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裴应时,不是不喜欢你,是因为我生病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会不会在你离开之后,我反而变得严重。但我不想让这份跨越时间和远距离的麻烦,影响到你。”程今柚说。
裴应时咽了咽喉:“这么了解我,知道我容易被你影响?”
“是吗?我还以为我又自作多情了呢。”程今柚故意说,“某个人好像说过,不是没我不行。”
裴应时:“我浑身上下就嘴最硬,你不知道?”
程今柚的视线慢条斯理地扫了一眼,意有所指:“好像不是嘴最硬呢。”
“……”
语塞一瞬,舌尖抵了抵腮,裴应时失笑。
见状,程今柚笑意更深。
掰回一局。
没想过,如此坦然地说出来之后,不仅没有任何负担,心情还愉悦不少。
晃了晃腿,程今柚撑了下膝盖站起来:“我要说的说完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先回去了。”
晚风拂过,海边热闹的声音也随风传来,忽高忽低。
裴应时低沉的声音,平稳且不带情绪,同她一样,像是在讲述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我有脸盲症。”
程今柚怔了下,看向他。
脸盲症和脸盲的区别,就像是焦虑症和焦虑的区别。在没有成为病症之前,都只是普普通通的日常反应和情绪。
“过年的时候出了车祸,大脑颞叶皮层损伤导致的。”裴应时接着说。
车祸?
程今柚心里咯噔一下,皱眉:“今年吗?”
“和你分开之后的第一个除夕。”裴应时顺便解释,“我刚刚从医院回来,我爸的同事研究了新的治疗方案。这三年我也接触了不同的医生,结果都一样。”
程今柚想了想:“那你很久之前撤回,说发错的那条消息,是什么?”
她当时就很好奇,想知道,但她就算问了,他也不会说。
裴应时:“我爸推给我的一个医生。”
程今柚:“哦。”
应该是要发给文件传输助手,不小心点错了吧。
“好好笑,这次真的是两个病友在交流病情了。”她笑起来,好像在这种看似公平的交换中,变得更加没有负担。
但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他过去每一次目不转睛地凝视,都是在努力对应,将脑海里的样子、记忆,同出现在他眼前的人对应。
难怪战队里那几个人搞了那些千奇百怪的头发,原来是为了方便他辨别非面部特征,方便他认人。
所以……
程今柚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人,他正看着她。她俯身凑近,停在咫尺,凝视着他的眼睛。
“你能分辨出我的脸吗?”她问。
裴应时直勾勾地看着她,如实回答:“不能。”
“啊,真伤人。”程今柚捂着胸口,攒眉蹙额,作出一副很受伤的模样,“虽然知道是症状,怎么听起来这么难过呢。”
只演了一秒,她又问,“那你每次怎么准确无误地认出我、找到我的?”
挺好奇的,很多时候,她没有开口说话,他都能够第一时间捕捉到他。
“感觉。”裴应时说。
语言或者非语言的物理特征,是他分辨别人的方式,而她不是。仅仅是一种感觉,一种每当她出现的时候,就觉得是她的感觉。
“这么抽象啊。”程今柚喃喃道,咫尺距离并没有被她拉开,她歪头看着他,“既然分辨不出来,干嘛每次像这样盯着我看。”
怕记忆里的那张脸随着时间的推移,痕迹消退,所以每一次,都妄想用力描摹。万一,他能在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可能性的一瞬间看清。
裴应时毫不示弱地回视她:“想看啊,不行?”
程今柚直起上身,拉开距离:“也没有说不行。”
“程今柚,我尊重你当时的选择,但我很难受。”
“我当时说的时候也很难受,扯平了。”
裴应时无奈失笑,被她的逻辑折服:“哪里扯平了?”
他不紧不慢的声音,像这个季节夜晚的风,“我难受的只是你当时不告诉我真相,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年痛苦,你的难受……应该比我多得多。”
程今柚笑了下:“袁初七听到你这话,要薅你头发了。”
裴应时不置可否。
程今柚背对着他,看着远处绿道公园那边,似乎有很热闹的活动,到了即将散场的时候。
“程今柚。”
“嗯?”
“半个月后PGS2,你觉得我们能拿冠军吗?”
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程今柚回头,盯着他眯了眯眼:“这不应该是Timing想的事,我对他很有信心。”
裴应时歪头笑起来:“今天嘴巴这么甜,糖吃够了?”
程今柚:“我今天没吃糖。”
末了,她补充道,“下午那杯奶茶里的那一点点不算。”
裴应时朝她伸手。
程今柚看了眼:“什么?”
他手里有一根棒棒糖,撕开包装,递到她嘴边。
硬糖轻轻贴在她的唇边,她尝到一点清甜的橙子味。
下意识张嘴,她略微拖着音调啊了一声,裴应时把棒棒糖放进她嘴里。
“吃糖是因为焦虑症?”糖纸被他揉成一团攥进手心。
糖果被抵在口腔一边,脸颊鼓了起来,程今柚扬眉,表情生动娇俏:“被你发现啦。”
裴应时起身:“走吧,送你回去。”
程今柚捏着白色的糖棍,问:“这次总不是捡的了吧?”
“买的。”裴应时朝小洋楼的方向走,微微弯唇,故意补充道,“顺路买的。”
“……”
刚扬起的嘴角,在听到他的后半句话时骤然跌落下去。程今柚鼓着脸颊像河豚,面露无语。
这嘴比她吃的糖都硬。
跟上他的脚步,路过白光通明的24小时便利店,程今柚忽而停下来。
“裴应时。”
闻言,裴应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这一幕似曾相识,他们似乎有好几次,这样类似对峙的场面。便利店里透出来的灯光,仿佛楚河汉界般在他们之间划分开。
嘴里塞着糖,程今柚的声音略微软黏,但不含糊:“撒娇卖萌装可爱这些事我做不习惯,很累的。我就站在这里大口呼吸两下,你爱我好不好?”
过去三年,她用很多方法试图找回自己的睡眠,比如药物、旅游、酒精,但她的酒量实在是太烂了,尝试了一下便果断放弃这种方法。她努力生活,努力不让自己的大脑有过分空白的停滞期,努力学会自洽。
但她凌晨三年还是无法入睡,依旧经常做噩梦,她渐渐发现这些东西都没有用。
后来,在和他意料之外重逢之后,她的状态比之前好了更多,失眠导致的被迫晚睡的次数明显减少,几乎少到可以忽略。
现在她知道了,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有用,拥抱有用,爱有用。
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会儿,裴应时径直走过去,伸手,把她揽入怀中。
“无所谓。”他低沉的声音落入她的耳朵。
“什么?”
“无所谓你爱不爱我、爱我多少,我说好。”
浑身上下所有的感官似乎一同张开,程今柚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气息、温度、味道。
人是视觉动物,但对于她而言,嗅觉触及的感官好像更加清楚。他身上有她喜欢的味道,这件事很重要。
第34章 ROSE:
“你今晚要不住我这里?”
在小洋楼外的矮门前不进不出的, 程今柚的手扣在门上,纠结半天,忽而扭头问道。
这话在裴应时的意料之中。
他微微蹙眉, 思忖两秒, 故作为难:“我有什么身份?我这人,守男德。”
“……”程今柚哑然失语。
在这儿等她呢。
咬了咬唇,她推了门一把, 甩头就走:“男朋友, 男朋友行了吧?”
裴应时弯唇笑起来,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 顺手关上矮门,进了小洋楼:“就男朋友?”
一楼客厅的灯被摁亮,程今柚朝开放式厨房的冰箱走去,从里面拿出一盒酸奶, 问他:“喝吗?”
裴应时摇头。
她撕下透明吸管的塑料包装纸,插上吸管,靠在冰箱跟前喝了一口, 笑盈盈地看着他, 回答他上一句话:“要让你失望了, 我近两年没有结婚的打算。”
裴应时闻言挑眉:“巧了,我也没有。”
程今柚心想, 刚才那个坑, 她可不会跳,休想骗她表现出迫切、渴望、没他不行的样子。
她点了点头,在彼此心知肚明的拉扯中, 语气掩藏着浅淡的笑意:“那太好了。”
话音落下,站在阳台前的挂篮上的小鹦鹉欢快地抖动着羽翼, 在细长的横杠上来回跳跃,发出清脆可爱的声音:“亲亲,亲亲。”
程今柚歪头,食指抵在嘴上:“嘘——”
小鹦鹉低头,用嘴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又跳起来:“亲亲,亲亲。”
“……”谁教它的。
程今柚抿唇,“不是我教的,我也没有在家里做奇怪的事。”
裴应时眉眼含笑,摸了摸小鹦鹉的脑袋:“那是它聪明。”
“我真的没……算了。”
好像也不是什么非要解释的事,程今柚把喝光的酸奶盒扔进垃圾桶里,朝楼上走,“你睡哪间?”
小鹦鹉煽动翅膀飞到裴应时的肩上,他闻言跟了过去,靠在程今柚的卧室门口,看着她:“不一起睡?”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留下客厅的光照过来,在折角的地方遮挡掉了不少光亮。
程今柚蹲在地上,整个人几乎要钻进衣柜里,抱出一床被子走出来,语气揶揄:“你不是守男德嘛,一起睡,多不好啊。”
裴应时抬手摸了摸鼻尖:“收拾房间麻烦,凑合睡吧。”
闻言,程今柚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低头偷笑。
临近十一点,程今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抱着胳膊,面色凝重。她看着坐在楼下沙发上和小鹦鹉玩的人,清了清嗓子:“裴应时,出大事了。”
裴应时二话没说,上来拎着她看了一圈:“怎么了?”
“不是我,是你。”
不是她出事了,是他要出事了。程今柚攒眉蹙额,为难道,“我这里没有男人的东西,你如果要洗澡的话……”
顿了下,她脑子转得飞快,“不是如果,你必须洗,不洗澡不能上我的床。”
裴应时松手,轻嗤:“我稀罕上你的床。”
程今柚乐了:“哈,都到我的地盘了,一点也不占上风,还这么嘴硬啊?”
她盯着他的嘴巴,抬手,轻轻戳了一下,“你这嘴是金刚石做的吧,服个软怎么了。”
裴应时抬手捉住她的手,握进手心里:“我哪次最后没有服软?”
将她的手握紧手心里,轻轻捏了捏,“有的人比我更嘴硬,心都是金刚石做的。”
程今柚整张脸迅速垮下来,目光沉沉,语气也冷了下来:“你居然这么说我。”
情绪和气氛斗转,仿佛下一秒就要剑拔弩张。
裴应时握着她手收紧了些,语气温和:“今今,不吵架。”
程今柚猛地抽回手,抬着下巴,扬声道:“我才不是嘴硬,我是嘴毒。”
表情还很骄傲。
“……”裴应时绷了下嘴角,有一瞬的无语,他敛了情绪,把小鹦鹉从脑袋上拿下来放她手里,“我洗澡。”
程今柚转身看他进浴室:“那你待会儿只能裸着出来啦!”
“裸呗,你又不是没见过。”
“……”
她什么时候见过,她明明只是……摸过碰过感受过。
这个夜晚突然变得格外漫长。
窗外的路灯在天亮之前都不会熄灭,一片寂静中,似乎能听见蝉鸣声。
裴应时窝进被子里的那一刻,程今柚凑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垂眼:“又干什么。”
咫尺的距离仿佛再往前一步就能亲到,却又因为落地灯的昏黄,这份暧昧的距离变得不可控。温热的呼吸在心猿意马中逐渐凌乱。
他低垂着眼眸,静静看着她,胸腔里的声音宛如引擎轰鸣。
程今柚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心思会被揭穿,直接把昭然若揭的心思摊开了给他看:“看不出来吗?”
“小鸟刚刚都说了要亲亲,不能辜负了你的好大儿的殷切期望啊。”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他的嘴唇。
裴应时没动:“我的好大儿?”
“不想当这个后爸?”程今柚可惜的啧了一声,“那算了,我改天再给她找个后爸。”
话落要撤开,被裴应时捉住胳膊。
掌心的滚烫烙在她裸露的肌肤,顺势而上,盖过她的手肘,滑到她的手背,扣住她的腰。低沉的声音压下几分,仿佛砂石滚过。
“赖账你是第一名,撩完就跑你也是。”
程今柚不置可否。
“所以。”她伸手,指腹滑过他的下巴和喉结,“不听话的小朋友就没有亲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