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拉克的脸色没有因为这个理由变得好一点,甚至因为听见了自己最近最不想听见的三个字,眼神更加阴冷。
“既然都是萨满手下的人,怎么他的蛊,你们都不知道?”都拉克问。
几个巫师只觉得这话有些无理取闹,巫师们自己豢养的蛊虫,大多都是自己一点一点实验出来,至于什么功效,怎么解,都是秘而不传。除非像是之前朵兰下的那种众人皆知的蛊虫,所有巫师蛊师都知道的,解起来是没什么难度。
而现在都拉克身中的这种蛊虫,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还是根据都拉克最近的反应,才一点一点推测出来可能下蛊的人,是他们的大师兄祝兰庭。
祝兰庭是汉人,但天赋极佳,在萨满处,极受重视。
在众人反应过来这很可能是他下的蛊虫后,都拉克立马就派人去了他的住所,但到底晚了一步,等他们人到的时候,祝兰庭的住处,已经人去帐空。
平隆胆子稍微大了一点,在沉默片刻后,没有回答都拉克的问题,反而试探着劝说道:“王上也不必太忧心,这蛊虫虽在王上体内,但对王上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伤害……”
平隆这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破空声,他反应过来,刚抬头,就看见一截匕首的刀鞘朝着自己当空而来。
后一秒,布满了宝石的华丽的刀鞘就精准地击中了平隆的脑门。
平隆仓皇低头,甚至都不敢痛呼出声。
都拉克人已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他一把拔出了放刀架上的弯刀,一边朝着平隆走来,一边低声怒道:“没有伤害?!你觉得这叫没有伤害?!”
都拉克大怒,那样子像是要在下一刻就取了平隆的性命一般。
幸而周围的人还算是理智,几个人一同上前,拦住了几乎快在失控边缘的都拉克。
“王上,王上冷静。”
“还请王上息怒。”
王帐里不断有求情的声音传出来,而跟平隆跪在一起的几个巫师,没人在此刻不是冷汗涔涔。要知道刚才平隆触怒了他们的王,到时候王想要开刀的人,可不一定只有平隆一人。
片刻后,这群巫师才如蒙大赦地飞快离开了都拉克的帐篷。
等到了自己的地界,巫师们几乎脱力,一个个坐在了大帐中,面如金纸。
有模样机灵的家奴进了帐中奉茶,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巫师们在确定周围没有耳目后,还是没忍住抱怨了几句。
“大师兄下的这蛊我们的确也是束手无策啊!现在王上这般动怒,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
“平隆你这张嘴啊,你当王上是什么人?今日也敢胡言乱语?”
“就是就是,你可真是把我们害惨了。”
平隆听着耳边七嘴八舌的抱怨声,他脸色也有些讪讪的。他只不过说了句大实话,谁知道会引得王上那么生气?
“可是大师兄那蛊虫,除了让人喜欢上另一个身怀蛊虫的人,本来也不会危及性命啊。”平隆觉得自己很冤枉,不由开口辩解说。
刚才那个进来倒水的家奴,很快给平隆倒了茶。
平隆刚才也被吓得不轻,他后背的衣服都已经浸湿,现在正缺水,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
“再说了,这件事情,其实还不是王他自己……”
“闭嘴!”就在平隆要说出后面的话时,坐在他旁边的巫师忽然开口,截断了他的话。后者的年纪看起来要比平隆大不少,“日后这种话,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随便讲出来。事关王上和朵兰公主的事,你若是还想要你的脑袋好好在脖子上,最好就烂在心里。”
这人是平隆的一个远房表叔,他的话,平隆自然是要听的,但是现在在场的,还有是不买他的账的人。
“也不能这么说,既然王上能在无伤城弃了朵兰公主,那这就是因。祝兰庭现在对他报复,这就是果。因果报应,中原人不经常这么说吗?祝兰庭当初就爱慕朵兰公主,既然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因为王上而遇害身亡,他本来也不是我们草原人,现在对王上动手后潜逃,也不怎么让人意外。只可惜了,萨满还不知道此事。”有人低声开口说。
他们并不算是都拉克手中的士兵,对都拉克的敬畏也没那么多,更多的还是对这位年轻的王的恐惧。
像是现在这样,有人开了这个口,立马引来了更多的人的抱怨。
“算起来朵兰本来也是我们的同门,当年萨满不也很喜爱她吗?只不过她自己一意孤行,跟在王上身边,这才遭此劫难。”
“可怜了大师兄,如今王上大肆搜捕,估计他也藏不了太长时间。”
“我倒是觉得大师兄够狠,哈哈,谁不知道我们王上最是喜欢漂亮的女人,结果大师兄竟然将母蛊放在了那样的女子的身体里,还叫王上爱得欲罢不能。怕是王上动了杀心,也不能杀掉那丑八怪……”
原本在这一群巫师跟前掺茶倒水的家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了下去,最近都拉克宠幸一个丑八怪的女子,在内部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只不过,鲜少有人知道这女子跟都拉克之间的关系,大多数人还以为是他们的王上忽然转了性子。
如今听起来,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第289章 相思
侯伟杰接到消息时,人已经从无伤城一路北行,然后这消息又传到了谢夔手中。
对于蛊虫的研究,谢夔身边也就只有青船熟悉一些,没多久,青船便出现在了军营中。
“性情大变,喜欢上了跟平常不一样的女子?”青船在看见辗转了几次,最后出现在谢夔案头的密信,不由深思,“这应该不是外面大家都知道的养蛊的方式,不过这种蛊虫,有些类似于相思蛊。一般而言,相思蛊是女子用在自己钟爱的男子身上的,让对方这辈子只爱自己一人,不见面时,就会引得相思发狂。这种相思蛊也包含了同心蛊的作用,也就是被下蛊之人的性命,都系于下蛊之人身上。母蛊寄主一死,子蛊寄主必死无疑。信上说都拉克极为看中最近自己的新宠,想来对方身上就是有相思蛊的母蛊,这女子的安危,也关系到都拉克自己的生死。”
青船说完后,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妙啊。”她说。
这种像是相思蛊的蛊虫虽然一时间不会要了都拉克的命,但着实是在无时不刻地羞辱他。
从前被众人了解的相思蛊,只要对方不爱上别的人,自然不会发作,还能“死同穴”。但是现在从草原那边传来的消息,却不仅如此。也不知道那祝兰庭是从什么地方寻得那样一个女子,听说对方面部已经被野兽啃噬得找不到五官的位置,而且对方才出现在都拉克面前时,浑身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清理过,就连指甲都已经长得弯曲,几乎要刺进皮肉之中,更别提指甲缝里的乌黑的泥垢。
这简直比草原王庭最低贱的马奴还要脏,但都拉克一见此女,便不受控制地爱上了对方。
等到挪开目光后,又会被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怦然心动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可这种想法一出现在都拉克的脑海中,他胸口处便会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是当初都拉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中蛊毒时,开口将自己的“病情”告诉大夫时的话。
见了面便会相思如狂,不见面时便会为自己不受控制的感情感到恶心憋闷,随机而来的就是剜心般的痛苦。伤不得,更杀不得,到头来甚至还不能感到恶心厌恶,这对于都拉克来说,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而最绝的一点,是那封密信后的最后一句话。
也不知道这一次派出去的探子究竟是谁,但估计应该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性子还应该有些跳跃,才会写上那么一句话――
“此女面对都拉克的喜爱,不屑一顾。”
这听起来,让整件事情变得更加有趣。
谢夔在听完青船的话后,他一边觉得此事荒唐,一边问:“这蛊虫能解吗?”
青船点头,“既然是蛊虫,肯定有能引出人体的法子。不过,这种蛊并不是被大众所知,所以想要将蛊虫引出来,需要养蛊之人当初投喂的药材等等。”
“那你觉得萨满那边的人,想要解蛊,需要多长时间?”谢夔问。
在都拉克的蛊毒彻底解开之前,就是他们发兵的最佳时期,谢夔不想浪费这一次上天给的机会。
青船:“一般人的蛊虫很好解,但属下看这密信上,这蛊虫是祝兰庭下的话,可能没个一两月,他们是解不开这蛊虫的。”
对于祝兰庭,青船也有所耳闻。能在一群匈奴人里,混得还不错的汉人,祝兰庭可谓是头一份。也由此可见此人在蛊术上的天赋,的确是远超常人。若是他的蛊虫能这么随意让人解开,他也不会是在萨满名下的最厉害的大弟子。
要知道在萨满座下,弟子的排名顺序,并不是以时间为准,而是全凭着本事。
谢夔听到这话后,当即目露精光。
他有种预感,这可能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若是他能带着朔方军抓住这一次机会,可能在未来几十年里,匈奴都不会再对中原构成任何威胁,而在边境的百姓,也能过上一段没有战火的和平的日子。
待青船离开后,谢夔召集了在灵州城的将领。
又过了几日,等到夜幕低垂时,谢夔这才离开营帐。
他牵了马,身边没有带多余的人,直接朝着灵州城中而去。
鹤语这几日都睡得很早,大约是身子越来越重,她时常感到疲乏。原本就只想着躺下来休息,但是身边有经验的稳婆和御医都建议她在白日里多走动走动。
白日里动了动后,晚上就格外好眠。
这一日,鹤语照旧休息得很早。
她前段日子传话给谢夔,不是作假。她来朔方已经算是任性,所以她想要谢夔能心无旁骛地应对着战事,不必管自己。
谢夔深夜入府,守门的门童在刚看见他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再揉了一把眼睛后,差点直接惊喜叫出声。
谢夔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不用声张。”他知道今日时辰已经晚,指不定鹤语都已经歇下,若是这时候前院一亮起来,后院也跟着亮起,那不就把人吵醒了?
他今夜回来,也就是撞撞运气。
明日就将离开,谢夔也是抱着私心回来,总想着在临走之前,再看看鹤语。
到了后院时,果不其然,撷秀楼里的灯光在就熄灭。
谢夔在没有惊扰醒值守在外面的婢女,就轻手轻脚进了房门。
他走进内室,就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即便是黑夜,但习武之人的目力极好,谢夔很快就到了鹤语的床前。
大约是马上快要到除夕夜,鹤语虽有孕,但还是分出了不少精力来装点府上。而寝室内的一切用具,都经过了她的手,这才换上。就像是这新的床帘,也极为喜庆,处处彰显着节日的气氛。
谢夔的目光很快从面前的这金丝朱红幔子上挪开,他掀开了床幔,就看见在床榻上睡得一脸红扑扑的鹤语。
在这一刻,谢夔的唇角就有些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外头的风雪像是见了光的飞蛾一样,扑棱着朝着窗户上撞击,发出了细微的声响,房间里的地龙烧得旺旺的,女主人在榻上安眠。这一幕,让谢夔怎么看都看不厌。
就在谢夔终于将目光从鹤语的脸上挪到了她的腹部时,刚想伸手跟肚子里还没有出世的小闺女打个招呼,却没想到,这时候鹤语忽然迷茫着睁开了眼睛。
鹤语实在没想到今夜谢夔会回来,他此前可没差人回来知会一声。何况,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想来应该不会太早。
谢夔在看见鹤语醒来时,就已经先开了口,他是想到先前自己夜闯闺房,结果把鹤语吓得不轻的事。
“你怎么回来了?”鹤语声音还带着几分才醒来时的沙哑,她作势要从被褥中出来,但谢夔直接按住了她的肩头,示意她不用起身。
“没什么,就是顺路回来看看。”谢夔说。
鹤语:“顺路?”
她倒是没有太执着起身,她身子重得很,现在有什么大动作都需要人在旁边帮忙。
谢夔“嗯”了声,“你继续睡吧,我等会儿就走。”
鹤语却是在他说话时,已经朝着旁边挪了个位置,还拍了拍自己身边,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又愣了愣,“你不睡觉吗?现在什么时辰了?”
谢夔刚回来的时候听见打更人的声音,“应该是子时了。”
“那你什么时候走?”
“寅时。”
鹤语已经掀开了被子的一角,大约知晓他很忙,所以现在她都懒得计较他有没有沐浴,“那还有一会儿,你先上来睡觉。”
在鹤语看来,这段时间不见,谢夔看起来倒是瘦了不少,想来平日里辛苦得很。她不知道谢夔这么晚回来是做什么,但既然被自己逮住了,自然是要押着他好好休息。
“我身上凉。”谢夔说,“你等等。”
说完后,他也不管鹤语的反对,先去囫囵洗了个澡,这才出来。
虽然谢夔已经极力缩短了时间,但等到他回来后,躺在床上的鹤语的呼吸已经趋近平稳,显然是在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又睡着了。
谢夔的动作不由变得更加轻缓,他站在一个炭火盆前,将自己全身都烘得暖融融后,这才悄悄上了床。
谢夔一上床,大约鹤语也只是睡得有些迷迷糊糊,所以下意识地就朝着他靠拢。
谢夔正想要伸手抱住她,但这时候却因为两人中间还隔着一个大肚子,倒是没有那么方便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夔有些忍不住想要笑出声。
他伸手,颇为怜爱地碰了碰鹤语的肚皮。
“唔。”鹤语感觉到他的动作,意识有些回笼,强迫自己这时候睁开眼睛。
谢夔:“弄醒你了?”
鹤语小幅度地在谢夔怀中摇了摇头,“没有,我是想到还有些事没有问你。还有两日就是除夕夜了,你要回来吗?”她仰着头看着抱着自己的人问,这是他们之间在一起后,过的第一个除夕夜。
谢夔准确地抓住了鹤语投向自己的那一抹目光,他在这瞬间,心底升起一股深深地自责和愧疚。
“抱歉……”谢夔说。
鹤语一听,便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她浅浅地笑了笑,反而还主动伸手握住了谢夔的大手,“没关系啊,我就是问问你,到时候好叫袁叔他们准备年夜饭。你若是不在的话,我们可就不等你啦。”
谢夔听着耳边传来鹤语故作欢快的声音,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怀里的人的额头。他没有再说什么对不起的话,“明日,我要去匈奴。”
在他怀里的人倏然抬头,似乎被这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若是我的预估没有出错的话,现在匈奴内部可能已经乱起来了。”这是情报里没有的消息,但谢夔却能预见一二。他都能得到都拉克中蛊的消息,那匈奴其余的部族,自然也有消息灵便的人。都拉克原本就是凭借凶悍的手段,以小儿子的身份,坐上了匈奴王的位置。他一出事,对他那位置虎视眈眈的人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