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鹤语从书房里出来后,就是这般模样。
那话里,听起来好像是在骂驸马?
这可就不是珍珠和玛瑙能插嘴的事,两婢女安静地跟在了鹤语身后,然后就听着在回撷秀楼的一路上,她们家平日里最是注重仪态礼仪的殿下,碎碎念了一路。
鹤语离开书房的时候,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前不久说的今夜就要留宿在集虚斋,她被谢夔弄得有些怕了,骂了谢夔不要脸后,连来之前拎着的食盒都忘了带走,气呼呼地便离开了书房。
珍珠和玛瑙二位婢女见她心绪不佳,当然不会主动提及在书房的事,只是默默地将汤婆子放在了鹤语的床上。
等到了上半夜时,珍珠正打着哈欠守夜,却听见外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陡然惊醒,睁开眼睛。在有些昏黄的油灯下,她看见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谢夔的声音便是在这瞬间传了过来的。
“是我。”谢夔说。
鹤语从宫里带出来的金疮药的确是有奇效,他从书房走来撷秀楼,也没有感觉到腰间伤口的崩裂。
“我过来看看她,你们先下去吧,寅时在派人过来。”谢夔接着道。
显然这种事情对于珍珠而言,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她在转眼之间就明白了谢夔过来的原因,还不是因为担心她们家殿下夜里觉得凉,睡不安生?
珍珠脸上挂着笑,飞快退了下去。
当谢夔躺在床上,将就差把自己缩成一只鹌鹑的鹤语捞进了自己怀中。
鹤语在睡梦中,像是感觉到了身边忽然多了一团让人欢喜的热源,毫不客气地贴了上去。
黑暗中,谢夔短暂地皱了皱眉。
那上好的金疮药也只是能暂时保证他在从书房走到撷秀楼不让伤口崩裂流血,但也不是仙丹,能让他的伤口瞬间愈合。所以,谢夔在抱住鹤语这具柔软的身子后,伤口处贴上鹤语的细腰,撞击着,严丝合缝,又怎么可能不疼?
自找的。
谢夔心道。
他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讥讽自己。
偏偏现在他似乎还甘之如饴。
第二天,鹤语醒来时,她抱着被子闻了闻,总觉得有股药味。
不过,太医院给她配的药,那些味道她都很熟悉,鹤语只当做是自己昨日给腿侧上药,残留在被褥中的味道。
坐在桌前时,鹤语捂着唇,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眼睛里也因为这个动作,带上了几分生理性的泪水,看起来波光潋滟,娇媚动人。
后一秒,谢夔就出现在了鹤语的视线中。
今日的早膳还挺丰富,香香嫩嫩的蓬糕,樱桃奶酪饼,蛋饼小银鱼,还有一道鹅炙。
前面两样都是鹤语喜欢的,只是不论是莲蓬还是樱桃,在北地几乎都看不见,稀罕得很。
她早上就只动了几筷子,夹的都是前面两样。至于后面的荤菜,鹤语受不了早上吃太油腻,果断放弃。
倒是谢夔,见她喜欢吃甜点,没有跟她相争,就夹着她不喜欢的,大口大口着。
这动作,看得鹤语一阵皱眉。
“你就不能吃慢点?”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么要求谢夔。
谢夔:“……行军路上,你吃慢点试试?”
“现在又不是你在行军路上。”鹤语不满道。
谢夔:“习惯了。”
“那你改过来。”鹤语理直气壮说。
这几乎是他们每顿饭都要上演一次的场景,反正最终都会以谢夔妥协收尾。
“我今日什么时候出门?”鹤语问。
谢夔睨了她一眼,“什么时候同意我跟在你身边,什么时候你可以出门。”
这是昨晚他就提出来的,不然就免谈。
鹤语没好气看他一眼,简直搞不懂这个男人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不就是拳脚功夫吗?非得要跟唐坚分出个高低才满意?
“行吧。”鹤语勉强同意说。
谢夔:“不用带你婢女,我这儿正好有个人,安排给你。”
鹤语:“谁啊。”
没多久,鹤语就见到了谢夔口中说的那个人。
对方看起来身形跟珍珠和玛瑙差不多,不过,仔细一看的话,还是比二婢更加强健一些。
珍珠和玛瑙的瘦,是纯粹没几两肉的纤细。而眼前的女子,则是劲瘦,聊起衣袖,露出臂膀的话,还能看见手臂上流畅的肌理线条,看起来孔武有力。
“这是青船,日后就是你的贴身婢女。平日里你出门,珍珠和玛瑙带一个,另一个,就带着她。她会些拳脚功夫,护你周全是没问题的。”谢夔说。
青船对着鹤语抱拳行礼,“殿下。”
鹤语下意识道:“啊?可我有唐坚呀。”
唐坚跟了她很多年,从来没让她受过伤。
鹤语也不知道是自己那句话触碰到了谢夔敏感的神经,在这一瞬间,男人的脸色变得有些出奇差。
第41章 惊艳
“收下。”谢夔说。
其实人在他这儿,已经有三年。自打当年圣旨赐下后,他就在为鹤语挑选培养武婢。朔方不比上京安全,他是怕自己没办法无时无刻都在鹤语身边保护她,这才费了些心思。
但这些,实在是没必要告诉鹤语。
毕竟现在这人都还不想收下,谢夔眉宇间露出了些许躁意。
鹤语“哦”了声,没有再反驳谢夔的话。她身边的护卫其实早就超过了一般公主的配置,只不过是因为深受帝后宠爱,所以身边才有这么多人。但这些护卫,都是男人,在鹤语身边,还真是没有一个武婢。现在谢夔将人送来,她嘴上说着没必要,但心里或许又是另一回事。
既然要出门,鹤语自然不会穿着眼下这身衣服,她很快就回了内室,让珍珠和玛瑙服侍自己更衣。
谢夔也去换了一身衣服,他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在外面等着鹤语。
鹤语没有穿昨日的那一身彩月族的衣服,而是换了一套藏蓝色的,上面有亮黄色的点缀,看起来灵动俏皮。而且,这颜色将鹤语的皮肤衬托得更加莹白,就像是上好的玉石一般,让人的目光流连忘返。
谢夔不是不知道彩月族的贵女的服饰是何种模样,但当鹤语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那一瞬间,他还是感觉到了自己呼吸一窒。
身段纤细的姑娘,那截平日里总是被掩藏在襦裙之下的细腰,此刻清清楚楚地暴露在日光之下,谢夔几乎要被那一抹刺眼的白晃得眼睛疼。像是轻纱一样的裤子,在脚踝处陡然收紧,自然也让鹤语细弱的脚踝,露在了空气中。
随着鹤语的步伐,在她脚踝处的银铃,这时候清脆作响,像是什么勾人魂魄的妖铃。
即便是对方脸上还戴着银片制成的面纱,但是就仅凭着鹤语露在外面的那双看起来惹人垂怜的杏仁眼,就已经足够令人挪不开目光。
谢夔喉咙滚了滚,他有点后悔了。
昨日他见到鹤语时,后者已经换上了平日常穿的服饰,哪里窥见了这般旖旎风光?
现如今,他若是反悔,还来得及吗?
鹤语走到谢夔跟前,见后者像是在走神的样子,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想什么?”鹤语问。
谢夔回神,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的人。
分明早就知道彩月族贵女的衣服就这样,但现在心里就是有点莫名不爽。
可能谢夔自己也知道这种不爽简直莫名其妙,所以他干脆懒得开口解释。
“走吧。”谢夔说。
他们要先坐一顶不起眼的马车到彩月族府邸的后面,然后再从正门大摇大摆出来。
两次上马车,谢夔都是直接抱着鹤语上去。
那上衣着实很短,若是弯腰,只会露出来更大一截雪白的后背。
谢夔不想看见这种情况出现。
他脸上看起来没什么不自在,倒是让鹤语有几分不自在。毕竟,男人的大掌,这是第一次毫无阻隔地,触及到了她的腰间。鹤语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在谢夔掌心里的那些厚厚的茧子,当触碰到她格外敏感的腰间软肉时,摩擦的触感,让她的尾椎骨都散发出了一阵阵酥麻的痒意。
东街的乐坊很快就到了。
鹤语下车,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脸笑容的春娘迎了出来。
应该是刚才接到了消息。
“小姐来了,今日想听什么曲儿呢?”
虽然春娘面色带笑,看起来热情极了,但是鹤语是打小都在皇宫里长大的人。她就算是没有八百个心眼子,但也不至于对别人的心眼子没一点觉察。
春娘看起来对她的确热情,但鹤语也能感觉出来后者对自己的打量。
至于为什么打量,这可能就要问问一旁的谢夔。
“《海青拿天鹅》,有人会这曲儿吗?我听听,今日合适的话,我便挑个人跟我回府。”鹤语傲慢说。
拿捏刁蛮贵女这种角色,她简直手到擒来。
在一旁化了妆,几乎看不出来原本模样的谢夔,见到眼前这一幕,在无人觉察的眼底深处,染上了一层笑意。
他忽然觉得昨夜鹤语说得也没错,她这样的,即便是戴了面纱,也无人能假扮出来。
毕竟,在整个北地,怕是都没有一个女子有她这般的气度。
春娘心里的确是有几分怀疑鹤语,她这乐坊开了多少年,都没一点事儿,偏偏昨日在鹤语来过之后,后院居然招了贼。
思来想去,昨日跟往日不同的,唯有鹤语这么一个变故。
可是今日再见鹤语,后者还是跟昨日如出一辙的娇蛮的脑子不太好用的大小姐模样,春娘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这应该只是一个巧合,这么傻乎乎的贵女,除了喜欢附庸风雅一点之外,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转眼前,春娘脸上重新挂起了热情的笑容,将鹤语请上了昨日的包间里。
不多数,就来了一群年轻的姑娘们。
春娘倒是没有再留下,既然鹤语已经决定了今日要带一个姑娘回府,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这时候自然不会再在鹤语身上浪费时间。
可是偏偏鹤语不想放她离开,在春娘刚要转身时,鹤语的声音就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春娘不留下来吗?你的琴音,我想听。”没有借口,没有含蓄的商量,娇蛮任性的大小姐,最拿手的就是强人所难。
鹤语睁着一双干净的眼睛,坦然地看着准备离开的春娘,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问题,开口要求着。
春娘还没来得及找借口,就听见鹤语又开口了。
“反正你们这包间是想点谁的曲子,就能点谁吧?那我要先点你,剩余的那些人,就暂时先排在后面吧。”鹤语随口说。
春娘:“……”
她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烦,现在乐坊不同往日,她需得小心为上。可按照她在令灵州城里的人设,她现在除了答应眼前这位令人厌烦的大小姐的要求,别无他法。
“既然小姐点名要奴,奴自当从命。”春娘面上还保持着笑盈盈的模样。
鹤语“嗯”了声,睥睨的眼神看向周围的人,自带一股居高临下,然后她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茶具,那模样似乎是示意谢夔斟茶。
谢夔倒是很有眼力价,尤其是在昨天知道了这乐坊有古怪后,他今日在迈进门时,浑身都处于紧绷战斗状态。不过在这种状态之下,他几乎绝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鹤语身上。
所以鹤语低头看桌上的茶具时,谢夔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伸手给她倒好了茶水。
也不知道是鹤语不满意这温度还是怎么样,才喝了一口,就“嘭”的一声,直接嫌弃地将茶水带杯子都扔在了谢夔身上。
“这么烫!你想烫死我吗?”鹤语盛气凌人道,她生气的时候,那眼睛却变得更加生动。
谢夔明知道她都是在做戏,可在这瞬间,还是忍不住被这样半遮半掩的娇蛮脾气的大小姐吸引了。
“滚出去,听说这街头有一家新鲜的羊肉馆子,专门做蒸软羊,还有一家果脯铺子,我要吃花盏龙眼和蜜金桃,你去买回来,省得在这儿碍眼。”鹤语指挥道。
她脾气不小,虽然才来了两回乐坊,但显然这形象已经在众人心中根深蒂固。
春娘听见这话,下意识捂住唇,半是劝说半是玩笑道:“这羊肉馆子在西街,买果脯的铺子快要到了城门口,这完全就是两个方向呀,小姐你这是要罚人?”
鹤语满不在乎,“我的人自然是要听我办事,就算是跑个通城又如何?”她说着这话时,还抬眸朝着站着的谢夔看了眼,似乎不满后者还站在房间里,“还不去?”
来之前,她们早就约好,谢夔趁机在混进乐坊的后院看看。自打昨日之事后,这里的防卫肯定会严很多。今日鹤语过来,正好能一石二鸟。
第42章 朵兰
谢夔眼中带着几分隐忍的火光,他飞快看了鹤语一眼。在马车上的确说过自己会借着这一次来乐坊的机会,再探探路,但并不是现在,而是等到他将鹤语送回去后,再杀个回马枪。
却没想到鹤语现在支开他。
鹤语收到谢夔的目光时,挑了挑眉。
她当然知道谢夔是想让自己彻底安全后再回来,可是还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加方便探查乐坊?她在包间里能将乐坊里一大半的乐妓都拖住,虽然不知道乐坊里究竟有多少女子是来卖艺,又有多少女子是跟春娘有勾结,但有她在这里跟散财童子一般撒着银子,对于谢夔而言,行事的话,总归是要方便很多。
反正鹤语笃定了自己现在开口,以谢夔如今的身份,后者不能反抗,她就看着谢夔锐利的眼神盯着自己,在银片面纱下的唇角,不由翘起。
跟这人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这表情倒是头回见,难得让她占了上风。
春娘不懂两人之间眉眼官司,笑眯眯地提醒谢夔,说那羊肉铺子近日来排队的队伍老长,得赶紧去,不然,再耽误一会儿,晌午过了都买不到鹤语想要的蒸软羊。
谢夔低声飞快道了声谢,然后跟在鹤语身边的青船点了点头,这才离开。
包间里没多久就传出来了丝竹之音。
谢夔离开后,没让人跟着,他刚下楼拐了个弯,好似寻常,但在从屏门后走向乐坊的正门口时,那道身影俨然已经变成了唐坚,而谢夔则是身形一闪,脚步朝着乐坊门口截然相反的方向走了去。
若是春娘真是匈奴人早些年安插在灵州城的探子,现在忽然有这么大的动作,谢夔也能猜到几分原因。
老匈奴王在一个月前,死在了自己宠妃床上,很是不体面。如今掌管整个匈奴的,是老匈奴王的小儿子都拉克。
能在老匈奴王十几个儿子里,杀出一条血路,了结了所有兄弟性命,坐在了王座上的人,谁能不知道是个狠角色?
何况,早些年,谢夔还跟都拉克交过手。
能让匈奴四大猛将之一的毕力格图心甘情愿跟随的主子,的确是有几分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