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殿下的话,主子搜罗来这些东西,让奴婢送来,是给殿下赔罪。”赵玉说。
这话说得不够明白,但是在场该明白的人都明白。
夏涵今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她早就知道了鹤语是大邺唯一的嫡出公主,身份尊贵,但是没想到,竟然连太子殿下,都要对她如此“讨好”。
鹤语则是面无表情。
赵玉在这时候朝着一旁跟进来的、没什么眼力见的夏涵今看了一眼,微微皱眉。在上京城里,他可难得见到这么木讷的小娘子。
倒是鹤语反应过来,伸手示意珍珠将夏涵今带去旁边的花园转转。
很快,轿厅里就只剩下了鹤语和赵玉。
“所以,兄长是为了崔家的人道歉?”鹤语说。
赵玉:“……”他干笑两声,还是点了点头。
鹤语没有说不收,但总归脸上看起来也没觉得太高兴。
“知道了。”她说。
赵玉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鹤语,“这是主子给殿下的家书。”
鹤语随手放在一旁,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想要迫不及待拆开。
赵玉心头有些着急,自打眼前这位来了朔方后,倒是给京中寄送了两封书信,可那都是给圣上的。不过,也就只是报了个平安。
这倒是公主殿下的教养,在礼节上,叫人挑不出来半点错。
可他家主子左等右等,也没有等来公主殿下的一封书信。现在他人已经到了灵州,见到了鹤语,不由试探道:“殿下,可要回信?”
鹤语:“回什么?你回去后,就告诉兄长,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赵玉沉默,他觉得自己真要是就只带着这话回去,他怕不是要被削了脑袋。
鹤语很快又道:“哦对了,还有一句,祝兄长和崔小姐,百年好合。”
她在离开京城的时候,太子和右相崔家之女已经交换了庚帖,就等着礼部的人敲定良辰吉日,准备大婚。
从前鹤语还以为自己能亲眼看见兄长大婚,至于现在么,她想,她应该是见不到了。朔方距离京城遥远,她也没什么时间回去。
若是说赵玉在听见鹤语拒绝回信时,心如死灰,那么这一刻,他在听清楚鹤语要让自己带的话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赵玉心情很复杂,他一想到自家主子那脾气,只好现在硬着头皮对鹤语开口:“主子还说了,若是殿下觉得不解气,他可让崔家的小姐亲自给您写一封道歉信。”
鹤语这一次是真惊讶了,她对崔家的小姐没什么偏见,只不过阴差阳错,让世人觉得自己好像是因为崔小姐而离开上京。
“这倒不必。”鹤语说,她叹气,最后想了想,知道自己今日若是不交出一封书信,日后赵玉回京,怕是不好交差。
鹤语让守在门口的玳瑁取了纸笔过来,写了两句,交给了赵玉,“你回去同兄长说,我来朔方,跟崔小姐没什么关系,我在这里很好。”
就算是从前不太明白,但现在,都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鹤语也很清楚,她母后不可能因为一个未来的太子妃,就让她需要避开对方的风头,而让自己离开京城,来这漠北。只是,她到现在为止,也没想明白个中缘由。
鹤语向来不是迁怒他人的无理蛮横之人,她跟太子的关系一向要好。若是说当年的陆云青是能陪着她胡闹的人,那在皇宫中,她的太子哥哥,就是最宠溺她的人。无论她想要什么,她的太子哥哥都会主动给她弄来。
虽然她们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但是,鹤语知道,东宫那位,的确很爱护自己。
不管是不是因为她的身份。
所以,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鹤语也是真心实意希望对方能过得好。
赵玉心里叹气,可能他家主子并不是想要听见这些。
就在这时候,有婢女来传话,说是门口有王家母子求见。
鹤语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王家?”
玳瑁在一旁提醒道:“就是那位跟夏小姐有过婚约的王家。”
鹤语皱眉,像是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找上门来。
“她们来做什么?”她跟王家的人又不认识。
“说是今日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见到殿下。”
鹤语没有说话,倒是坐在下面的赵玉,不由皱眉,“哪个王家,对殿下如此不敬?”
还一定要见到公主殿下?
他家主子也没这么大的口气。
第62章 立威
鹤语刚准备挥手,让玳瑁直接把人赶出去,却不料在这时候,应是听见了消息的夏涵今,忽然跑了回来,还有些喘着粗气,站在门口,逆着光看着她道:“永乐,我想见见他们。”
鹤语挑眉。
片刻后,王夫人和王锦就被请到了轿厅。
王锦在进门时,就看见了站在鹤语身边的夏涵今。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厌恶,多日不见,面前这人看起来更加粗鄙,如今穿得跟军营中那些莽夫一般,丝毫没有一点官家女子应有的温婉模样。日后若是嫁予他为妻,不知有多丢脸。
倒是在上面坐着的那年轻女子,肤如凝脂,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当真是绝色。
可是王锦才看了一眼,忽然,在一旁就传来一声有些尖利的呵斥声。
“大胆!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冒犯殿下!”
赵玉就坐在鹤语的下首,刚才在王家的人进门前,他从鹤语同夏涵今的三两句交谈中,对如今来拜访的这对王家人有了大致的了解。
他本没放在心上,可不曾想,进来的这年轻男子,居然敢直勾勾地盯着上座的公主殿下,没半点收敛。赵玉登时大怒,不过是区区参军之子,也敢直视公主殿下?
这荒凉北地的人,就是没点规矩!
赵玉站起来呵斥后,倒还记得自己身份,不敢在鹤语跟前越俎代庖。他转过身,对着鹤语一鞠躬,“殿下,此人既然管不住自己的眼睛,那就由奴婢替殿下教训教训吧,省得脏了殿下的手。”
刚进门的王夫人和王锦,压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得赵玉这么一番话。
王夫人一转头,当看见如今在她们跟前这个白面无须的年轻男子时,心里忽然一慌。
虽说从前没见过宫中的人,但眼前站着的男子,那模样一看也能让人猜出几分身份。她刚才进来时,便看见了节度使府外停着不少马车,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这是从上京宫中来的人啊!
“扑通”一声,王夫人已经跪在了地上,冷汗涔涔,“妾身携犬子拜见公主殿下,无意冒犯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王锦被身边的母亲拉着跪下来之前,还在看着赵玉,显然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刚才无理地盯着鹤语看时,已经惹怒了对方。如今被迫跟着跪下来,但仍旧没管住自己的眼神。
身在朔方这样偏远的地方,实在是很难见到宫中的太监。王锦一时间脑筋没转过来,只觉得赵玉这人看起来格外阴柔俊美,他在灵州城里从未见过这号人物,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鹤语没理会堂下跪着的人,只是看着赵玉问:“你想怎么处理?”
赵玉本在看见王锦没一点掩饰直勾勾看着自家公主殿下时,便已心生不快。结果他是真没想到,这灵州城里,竟然还有比现在站在鹤语身边那夏家女子更加木讷的人,对方竟还敢抬头打量自己。
像是这种不懂规矩的人,在宫中,悄无声息地死去再正常不过。
“自然是剜了双眼,给个小小教训,省得日后还不懂规矩。”赵玉微微弓着背,对鹤语道,“若是主子在此,定然不会让殿下受如此委屈。”
他这话一出,原本站在后面的两个带刀侍卫,便上前了一步。
东宫的人,做事都很干脆。
自然,护卫也是一样。
鹤语还没有说话,而现在听见赵玉的话的王家母子,则是吓了好大一跳。
王夫人狠狠地瞪了身边的王锦一眼,转过头时,已经忙不迭冲着鹤语磕头。
虽然她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公公究竟是哪路神仙,但总归是她们开罪不起的上京来的神仙,“公主恕罪,犬子鲁莽,今日初见公主盛颜,一时间失了礼数,还请公主勿怪。”
王锦这时候也意识到刚才说话的人,似乎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他彻底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嘴里跟着道:“请公主开恩。”虽然说着求饶的话,但王锦心里不以为意,他不过就多看了面前的人两眼,至于么?他爹是功曹参军,多多少少也能在节度使大人面前说上话,他什么时候有过这样跪地求饶?
鹤语没怎么在意面前的这对母子的话,只是抬头朝赵玉看去,“我不喜欢见血。”
宫里的规矩大,冷宫冤魂的传闻也不是没有,但在鹤语眼前,没那么多腌H事。她也知道宫里那些太监的手段层出不穷,但这些,从未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宫中那些太监宫女,谁不知道若是能去鹤语的海月殿当差,那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公主殿下娇贵,却是宫中难得的好心人,从不无端迁怒宫女和小太监。能去海月殿,就是得了公主的庇佑,只要不犯大错,在那深宫里,安稳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
鹤语这话刚说完,空气就就传来了“啪”的清脆的巴掌声。
是赵玉伸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赵玉对自己毫不手软,左脸很快出现红色的掌印,他直接跪下,“奴婢有罪,忘了殿下不喜欢见血。”
鹤语拧眉,“你起来。”她兄长手下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狠起来的那股劲儿,有些太过。
赵玉还跪在地上,那样子看起来异常执着,“殿下既不喜欢见血,此人就拖下去杖责二十吧,做错了事的人,殿下不能心慈手软。”
这一回,鹤语没再拦着。
她拦住了一回,是她公主的身份,有权拦住一个奴婢。但第二次再拦,就有些打她兄长的脸。毕竟,赵玉走在宫外,代表的就是东宫太子。
而王家的人,的确是有些没规矩。
很快,赵玉身后的两侍卫,就将王锦拖了下去。
这动作直接让跪在地上的王夫人脸色大变,“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犬子,犬子他什么都不懂……”
赵玉这才站起来,后退一步,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看着堂中的王夫人,一句话,直接让后者噤声。
“这位夫人大可放心,咱家手下的都是东宫最得力的侍卫,下手有轻重,令郎不会有性命之忧。”
还想对鹤语的哭诉的王夫人在听见这话时,犹如耳边惊雷,霎时间,呆愣在了原地,甚至连啜泣都不敢发出声音。
她刚才听见了什么?
东,东宫?
东宫的人?
太子殿下的人?
第63章 打脸
这一瞬间,她有些心如死灰。
万万没想到,刚才她家儿子只是盯着鹤语看了一会儿,竟,竟引出一桩这么大的罪过。
鹤语看了眼身边的珍珠,后者收到眼神,走下去将几乎已经瘫软在地上的王夫人扶了起来,“王夫人,请坐。”
鹤语见后者没有再哭哭啼啼,“不知王夫人今日执意见我,所为何事?”
王夫人现在虽然平静了下来,但心头仍旧惴惴不安。现在听见鹤语的问话,她原本想要作罢,但一想到刚才自家那不成器的蠢儿子说不定已经无意间开罪了东宫,现在无论如何,也要抱紧鹤语这条大腿才行。不然,日后,上京考试,她们家没一点根基,她儿去了上京,岂不是骨头都要被吃没?
想到这里,王夫人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妾身是听闻夏小姐同公主交好,而犬子跟夏小姐之间,前些日子,有些闹了误会,所以妾身今日厚着面皮,想求见公主殿下,成全这一桩好姻缘。”王夫人低着头开口道。
夏涵今不笨,她在听见节度使府的门房通报王夫人求见,她就猜到定然是跟自己有关。
只不过,刚才发生的一切,俨然在夏涵今意料之外。
皇宫里的人处置人的手段又狠又准,让她这个从小在边关长大的小小军户之女,简直大开眼界,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但夏涵今又不得不承认,当看见王锦挨打时,她心里是有那么一丝丝畅快的,或者再准确一点,是非常畅快!
那位宫里来的小公公,做了她早就想做,却又不能做的事,简直令人神清气爽!
不过,夏涵今才感到神清气爽,后一秒,她就听见王夫人接下来的那些话,顿时,一双眼睛瞪成了铜铃大小。夏涵今忘了礼数,在王夫人话音刚落时,就已经飞快开口:“好姻缘?夫人,您说话怎么这么不讲良心呢!我跟王锦那是好姻缘吗?!那我跟西市刘麻子猪肉铺里随便的一头猪也是好姻缘啦?!”
夏涵今气得口不择言,完全忘了家里父母对她取名“茹古涵今”的殷殷期盼。
王夫人早就知道夏家这位小姐喜欢舞刀弄枪,从前见了几面,那时候夏涵今还被家里调教得有那么些大家闺秀的样子。她哪里知道最近夏涵今遇见了鹤语,完全放飞了自我,才懒得说那些酸词腐句。
现在夏涵今那句“随便跟一头猪也是好姻缘”的话一出口,瞬间直白得让她差点无法招架。
可王夫人到底还是比夏涵今这样的小姑娘多活了小半辈子,除了最初那瞬间的意外和不喜后,立马反应过来,“夏小姐这一定是因为跟锦儿吵架的缘故吧,我回头定然会好好教训他,让他亲自过来跟夏小姐赔礼道歉,就还请夏小姐宽容大量,原谅他这一回的不懂事吧。夏小姐从前跟锦儿,不也是两情相悦吗?”说完这话,王夫人又看向了鹤语,收敛起心底对夏涵今的轻蔑,掩唇笑着道:“公主殿下也知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对吧。”
夏涵今到底是年轻,愤怒红了脸,“我什么时候跟王锦两情相悦?”
“哟哟哟,小姑娘就是面皮薄,公主您看,夏小姐她还害羞上了呢!”王夫人继续笑着道。
夏涵今气得一张更红了,她才不是害羞。
奈何王夫人颠倒黑白的本事太厉害,她除了一身蛮力,在嘴巴上,还真不是对方的对手。
鹤语坐在位置上,端着茶盏,轻轻吹了一口气。
“是吗?”她听见王夫人叫了自己,眼睛都没抬一下,“那市井传闻,王公子心悦东街乐坊的女子,也是假的吗?”
王夫人心里一咯噔,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她心里再一次把家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骂了一顿,脸上堆起笑,“公主说笑了,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乐籍女子?都是外面的流言而已。”
“那日在金银楼里,王公子说绝不会娶元娘,这辈子只有那位叫姚春的姑娘是他的妻子,这也是谣言了吗?”鹤语漫不经心开口。
王夫人不知道鹤语竟然连这种事情也知道,她额头不由冒出一层冷汗。
同时,王夫人又暗暗埋怨上了夏涵今。鹤语之所以能知道得这么详细,肯定是夏家这小丫头背地里说了不少。没想到这表面看起来憨厚的人,背地里竟然还有这般心机,搬弄是非,她倒是小瞧了夏涵今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