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怕晒走得飞快，陈在野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从书包里拿出伞撑开。
他三两步追上前面扑腾不停的小短腿，把伞举到她头顶。
炙热的阳光被隔绝在外。
初九疑惑抬头，“你带伞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有雨，没看？”
初九擦掉额头的薄汗，“我屋里的电视就是个摆设，早不能用了。”
“手机呢？手机不能看？”陈在野不动声色地走到初九外面护着她。
“我姐为了防止我玩儿手机影响学习，只让我在固定的时间上网，昨天晚上睡得晚，忘了看。”
“我当时什么事儿，”陈在野吊儿郎当地笑，“以后每天的天气预报，我都发短信告诉你。”
“成本太高了，不值当。”
“怎么不值当？”陈在野朝她的方向歪了歪伞柄，“您都是住单间的黄金VIP了，我还能吝啬几毛钱的电话费？”
初九被他调侃得一路上笑不停。
学校路西二百米左右的位置，一家装修简洁但不破落的馄饨店映入眼帘。
正是午饭时间，店里人很多。
位置都被坐满了，陈在野和初九点完餐，只能跟角落的人拼桌。
身侧两个大妈聊的正火热。
…
“你知道老宋家那儿子吗？我以为挺老实一小伙儿，竟然偷他爸的钱，昨天晚上被他爸打个半死呢。”
“老宋太过分了，跟个铁公鸡似的，一毛不拔，也不给他儿子吃饭的钱，他儿子都要瘦成杆儿了吧？”
“他天天喝酒抽烟，干活又不积极，哪还有钱给别人啊？”
“他儿子叫什么来着？我记得学习还不错。”
“宋……宋奢吧？”
…
陈在野和初九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
“昨天晚上他家闹的声音可大了，我隔着一条街都听见了。”
“要我说，就应该让他跟他大伯住。他大伯人多好啊，一辈子勤勤恳恳，结果没个孩子。”
“他大伯以前上门求过，被老宋骂回去了。我记得老宋当时说，就算他养不起孩子，也不会白白送给老大，便宜了别人。”
“他哪是舍不得孩子，他是想留下孩子，当佣人伺候自己吧？”
“你吃完了吗？吃完咱们走吧，地里还有一堆活儿要干呢。”
“哎，走吧。”
…
两个大妈一走，桌前瞬间安静了。
老板端着两碗热乎乎的馄饨过来，放在二人面前。
陈在野和初九都没有动筷子。
两人盯着香气馥郁令人垂涎欲滴的的馄饨，怎么也没有胃口。
半晌，陈在野搅了搅馄饨，“吃吧，待会儿就泡坏了。”
“我想……”
“吃完饭我陪你去，”陈在野知道她想干嘛，“看在这小子这么惨的份儿上，我就先暂时不跟他比谁更帅了。”
压抑的情绪被一扫而空，初九笑得合不拢嘴，“你怎么这么了解我的想法？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蛔虫算不上，”他喝了口汤，“应该算得上房东与房客之间的心灵感应。”
“既然有心灵感应的话，房东知道房客现在想说什么吗？”初九挑眉。
“什么？”
“幼稚。”
陈在野别过脸笑，“小屁孩，没你幼稚。”
原本舒坦自得的一顿饭，在八卦的惊扰下匆匆结束了。
初九和陈在野从馄饨店出来，天色已经不如上午好了。
黑云堪堪压到头顶，阴沉而闷重。像是兜不住雨水的重量，即将喷薄而出。
“我上次跟宋奢一起回家，我知道他家在哪儿。”
陈在野拉住她，“等会儿，你什么时候跟宋奢一起回家了？你不是一直都跟我一起回家吗？”
他语气酸软，“时间管理大师？”
“哎呀，”初九的语气比他还酸，“还不知道谁是时间管理大师呢，前一秒还在陪宋奢打针，下一秒就跑到了刘璐的车上。能把时间分配的这么好，我是万万比不上的。”
她表情无辜，“陈大少爷，您说是吗？”
“是，黄金VIP说的能不对吗？”
初九抱着胳膊往前走，“什么时候也教教我？”
“教不了，”陈在野亦步亦趋跟着，“教别的可以。”
“比如？”
“教你怎么专心。”
“我哪有你不专心。”
“我明明很专心。”
“专心还往别人车上跑。”
“那我明天让曹子桐把她车砸了行不行？”
“然后她就又有理由来找你了。”
“那我该怎么办？”
“自己动脑筋想，什么都让别人帮你想了，你干什么？留着脑筋跳绳？”
“……”
…
一路吵吵闹闹，两个人终于在那扇雕花大门前停下。
“就在这儿。”初九指着门。
“听那两个大妈说，他家情况不是很好，会住这样的房子？”陈在野存疑。
“你不要看不起人家好不好？说不定人家祖宅就在这儿呢。”
初九想去敲门，陈在野把她拉回来，“我去吧。”
只是还没动作，后面小巷的第一家小院门被推开了。
一道瘦削的身影从门里挤出来。
他提着一袋垃圾，缓慢地往垃圾车的方向走。
一抬头，三目相对。
宋奢的脸变得通红。
他的眼尾和嘴角都有明显的淤青，嘴唇发白，头发也乱糟糟的。
然而他身上的校服依然整洁。
或许这是他最后一层保护色，保护自己的尊严不被践踏。
“宋奢……”初九靠近他，“你还好吗？”
宋奢心高气傲，怎么可能让同学和老师看到他这副样子。
他发疯似地把垃圾丢在路边，冲回去锁上门。
初九追上去，“宋奢，我们是来帮你的……”
“不需要。”宋奢嗓音沙哑。
“你们只会看热闹，我谁都不信。”
第30章 那你可要说到做到
“宋奢，”陈在野也走上前，“初九是一片好心，这么多天的相处，你应该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就算你不想别人揭开你的伤疤，你也不应该这样说她。既然你现在不需要帮助，我们先回去了。”
陈在野拍拍初九的肩膀，“走吧。”
初九还是不放心，“宋奢，如果有事需要帮忙，你就给我打电话。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你不要有太大压力，我走了。”
门内的宋奢缓缓蹲了下去。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才大口呼吸起来。他眼角挣的红红的，就连下嘴唇都咬破了。
可就算这样，他的脊背也依旧挺拔，好像只要他没有倒下，他的精神就永远不会倒下。
他是真的不需要初九帮忙吗？
还是他根本没有把伤痛揭开给别人看的勇气。
他是那样肮脏，那样不堪，像块破布被人蹂躏撕扯。
他就像被人扔进垃圾桶里的沙丁鱼罐头，时间久了腐烂发臭，只有苍蝇会光顾。
它们沉迷他腐化的肉，沉迷他不忍回首的过往，即便他拼尽全力将自己伪装成完美的商品，但他的内里，已经破烂如苍原了。
他没办法把这样的自己，完完全全展现给初九。
他想保留最后的尊严。
…
“其实宋奢不让你帮忙，也有他的原因。”
初九心不在焉地点头，“我知道啊，他这个人挺要强的。有时候我们比赛做题，我的速度一旦比平时快了，他就会沉默好长一段时间，他自尊心重。”
陈在野心满意足地拍拍初九的小脑袋，“我以为你会钻牛角尖儿呢。”
“不会，他以前帮过我，我不过是想补偿回去，看看他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她笑，“又不是我打的他，我没必要钻牛角尖。”
“而且帮忙这件事是我自愿的，别人不愿意，就算我再努力也没有用，这个道理我懂。”
陈在野称赞不已，“小姑娘挺看得开。”
“那当然喽，如果看不开，人这一生活得要多艰辛啊？宋奢愿意说，我就伸出援手，他不愿意说，那我就不问了。反正我跟他只是萍水相逢的同学，还有不到一个月我就要回去了，不是吗？”
提到一个月这个时间期限，两个人都是一愣。
“时间……过得还挺快的。”陈在野放慢了脚步。
初九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对呀，来庆逢之前，我还不知道会遇到你，夏夏，还有曹子桐这么好的朋友。”
“那你回去之后……还拿我们当朋友吗？”陈在野认真地问。
“为什么不啊？其实我在江夏没有朋友的，”她笑容苦涩，“而且我姐也不让我交朋友。”
“为什么？”
“影响学习啊，在她眼里，跟学习无关的事情都是徒劳。而且她跟我说，反正高中毕业之后大家都要分道扬镳，交了朋友又能怎么样？还是会断联的。”
初九刚说完，噼里啪啦的雨好似泄洪倾盆而下。
陈在野没来得及开伞，便扯着小姑娘跑到路边的公交站牌下面躲雨。
这雨来得急而烈，两个人从头到脚都被浇透了。
陈在野把书包脱下来丢在一边，拧了拧衬衫。
他难得穿浅色衣服，雨水打湿之后布料贴在身上，隐隐透出腹肌和腰线。
初九故作镇定地移开眼神。
还好她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背心，淋湿了也不会很尴尬。
“这雨……来的挺快的。”
“庆逢不就这样吗？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他沉默片刻，“初九，我们会断联吗？”
“不会啊，只要你们不换电话号码，我们就永远不会断联。”
“小屁孩，丑话说在前头啊，下雨天许下的承诺，如果不遵守，可是会被天打雷劈的。”
初九摆摆手，“No，这不是承诺，”她把某人的话搬出来，“是事实。”
“这话？有点耳熟。”
初九笑而不语。
这场雨下了整整两个多小时。
等陈在野和初九回到家，中午吃的馄饨都快消化干净了。
“待会儿要比赛做数学题吗？”陈在野回家前问道。
“来116吧，我先洗个澡，换身衣服。”
“好，我也回去换衣服。”
初九有意识地提醒他，“你记得喷点儿东西。”
陈在野以为他身上有什么怪味儿，揪起衣领闻了闻，“有味道？”
“不是，”初九憋着笑，“你的体香……被雨水冲没了。”
“……”
陈在野落荒而逃。
初九没忍住，还是笑出了声。
她回到房间，桌上的手机刚好震动起来。
是初月的视频电话。
她连忙扯过毛巾盖住脑袋，“姐。”
初月定睛，“你头发怎么湿了？”
“我去洗澡了。”初九胡诌。
“庆逢今天是雨天，你不会是出去玩儿了吧？”
“没有！”初九忙摆手，“我跟谁出去呀，我又没有朋友。”
“没有就好，今天学校通知提前两周开课，我来给你提个醒。你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别玩儿疯了。”
“提前两周？”初九被打的措手不及，“不是提前一周吗？”
“学校怎么变通，是学校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哦。”
看初九神色失落，初月看出了点门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没有啊，我只是还没有跟外婆待够呢。”
“等明年高考结束，暑假里你愿意跟外婆待多久就待多久，但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不要想三想四，知道吗？”
初九闷头应声，“嗯。”
“我又给你寄了一套习题，明天就到了，你记得去拿。”
视频挂断了。
“两周。”初九走到日历前。
已经七月底了。
也就是说，就算她拖到最后回学校，也顶多再待二十天。
“时间过得真快。”她喃喃自语。
初九拿着洗漱用品往外走，路过门口的杂物篓时，看到了里面的黑色自动伞。
这是陈在野上次给她应急用的。
一个电话的时间，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飘扬起来。
初九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风一吹，冻得直打哆嗦。
她裹紧浴巾往公共浴室走，脑海中却不断回顾着，下午和陈在野在雨中单独相处的两个小时。
“江夏雨多……好像也不是坏事。”
第31章 你不是要约会吗
洗漱结束，初九抱着脏衣服往回走。
刚走到门口，身后便传来打闹的声音。
…
“草字头，今天我一定告你一状！”
“你凭什么告我状？我也是好心。”
“好心就是让你给陈在野和刘璐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吗？”
“我怎么知道刘璐是想跟陈在野约会啊？我要知道，我才不会出这个馊主意呢！”
…
施夏夏和曹子桐冒雨而来，头发都淋湿了，还在吵个不停。
“你们怎么来了？”初九出声制止。
“草字头他不要脸，非要给刘璐出什么馊主意……”
还没说完，曹子桐就捂住了施夏夏的嘴，“都是小事儿，小事儿！不用介意啊，我去跟陈在野商量商量周一的课，你忙你的。”
施夏夏被曹子桐硬生生拖走了。
消息听到一半儿就戛然而止，简直比吃毒药还难受。
“约会？”初九心下咯噔。
她还有半个多月要走了，刘璐又要住到什么时候呢？
精神瞬间蔫了下去，初九回到房间什么都不想干了，便躺到床上自闭。
不知道躺了多久，陈在野发来消息。
…
陈在野：【还没洗完？】
初九：【你不是要约会吗？还有时间做题？】
陈在野：【……谁跟你说的我要约会？】
初九：【不知道，鬼说的】
陈在野：【那我现在过去？】
初九：【嗯】
…
初九坐起来，望着瓢泼大雨叹口气。
她又在郁闷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