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蟠儿不计较是一回事,可按理来说,琢丫头你冲撞了贵妃的表弟,也是有罪过的呢。”
王夫人说到此处,微微抬眸,见林家姐妹都是一脸无语加震惊的表情,心下暗自好笑。
扬州风光虽好,毕竟不比京城繁华,贾敏本是金尊玉贵的侯门女,竟也养出了这等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才提及贵妃二字,竟就被吓昏了头!
她心下愈发得意,话里的意思也不由得轻慢了起来:“其实咱们都是一家子骨肉,我本不愿意同你们计较,只是贵妃如今圣眷优渥,又与蟠儿姐弟情深,若听说蟠儿被人气着了,说不定便要求皇上替人做主,即使娘娘自个儿不说,也会有人为了讨好,巴巴地写了折子呈上去出首呢。”
“与其等外人来告,不如咱们自个儿先解决了,琢丫头何不借这个机会,去宴会上赔个礼,把话说开,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岂不皆大欢喜?”
第16章 | 第16章 局麻
◎“阿巴阿巴阿巴巴――”◎
“化干戈为玉帛?”
林琢玉都气笑了,莫非是女儿封妃给了王夫人自信?这也太狂了吧!
说她冲撞了薛蟠?这句话里面除了人名之外,还有一个字是货真价实的吗!
林琢玉深吸一口气,眸光微冷:“若要化干戈为玉帛,那日的事儿是绕不开的,二太太要我赔礼不难,我不是不讲理的人,若真是我理亏,赔礼也是理所应当,可我实在不明白,这事儿怎么就变成我理亏了?”
“错的当然是你!”
王夫人脸色微沉,神情严厉非常:“其一,你本为女子,又身在孝期,本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你却不安分守己,想走就走,想回就回,这才与蟠儿撞在一处,自然是你的过错;”
“其二,蟠儿乃是薛家家主,家里头世代领着皇商,又是贵妃娘娘的表弟,身份何其尊贵,可是你呢?”
说到此处,王夫人停顿了一下,想起贾母那日的教训,更觉扬眉吐气:“就算得皇上赐婚,可你父已死,你兄长身无功名,你林家庶长房如今不就是满门白丁吗?若真是惹恼了贵妃娘娘,这赐婚会赐给什么人,还未可知呢!若被世人知道是你冒犯了蟠儿,才害得他被天雷劈伤,又岂有不嚼舌之理!你如今自矜名节,就不为自己的终身考虑考虑吗?”
林琢玉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由得伸出手去:“等等……二太太的意思是说,是我害薛家大爷让雷劈的?!”
王夫人冷笑一声,反问:“你将蟠儿害到这种地步,居然毫无所觉吗!”
林黛玉和林琢玉齐齐噎住。
虽然明知道王夫人的话毫无道理,但见她如此言之凿凿,姐妹俩无语的同时,也不由得生出好奇心来。
怄气还在其次,她们是真的想听听,薛蟠造孽被雷劈这种事,到底是怎么怪到林琢玉头上的?
王夫人冷声道:“你那日被厉鬼上身,疯疯癫癫说些不经之谈,居然还空口白牙地诬陷蟠儿杀人,老天爷岂有看着厉鬼害人不理会的,自然要降下天雷劈你,蟠儿是站得离你近了些,这才为你所累!”
林黛玉听到此处,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反问道:“依二舅母的话,原来那位薛家大爷被雷劈,是因为老天无眼,劈错了人?”
王夫人神情严肃,认真点头:“这是自然,蟠儿乃是世家大族出身,最是知礼不过,若非如此,岂会被老天爷惩处!”
林琢玉心里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轻咳一声,正色道:“二太太,说话还是要有依据的,万不可作昧心之语!您这又是骂老天爷无眼,又是说我诬陷他人的,旁人不知端地也就罢了,以您的身份见识说出这话来,良心不会痛吗?”
“您也是念佛之人,不会不知道不敬鬼神、诽谤害人是要下拔舌地狱的吧?”
她一边说,一边暗自启动了诊疗系统。
没记错的话,系统里还存着一些局部麻醉针来着!
王夫人是念佛之人,听林琢玉提到地狱,不由得神色微变,眼底划过一丝慌乱,但眉宇间很快便染上怒气:“荒唐!我乃当今贵妃生母,贾家夫人,岂是你这小辈可以指摘―――哎呦!”
王夫人怒气已炽,正待发落林琢玉,忽然觉得自己舌尖和半侧脸颊一麻,整个下巴居然开始不听使唤起来!
林琢玉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却不上前,而是向后一步:“呦,二太太这是怎么着了?”
她一面说,一面把黛玉护在身后,王夫人的丫鬟们也顾不得别的,慌忙上前查看。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王夫人的下巴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不由自主地朝一侧歪了过去,舌头更是耷拉得老长,垂在嘴唇外面,半张脸带着舌头都已经变得青紫异常!
丫鬟们吓了一跳,谁也不敢靠近王夫人的脸,只能是团团围着,眼底透出恐惧来,又不敢走,又不敢碰。
王夫人虽然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下巴和舌头疼成这样,又完全不受控制,就傻子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又是气又是急又是怕又是恼,怒道:“啊啊―――阿巴巴―――阿巴阿巴阿巴巴――”
随着王夫人的动作,一条涎水从她歪斜的嘴角滑落,很快濡湿了身上的华贵衣裳。
丫鬟们没一个能听明白王夫人的话的,一个个六神无主,只能围着乱转,林琢玉因为有护理经验,倒是听得挺明白,是「蠢货,传太医,快扶我回荣禧堂」的意思。
不过,她可没有帮王夫人解围的意思,或者说,不是王夫人希望得到的那种解围―――
“哎呦,怕不是被我言中了?二太太先是骂老天无眼,又无凭无据污蔑我,准是惹恼了哪位过路的神仙,要叫她下拔舌地狱呢!”
丫鬟们闻言,再一看王夫人的样子,分明就是被人卸了下巴拉出舌头来,正合了「拔舌地狱」的刑罚,顿时信以为真,更是手足无措,连王夫人自己都信了,登时吓得涕泗横流!
金钏儿六神无主,扑通一声给林琢玉跪下了,流泪道:“林大姑娘,这可怎么办哪!”
林黛玉没见过这架势,心里有些害怕,可是看王夫人这幅凄惨落魄像,又觉得解气,只是解气归解气,也不能让人就这么在流风院待着,再过一会儿,王夫人嘴角的涎水就要流到地面上了。
她抿了抿唇,试探道:“要不,去请太医吧?”
王夫人口不能言,但耳朵还没有问题,闻言呜呜点头,朝彩霞不住摆手,示意她快去。
林琢玉却摇摇头,示意彩霞不要动:“这怎么行!二太太这幅模样,是能见得了太医的吗?”
“宫里头娘娘刚封了贵妃,多少人盯着咱们家呢,这个节骨眼上,贵妃娘娘的生母要是让神佛给处罚了,传出去,娘娘脸上也无光啊!”
王夫人想到女儿,顿时激动起来,她受委屈不要紧,不能连累了元春哪!
家里的脸面现在都靠元春撑着,若是她让元春没脸,别说老太太饶不了她,她自个儿也饶不了自个儿!
林琢玉心下暗笑,又轻咳一声:“你们这帮蠢货!二太太平时不是念佛的吗?还不去把佛经拿来,念给二太太听!”
一语提醒了金钏儿,连忙赶回荣禧堂取来《地藏经》,几个丫鬟里也有识字的,捧着书念了足足一个时辰,王夫人的脸才有所好转。
林琢玉一直在旁边指挥丫鬟们,及时给王夫人予以需要的护理,好歹没让王夫人在流风院里「口若悬河」,也省了流风院里外拖地的麻烦。
等王夫人缓过神儿来,只觉如大难不死一般,方才来时那些志得意满,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
林琢玉叫丫鬟换了热茶来,给王夫人敬了一盏,又笑道:“二太太往后还是慎言吧,这拔舌地狱的滋味儿可不好受!当着满天神佛,日月鬼神,哪里是什么话都能浑说的!”
王夫人自己心里有鬼,又刚遭了一番大罪,哪里还敢再还嘴,只能脸上讪讪地,接了茶润口。
她心里也很后悔,早知如此,何必非要提起薛蟠的事儿呢?
薛蟠杀了人,她是知道的,这在贾府的主子里也不算秘密,不过是仗着林琢玉没有证据,才敢开口罢了,只是没想到老天真的有眼,她才说出诳语来,就被神佛处置了。
这一下子,还不知要扣多少功德!
王夫人思及此处,又不免联想到那日薛蟠之事,薛蟠被雷劈后,她也怀疑过是否是林琢玉动的手脚,所以这次来到流风院,连一口茶都没有喝,结果还是遭了殃!
既然她这次是真的,那薛蟠那次……
王夫人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立刻息了给薛蟠讨公道的心思,她虽然惹得起林琢玉,却惹不起老天爷,这样的报应,她不想再遭第二次了!
这次还只是小惩大诫,若再有下次,会不会真的要她下地狱?
林琢玉看够了热闹,也懒得招待王夫人了,轻咳一声:“今日之事,好在咱们没有声张,也只在流风院里乱了一会儿,应当不至于传出去,辱没了贵妃娘娘的名声。”
王夫人点点头,心里很以为然,又听林琢玉淡淡道:“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我也不是很想声张出去,弄得全家都没脸,不过这赴宴之事……”
听到这里,王夫人脸色一黑,林琢玉这是威胁她呢!
若依着她平日里的性格,断不会让自己落于下风,可今日这件事一来传出去丢人,二来有可能连累元春,三来又怕犯了忌讳,王夫人实在是不敢跟林琢玉争,只能点点头:“罢了,既然你们姐妹不愿意,接风宴就不必去了!”
林家姐妹都还小,且得在贾家住着,想要教训林家姐妹,有得是机会,随便从哪里揪她们一点错处就是了,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
林家姐妹虽然没有声张此事,但晚饭后,贾母还是知道了王夫人在流风院的遭遇,差点儿气得背过气去。
亏得她多长了个心眼儿,在王夫人身边留了一个眼线,要不然,只怕王夫人闯出弥天大祸来,她还被蒙在鼓里呢!
想到薛家之人,贾母脸色微冷,那薛蟠是个什么好东西也就罢了,如今身上还背着人命官司没有结清,也配让贵妃的母亲为他出头!
王夫人心里也没有个算计,为了一个薛蟠,居然差点让全家就跟着丢脸,难道就不想想贵妃的颜面吗!
贾母气得直发狠,深觉王夫人实在是愚妄无能之辈!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出去惹是生非,可又没有能耐摆平,不是吃人算计,就是自取其辱,贵妃娘娘造了什么孽,摊上这样的生母?
贾母深吸一口气,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王夫人的「痊愈」,还是往后拖一拖吧!
怨不得她心狠,总不能由着王夫人继续糊涂吧?
与此同时,金陵那边,贾雨村刚刚具结薛蟠的案子,正要写了信向京邀功,房门却忽然被敲响,门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还带着一丝慌乱:“老爷,京城里来人了!”
第17章 | 第17章 发落
◎薛蟠既断了冯家香火,就让他以自家子孙相赔!◎
虽然金陵距离京城足有千里之遥,但皇帝想要的东西,谁又敢让他久等呢?
内卫选了最好的千里马,四日之内自京城至金陵跑了个来回,将薛蟠一案的前因后果乃至贾雨村的判决全都送到了皇上御案上,皇上倒也没自专,特地带着东西来找上皇,两人一并看了。
宝相寺内一间厢房里,博山炉内青烟袅袅,龙涎香气充斥房间,上皇在炕上盘膝而坐,穿着素绸衣裳,外面象征性地披了粗麻宽袍,手里捏着一串紫檀佛珠,一边漫不经心地掐着,一边翻着眼前的卷宗,看了不过数页,便眉头深锁,脸色赛锅底一般。
皇上坐在一旁,与上皇之间只隔一张炕桌,冷笑:“儿臣还在奇怪,这薛蟠身背人命官司未结,如何能离籍进京,原来官官相护,甚至能荫及子孙了!”
上皇沉默片刻,点了点案卷里的贾雨村:“这是什么人,为何竟如此回护薛家小儿,朕看他姓贾,莫非……”
皇上摇摇头:“看他履历,与金陵贾家并不是近亲,就有亲缘,也早已断绝了,不过他却是由贾王二家联名保荐的,若非如此,朕也不会一下子就起复任用他,还是作金陵应天府尹这等官职。”
太上皇叹了口气,手里的佛珠久久未动,心情郁闷。
这起复旧臣一事也是皇上在他的示意之下办的,他有心照应旧臣,可这帮人实在是不给他脸面!
这样的事儿再来两回,上皇都要怀疑自己是个昏君了!
屋子里的香燃尽了,内卫悄无声息地出现,续了香料之后又退下,皇上又道:“朕派人审过贾雨村了,他倒是有心把事情推到贾王二家的身上,但这两家人并无书信与他,仅凭他一人口供,派不上用场。”
“不过,从应天府下人身上倒是搜出一部「护官符」来,写得很有些意思,皇父可以瞧瞧。”
上皇又接过皇上递来的「护官符」,大略看了看,不由得冷笑一声:“很好,朕原本觉得还该留三分余地,不可寒了忠良之心,如今看来竟是杞人忧天,人家白玉为堂金作马、珍珠如土金如铁,这等泼天富贵,还轮得到朕替他们操心子孙后代?”
皇上内心大慰,他同太上皇明里暗里争执了数年的事端,竟被林琢玉和冯渊一人一鬼给解决了,暗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古人诚不我欺。
太上皇心里憋气,几十年的老脸让薛家给祸害个精光,他这辈子还没在皇上面前丢过这么大的人:“这薛家,你打算怎么处置。”
皇帝微微挑眉,在心里盘算起来。
案子其实并不复杂,杀人偿命有什么好说的?薛家的皇商也肯定要撤了,那被买的甄英莲也出身良家,若是没被薛蟠玷污,找个好人家托付了就是,若被薛蟠得了手,倒有些麻烦,但无论如何,薛蟠一条命是留不住的。
不过太上皇这么问,肯定还有些别的打算:“儿臣还没想好,不知皇父有何见教?”
太上皇冷哼,薛家让他丢份,他也不能让薛家有脸。
薛蟠算个什么东西,杀了他,就能挽回他太上皇的脸面了?
太上皇伸手在案卷上点了点,叹息道:“冯渊实在可怜,父母官不能与他做主,他一个孤魂野鬼,千里迢迢进京伸冤,真是难如登天!”
“朕想着,不能委屈了他在天之灵。若无薛蟠这等奸贼,他与甄氏也是良缘佳偶,薛蟠干的是令人断子绝孙的阴损之事,岂能以一般的命案等闲视之!”
“薛蟠既断了冯家香火,就让他以自家子孙相赔!”
皇上闻言大为倾倒,心道老爷子厚道起来是真厚道,可要是损起来,也真是损得出奇:“那甄氏?”
“看看薛蟠有没有对她行禽兽之事。”
上皇手里的佛珠掐了一转,深恨薛蟠造孽,贾雨村缺德:“若还是完璧之身,就让她认作是冯渊的义妹,再着京中同姓官宦收养,将来择一户好人家嫁了;若已被薛蟠那厮糟践,就听她自己的意思,看是要出家,还是守着冯渊的灵,还是要再嫁,可只一条,绝不允她留在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