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闻言,抿着唇笑了笑:“姑娘若有此心,奴婢就替您回一声,其实您是不知道我们王妃,王妃娘娘的身份虽是尊贵无比,但平时待人最是和气,倒不是那等仗势欺人的,连我们王爷和世子爷都是这样。”
冯宝钗近日所见的忠顺王与王妃行事,均是和气公道,听了丫鬟的话,更是信以为真,不由得笑了笑:“既然如此,说不得要劳动姑娘替我通报一声。”
丫鬟应了一声是,就出门去了,过了一会儿才回来:“王妃请姑娘过去呢。”
冯宝钗连忙起身,两个丫鬟帮着整理好衣裳,又拢了头发,便在前头带路,引着宝钗往后宅去。
宝钗这是第一次进忠顺王府这样的王公住所,虽顾忌身份不好随性张望,然而一路走来不经意间瞥见的景致,已经胜过贾家的三等将军第,而她走过的路,瞧着还不到忠顺王府的一半,心里不由得更有一番思量。
她往年未进京时,常听人说起金陵四大世家,自家虽有石崇之富,却居于末位,等到年长,渐渐知道了权势的妙处,却也不觉得自家如何低人一等,但等到了京城,数月之间饱尝人情冷暖,再看权势地位,便不由得换了种念头。
天底下有钱的多了,有势的便少,有权的更是凤毛麟角,任凭冯家如何豪富,家中无权无势,照样斗不过贾家这个破落户,可知钱需得与权势相配,方能称心如意,有钱无权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有权无钱又像剔了肉的鱼骨,毫无体面。
这会儿丫鬟已经将她带到了后宅的耳房前,有小丫鬟挑帘招呼一声:“启禀王妃,那位冯姑娘来了。”
紧接着,便是一道温柔和顺的声音传来:“请进来吧。”
宝钗不敢怠慢,在外头又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提步入内,不敢抬头,趋行至人前,下拜顿首:“民女冯氏宝钗,拜见王妃娘娘。”
宋王妃微微一笑,语气和婉:“冯姑娘起来说话吧,身子可好些了?”
宝钗仍不敢抬头,只是低声应了:“多谢王妃救命之恩,宝钗已经恢复过来了。”
“举手之劳而已,什么谢不谢的。”
宋王妃微笑,上下打量宝钗一番,见她穿着米黄地织浅彩玫瑰花纹闪缎的褙子,底下隐隐透着浅绿色的裙摆,面若生辉满月,意若雾中牡丹,不由得点了点头,原本她还怕自家王爷吃亏来着,如今看冯宝钗这个品貌,倒也配得上:“说起来,我忠顺王府似乎与冯家素无往来,不知冯姑娘是为何要寻我家王爷?”
冯宝钗闻言,顿时眼圈一红,料想宋王妃应当不知道冯蟠的事儿,便避重就轻,将事情说了:“王妃明鉴,当初我哥哥虽然犯了大错,但陛下已经下过旨意,我们家也赎了罪了,旁人又岂有再翻旧账的道理呢?可谁知京兆府那边竟不知是什么心思,任由我哥哥被那些旁支打得半死不活,却不肯抓人,一味推诿,硬说是没有证据,跟我们空耗着……”
宝钗说完,不由得抹了抹眼泪,哽咽道:“我们冯家如今也只是普通商贾,哪里是京兆府的对手?一时间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论理,冯家是万万不配登王府的门的,只是事急从权,也只求王爷能够体恤民女,体恤冯家冤情吧!如今这京里除了忠顺王还能仗义执言,又有谁能替冯家主持公道呢?”
宋王妃听完,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是为着这事儿,若听你说,这京兆府委实是不地道了一些,别说王爷了,就连我听着都不像话,只是我毕竟是个女子,管不着他们男人的事,横竖我已经替你派人去找王爷了,等王爷回来,你亲自同她解释吧。”
宝钗闻言,顿时喜出望外,连忙擦了眼泪,站起身来朝宋王妃一礼:“民女多谢王妃恩典。”
宋王妃连忙虚扶一把,笑道:“这也不值什么,我就是在中间替你们说和说和,你所求的事情到底能不能成,还要看王爷肯不肯帮忙。”
话音刚落,外头有丫鬟禀告:“王爷回来了。”
宋王妃点点头,吩咐道:“去把王爷请来,就说冯姑娘要求见他,我已经把人留下了,叫他快来。”
宝钗闻言,想到当日忠顺王打马而来,滚鞍下马的英姿,不由得脸上一红,手心里的帕子也绞紧了。
她在心底劝慰自己,虽然现在做的种种事皆是于礼不合,可冯家如今已成了这幅模样,她自矜身份又有什么用呢?倒不如索性借这个机会,向忠顺王求援,等事情尘埃落定,再考虑那些有的没的也不迟。
就在冯宝钗出神的工夫,丫鬟们前来禀告:“启禀王妃,王爷过来了!”
宋王妃点点头:“知道了。”
说完,又看向冯宝钗:“我家王爷虽是好性儿,眼里却不揉沙子,姑娘想求他做主,可不能说些无经之谈。”
宝钗一一应了,正要回话,外头帘子一响,紧接着,忠顺王的声音由远及近:“听说有人要见我?我的客人,怎么到你这里来了。”
第55章 | 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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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还不待开口, 宋王妃已经站起身来行了礼,笑道:“这可奇了,明明是王爷的客人, 王爷怎么问起我来了?”
这会子工夫,忠顺王已经走了进来, 穿着绛色地织五彩花鸟纹通袖宫绸长袍, 腰束玄色羊脂玉带,头戴赤金嵌宝冠,手里提着一把洒金象牙折扇,虽然面容和顺, 却较京中贵少年更多一分沉稳大气,令人一望而知天家气度。
宝钗这是第一次与忠顺王面对面说话,未语先红了脸, 不由得低下头去。
忠顺王示意宋王妃坐下,又看了宝钗一眼,神色依旧平静:“这位就是冯姑娘吧?不知找本王有何要事啊。”
宝钗闻言,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把实话说了:“小女也知道王爷乃天家贵胄, 小民不平之事, 原不该有辱尊耳, 只是天子脚下出了此等行凶伤人之事, 而京兆府竟不能与民做主, 小女也是走投无路, 才会冒死前来求王爷做主!”
说到此处, 宝钗又是羞又是气, 不由得滚下泪来, 哽咽着把前因后果也补充完了,宋王妃听了一半,嘴角不由得一抽,又怕自个儿笑出声来,连忙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感慨的样子来:“这还了得,天子脚下竟有这样的道理?这么说,这京兆府尹竟不能为民做主,这样的人,还留着他做什么?”
忠顺王也点了点头,面上染了三分冷意:“这个陈也仁,本王看他是不想干了,既不能为民做主,不如趁早回家奉养父母!”
宋王妃忽然一拧眉:“陈也仁……莫非他是陈家子弟?”
忠顺王冷哼一声:“若非如此,这京兆尹的位置也未必能落到他头上,托赖着祖上的余荫做了大官,不说为民做主,倒做这种丧良心的事,我看祖宗积攒下的余德都要让他给败光了!”
宋王妃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只是我有个妹子偏又嫁去了陈家,咱们府上和陈家也算有点亲戚,王爷只当看我面上,这一次且别难为了他,就令他公正办案,将功折罪就是了。”
宝钗万万没有料到,她方才所言,竟是对着武圣骂关公,忠顺王妃居然与京兆尹是亲戚,顿时尴尬起来,脸也跟着红了,但听宋王妃的意思,虽有回护之意,却也不是那等瞒天过海,黑白不分的人,自己不知就里冒犯了王妃,王妃却不计较,还肯替她说句公道话,心下顿时更为感慨。
忠顺王哼了一声:“也罢了,看在王妃的面上,姑且饶他这次,待本王明日下个帖子请他来家里一会,必得把他这个贱毛病给改过来。”
宝钗闻言,连忙拜谢,又自袖口掏出礼单来:“几次三番叨扰王爷,小女实在惭愧,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王爷笑纳……”
忠顺王笑了一声,示意丫鬟将礼单拿过来。
宝钗正想松口气,忽然见忠顺王接过礼单之后看也不看,直接撕了个粉碎:“冯姑娘不必如此,倘若是本王举手之劳,姑娘心存感念,这礼送也就送了,如今是姑娘为吏治求到本王头上来,本王若是办事还收礼,落在别人眼中,倒像是拿人手软了。”
“事情,本王记住了;这礼,姑娘还是拿回去得好。”
宝钗脸上又是一红,虽然自己此来的确是有冤要同忠顺王诉,但备下厚礼,也是存了以金银财帛撬动人心的念头,万不料忠顺王如此坦荡诚挚,倒显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而且,忠顺王与宋王妃的行为,也与贾府中人的行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宝钗是见识过贾母的贪狠的,如今乍见了忠顺王夫妇这样的忠厚之人,心里这杆秤自然不免偏了又偏。
……
送走了宝钗之后,宋王妃长舒一口气,拿帕子掩唇笑得花枝乱颤:“王爷方才可听她说什么了?「天子脚下出了此等行凶伤人之事,而京兆府竟不能与民做主」,哈,这话别人说还犹可,她怎么有脸面说的呢?”
忠顺王这会儿已经懒怠正襟危坐了,在屋子里的榻上歪着,笑道:“要不怎么叫天道好轮回呢?当初的冯家在金陵被欺负,如今的冯家在京城被拿捏,人不是同样的人,事儿却是同样的事儿,谁看了不得说一句报应!”
宋王妃似笑非笑地端起茶盏来:“谁说不是呢?鞭子抽到身上了,她才知道疼啊!”
说完,又嘱咐道:“陈也仁那边,王爷可得好好儿嘱咐几句,别漏了馅。”
“知道了,这种事本王能安排出岔子吗?你等着瞧吧。”
过了两日,冯家的下人便传了消息来,说是京兆尹把之前放了的冯家旁支又都抓回去了,正大刑伺候着呢,冯姨妈闻言,顿时双手合十,连念了几声佛:“都是托忠顺王爷的福啊,可叫我怎么说好呢!”
冯蟠听了消息,也连连点头:“那日在公堂上我一见着这位忠顺王,就知道他是个好人,说的话句句都那么在理,连京兆尹都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可真是咱们家的大救星,大恩人哪!”
冯姨妈点点头,笑道:“既如此,咱们可得备一份厚礼,好好儿谢谢人家。”
宝钗闻言,连忙开口:“妈妈且先别急,忠顺王先前就说了,他替人办这种公事是不收礼的,若是被人听说了,还当他是收了钱才办事的呢。”
冯姨妈迟疑着点了点头,倒有些踌躇起来:“这可难了,王爷对咱们家有大恩,咱们总不好一点儿都不表示吧?传出去了,还当咱们忘恩负义呢。”
冯蟠摸着下巴,心里冒出个馊主意:“财帛不能收,那不值钱的是不是就能收了?”
冯姨妈瞪了他一眼:“说什么浑话呢!人家忠顺王爷乃是天子的兄弟,你就拿些不值钱的破烂去糊弄他?”
宝钗却若有所思,冯蟠的话虽然听起来离谱,倒也给了她一点灵感,金银财帛固然落人口实,可若是冯家送的是金银以外的东西呢?
只是不知道,忠顺王喜欢些什么?
……
京兆府大牢里。
进京的冯家旁支几乎全都在这里了,京兆府一夜之间就把所有人都抓了个干净,有些冯家人大概在金陵横惯了,在京城还想依样画葫芦,但在经历过京兆府差役「亲切友好的劝说」之后,一个两个都如霜打的白菜一样蔫了下去。
京兆尹陈也仁此时搬了把太师椅,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大牢里的冯家人:“你们也别怪本官心狠,本官对你们够客气的了,谁让你们不长眼呢?明知道人家攀上了忠顺王府的路子,偏偏还要去跟人家动手,这不是,人家告状告到忠顺王府去了,本官就是想护着你们也护不住啊!”
大牢里的冯家旁支一个个满脸晦气,喊冤声连天:“大人,冤枉啊!我们又不是傻子,能不知道那冯蟠惹不起?”
“大人您得明察啊,我们那日在京兆府前就散了,谁有心思去管冯蟠的死活啊!”
“京兆尹大人,他嫡系有钱,我们旁支也不是饿大的,求您去跟忠顺王爷说说,嫡系出多少银子,我们出两倍!”
京兆府的大牢建在地下,就算是白天,牢里也是阴森凄冷,只能以墙上的油灯火把照明,陈也仁眯着眼睛,望着大牢里的冯家旁支,唇角似有似无一丝嘲弄。
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冯家人果然没有脑子!
且不说忠顺王爷会不会被冯家旁支的银钱打动,就算忠顺王爷真的能被收买又怎样?旁支花了银子,嫡系就不会花吗?两边就这么对着花银子,看谁拿出的银子多,忠顺王就帮谁?
若依着陈也仁,这么干倒也不错,先从冯家手里捞几个钱花花再说,不过忠顺王自有打算,陈也仁也不打算破坏他的计划:“得了,你们省省吧,人家已经认定了打人的就是你们,你们哭天抢地也没有用啊,有这功夫,还是好好儿商量一下,谁出来顶这个锅吧!反正也死不了,不如早点结案,你们也早点脱离苦海不是?”
“本官在这儿等你们一会儿,你们自己商量去吧!”
陈也仁说完,漫不经心地捧起了下吏送上来的茶,略略漱了漱口。
这会工夫,牢里的冯家旁支已经打起来了:“凭什么我去顶罪?我老婆马上就生了,我能让刚出生的儿子就没有爹吗!”
“什么儿子,还没生出来呢,万一是个女儿呢?再说了,就算是儿子,难道冯家还缺他一口饭不成?”
“你在这儿说风凉话可是不腰疼啊,照这么说,你可是已经有三个儿子了,老婆又死了,你活着也没意思,不如你去顶罪,我们帮你照顾儿子!”
“放的什么屁!这种事有让长辈出来顶罪的吗?这里有这么多小辈,挑一个出来就是了,我看冯蜻就不错!”
“我也赞同!”
“二大爷,您不能这么胡来啊,这不是看我没爹没娘,欺负人吗!”
“什么叫欺负,要说欺负也是忠顺王府欺负咱们!再说了,你还知道自己没爹没娘啊?大伙儿用百家饭把你养这么大,现在要你为家里做点事,你就这么推三阻四的,真是个小白眼狼!”
“五叔倒别这么说,我也不知道哪来的百家饭把我养大的,莫非是您养了一百个儿子都不跟您姓,凑了个百家饭出来给我吃?”
……
陈也仁并不着急,慢悠悠地玩着碟子里的花生豆,吵吧,吵得越热闹越好!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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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陈也仁给了冯家人出路, 但谁又愿意给自己完全没做过的事儿背锅呢?
冯家旁支一吵就是三天,仍然没吵出个结果来,陈也仁也不着急, 反正鞭子落不到他身上。
忠顺王府。
眼看着就是六月,秦宋的兔皮围脖已经基本大功告成, 虽然看着斑驳了一些, 毕竟是真材实料,他正得意地满府里乱窜着炫耀时,突然被宋王妃叫住:“等会儿―――这六月季夏天气,正是热的时候, 你给老爷子送个围脖?”
秦宋雀跃的小脚步一顿,整个人僵住了:“啊?那我改成个兔毛扇子?”
一旁的侍女都憋不住笑了,忠顺王却一拍大腿, 满意地点点头:“这主意不错,不愧是你老子的儿子,赶紧改去,迟了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