐秋水无言地回到了工位。
  她心里一阵空,该开始写答辩状了,却迟迟不知如何落墨。
  大约半小时后,她收到了梁渠的微信消息,要她去他办公室。
  唐秋水还以为他是要跟她说这个案子的答辩思路,迅速拿着纸笔小跑过去。可在敲门、推门、关门后,迎接她的却是一句:“唐秋水,你干的好事。”
  你干的好事。唐秋水上一次听到这话,还是她昏头把一个案子的证据原件当复印件寄到法院被梁渠半路拦截的时候。
  此言一出,便知大事不妙。
  瞟见梁渠这时候的表情和半小时前完全不同,眉宇间似有大风雷电预警。
  唐秋水呆立不动,抱紧手上的记录本磕磕巴巴地问:“您……您指的什么,我不明白。”
  不明白,行,梁渠让她明白。他把手上刚看完的材料扔到桌上,目光锋锐地逼视过来:
  “滕怡静的证据谁弄的?”
第22章 无间道
  一句直截了当的质问,如一只从天而落的铅球,震出唐秋水一身鸡皮疙瘩。
  是被发现了吗?
  不应该啊……她每次给滕怡静发完消息都会删除对话,电话也是躲洗手间接的,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淡定,一定要淡定,不能自乱阵脚。
  唐秋水暗吸一口气,强令自己面容镇定:“应该是她的律师吧。”
  梁渠坐在对面凝视着:“据我所知她没请律师。”
  唐秋水顺着改答案:“那就是滕怡静她自己写的。”
  “自己写的?”梁渠像是听到了个笑话,和他平时讲的冷笑话一样并不好笑,他抬高音量,“她的起诉状和证据完全是两种风格,一个全是感情,另一个全是技巧,你觉得她是怎么写出来这么截然不同的两种文书的,她有人格分裂是吗?”
  ……忘了这茬了。起诉状是滕怡静自己写的,唐秋水一个字没改。但证据都是她帮忙弄的,所以这两种文书的风格截然不同。
  不知道是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没动,还是因为梁渠咄咄逼人的发问,唐秋水感觉她的双腿都僵了,可嘴上依旧抵赖不认:“我不知道。”
  还不说实话,梁渠不想再浪费时间和她兜圈子:“唐秋水,法律文书谁教你写的,你写出来的东西我会看不出来?”
  如遭当头一棒。那些用来掩饰过错的遁词一刹全被摔碎,散落一地荒唐可笑的笔画。
  他教的。
  答辩状,代理词,证据清单,质证意见……一桩诉讼里可能出现的所有法律文书,全是梁渠教她写的。
  他不光教她怎么遣词造句,还教她格式设计。字体、行距、页码、布局……用许多最常见最基础的元素,排列组合成梁渠特有的风格。
  而她,跟随他,钦仰他,临摹他,如年少时隔着一层薄薄的宣纸对着名家书帖虔诚地练字。坚信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和他们写得一样好。
  很显然,她给滕怡静准备的证据材料里,随处可见都是梁渠教过的细节。
  所以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一定早就看出来了。没有第一时间拆穿她,是在等她主动坦白吗?
  可她在此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竟还企图用拙劣不堪的演技去圆一个早已被看穿的谎。
  唐秋水醒过神来,发现梁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光沉暗如梅雨季的天。她陡然别开眼,不敢再和他对视。
  偏偏这时候上衣口袋里的手机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唐秋水一个激灵,赶紧隔着衣料把它掐断。
  可没几秒,它又开始响,像辆没礼貌的机动车在疯狂地鸣笛,唐秋水是那个站在马路中央不知所措的行人。
  不知道来电人有什么要紧事非要这时候打进来。
  梁渠轻哼一声:“唐大律师比我还忙。”
  唐秋水着急想再去掐断,可因为太慌乱了,一不小心把开机键按成了音量键,加号。
  铃声霎时大得如高压锅里煮沸的水,汩汩往外冒。
  梁渠的耐心到头:“你要让它一直在我这响?”
  无法,唐秋水不得不把手机掏出来。在看到来电人的名字后,心像拾级而上的脚步,咚咚咚,一下子就走到了嗓子眼。
  梁渠看她表情便猜出了电话那头是谁:“原来是唐大律师的‘当事人’打来的。”
  不是什么好话,他在嘲讽她。
  唐秋水再次掐断手机,抿紧嘴唇不说话。
  当铃声第三次响起时,梁渠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空隙,沉声:“接。”
  很简单的一个字,叫人头皮发麻。
  “开免提。”他又补充了一句。ᴊsɢ
  小小的办公室一下子变成了庄严的刑事审判庭,唐秋水被押上了被告人的席位。主审法官要她做什么,她都只能照做。
  按下接听键。
  “唐律师,你现在有空吗,我还有几个新的证据想提交法院,你能不能再帮我看一下?”
  扬声器里传来滕怡静的声音。
  Ok,一个“再”字直接坐实了唐秋水的全部罪行。说明她之前帮过,不是第一次,两次、三次,很多次,执迷不悟。
  一边是原告,一边是被告代理律师,处在二者中间的唐秋水突然发现她好像变得里外不是人。
  沉寂的时间里,秒针在滴答,梁渠投来的视线如穿飞的针,唐秋水很艰难地开口:“对不起滕小姐,我可能……没办法帮您看了。”
  滕怡静没听出她这句话的回绝意味:“没事你先忙,等你有时间再说,不着急。”
  “不是的,”唐秋水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了,但她不得不把话说完,“您这个案子,我不方便再帮您了。抱歉滕小姐,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联系了。”
  不等滕怡静再开口,唐秋水便毅然挂断了电话,并直接关了机。
  说完最后的陈述申辩,被告人静等一个最终判决。
  梁渠看着她做完一切,冷声问:“我今天要是不找你,这个无间道你打算当到什么时候?”
  无间道,好严重的定性。翻译成法律的语言,叫做双方代理。再说难听点,吃了原告吃被告。
  唐秋水不知哪来的底气,回嘴:“我只是帮她改了一下证据而已,其他的什么都没做。”
  “而已?”她不思悔改的态度让梁渠心里冒火,“你还想做什么?是不是想把写完的答辩状发给她。干脆直接发小区群里吧,让大家都来看看唐大律师有多专业。”
  什么?唐秋水大脑嗡一下,他连她在小区群里都知道?
  想到那天在群里看到的东西就来气,梁渠新账旧账一起算:“唐秋水,你一直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要随便在群里说些有的没的。”
  因为他们的身份特殊,梁渠不止一次地告诫她,在互联网上一定要谨言慎行。
  唐秋水记得,她真的全都记得:“我只是正常发言,没有说过任何违法的话,况且您也说过……”
  他也说过替别人无偿解答一些问题,是一种推销自己的手段,所以她才会在群里这么活跃。
  可梁渠根本不听她把话说完,一个值得友好探讨的问题被他用提审的口吻问了出来:“你觉得法律是什么?”
  唐秋水怔了好几秒,答不上来。
  梁渠替她答:“是属于少数人的东西,是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真正理解和掌握的东西。仗着懂点法就在群里指手画脚,你在炫耀什么,学了法律高人一等?”
  恶意揣测的话语如流箭般飞砸过来。唐秋水又气又急,可她大脑空白,语言也短缺,只能扬起声苍白地喊:“我没有!”
  “没有?被一群不懂法的刁民追着喊唐律师,随便说两句法言法语他们都信,你敢说你没在暗爽?”
  随着最后一个字跌落在空气中,整间办公室静如俱寂的深夜。
  唐秋水难以置信地朝眼前的人看过去。
  他虽是她的老板,上级,给她发工资缴社保的人。可他从不摆架子,会听她的想法,采她的意见,好似一个开明包容的兄长。又或者是,一个谈得来的同龄人。这也是为什么,在同事李其琪口中,他是个那么好的人。
  唐秋水从来没听他这么说过话。
  他现在的这番指控就如一团越烧越旺的炭火,而她是朵被置于烧烤架上的口蘑,被烤得起皱,变形,颤抖。
  情绪被激得彻底失控,女生开口的音调尖刻得好似幼莺在啼:“对,在群里说话的是我,帮滕怡静弄证据的也是我。我帮她,是因为我感同身受,我太理解她了,我和她一样饱受着这该死的施工噪声的折磨。您知不知道滕怡静她都在吃安眠药了,我之所以还没吃是因为我怕死。但我整夜整夜都睡不好,从四月下旬开始到现在,快两个月了,每天就只能睡四五个小时,这种痛苦您懂吗?”
  说着她无声地扯出一个笑,“您当然不懂,因为您没有经历过这些。我本来也觉得只要忍一忍就好了,可是为什么该是我们去忍,我们一点错都没有。如果这张夜间施工许可证它本就不应该获得,那我们这么长时间的忍耐就变得毫无意义。我,滕怡静,还有小区里的其他人,无非就是想讨个说法,到底有什么错?”
  这么一大段喊完,唐秋水几近脱力。
  可惜乱拳打在棉花上,梁渠听完不为所动,理智得有些冷酷无情:“滕怡静去打官司是她的权利,想请律师帮忙也有很多选择,但你我不行。”
  利冲,因为利冲,因为这捉弄人的先来后到。他是冠圆街道的代理人,而他把她当自己人。
  “梁律师,”唐秋水怀着最后一丝期待问他,“如果,我是说如果,滕怡静先冠圆街道一步委托您,您会帮她打这个官司吗?”
  梁渠纹丝不动,没有一秒钟的犹豫:“我不会自砸招牌。”
  啊……最后一丝期待也破灭了。
  在女生极度灰心的眼神里,梁渠给这场荒诞的戏剧画上句点:“从现在开始你退出这个案子,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第23章 不知名
  崇城在连下了几天的滂沱大雨后,开始飘起有一搭没一搭的雨丝,风在天地间叹息,像个不得志的人在无可奈何地诉苦。
  从那日在办公室激烈争吵完至今,两个人一直都没说过话。看见对方就自觉绕道,实在没地方可绕就假装不认识,低头快速通过。
  梁渠让唐秋水退出这个案子不是一时气话,他来真的。答辩状不让她写,检索不要她做,证据不劳她准备,甚至收发快递这种杂活都轮不到她。
  不仅梁渠不找她,滕怡静也再也没有给她发过消息,原被告双方都不需要一个立场左右摇摆的人。
  唐秋水就这么被晾在了工位上,像是被放了个长假。可她丝毫没有度假的惬意感,没事可做的滋味并不好受。
  无人理睬的时间度日如年。那本沉下去的利冲认定和处理规则被唐秋水重新捞了上来,明明其间的法条她已经倒背如流,可乍一看却又如此陌生。
  仿佛经历了一场巨变,又仿佛一切都停在原点。双江路上的施工队依旧猖狂,小区群里依旧有人在骂,晚上依旧睡不着。
  唐秋水盘腿坐在床上,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先打开“法盲俏佳人”的群聊看了下。今天时简和江荔枝大概都很忙,基本没说几句话,消息还停在时简上午发的那张自制橙C美式图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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