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姚春求着他说想跟着他一起来这春日宴的,说也想来节度使府上长长见识。心上人的要求,王锦怎么可能不满足?
姚春按捺住心头的不耐,又换上平日里王锦最熟悉的温柔模样,“只是走错了路,这节度使府上可真大啊。”
王锦闻言,没有丝毫怀疑,他只是皱了皱眉,劝说道:“你跟紧我,那位公主殿下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其实今日王锦跟王夫人一样,一点也不想来参加这什么春日宴。因为前段日子他在节度使府上挨的那一顿板子,让他如今对这儿都产生了阴影,看着都怕。如果不是因为姚春说想要跟着他一起过来见识见识,他说什么都不会主动再迈进这儿一步。
姚春心头轻笑,怕是现在让王锦惧怕的那位公主殿下,现在已经香消玉殒,死在了王芙手下。但面上,姚春还是装出了一副听话乖顺的模样。
“我都听王郎的。”
谢夔刚才是认出来来叫自己的是鹤语身边的护卫,他刚走到看松轩的最里间,这里是跟隔壁书房集虚斋相邻,周围有护卫把守,没什么客人能到此地。
谢夔推开门,就看见已经站在里面的换了一身小厮的衣服的鹤语。
他一愣。
“怎么穿成这样?”
鹤语才刚回了一句“好玩”,这时候就有暗卫进来了。对方在谢夔耳边说了两句什么,顿时,谢夔的脸色一变。
第78章 就计
今日府上布置的人手很多,鹤语只当做对方是有什么要紧事禀告给了谢夔,没做他想。
直到当暗卫离开,房间里就只剩下了谢夔和她时,鹤语这才感觉到了一丝丝不同寻常。
实在是因为面前的人周身散发出来的那股子风雨欲来的气势,太骇人,她不想注意都难。
“怎么了?”鹤语不解问,现在谢夔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提心吊胆。
谢夔在这瞬间,心情是真复杂。
在鹤语过来之前,有唐坚手下的人过来说鹤语提醒他留意今日来参加宴会的王锦。他只当她在女眷那边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特意派人来提醒。可是,就在刚才,他安插在鹤语身边的暗卫,这时候过来却将刚才鹤语跟王芙之间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
谢夔走近了鹤语,他仗着身高优势,在这瞬间低头,额头差点就要抵靠在鹤语的额间,带去了深沉的压迫感。
“好玩?”谢夔重复着刚才鹤语说出来的这两个字,眼眸里的颜色,看起来深邃骇人。“被刺杀,好玩吗?”谢夔这话里已经忍不住带上了怒气,若不是有暗卫过来禀告,他还真不知道刚在鹤语身上发生了那么惊心动魄的事,偏偏眼前这人居然还一点风声都不给他透露,谢夔在这瞬间,心头陡然间,生出了这二十多年来都不曾有的无力感。宴分两席,他以为只要鹤语在女眷那边,身边时刻紧跟着青船,又有护卫和暗卫在身后守护,必然是万无一失。可是如今看来,的确是他托大了。
让她置身险境。
谢夔都不知道如果鹤语前几日没心血来潮,忽然想要跟着夏涵今学上那么两招防身术,如果她还是在上京里那位娇滴滴的公主殿下,在面对着王芙忽然的背刺时,究竟还能不能像是刚才那般,那么幸运地避开。
眼前这人现在是完好无损地站在了他跟前,可是那种失控感,还有那种比他一个人孤身入敌营时,还要更加深刻的后脊发凉的感觉,就像是一把坚冰铸成的利剑,在他的心头留下了刀光剑影。即便是没有见血,可是残留在心头的那股令人胆寒的凉意,却挥之不去。
就这么危险,但面前的人,如今站在自己跟前,却像是个没事人一般。
谢夔的心情,万分复杂。
鹤语听见这话,才知道刚才暗卫过来给谢夔汇报了什么。
“不是没事吗?”她嘟囔道。
谢夔的鼻腔里发出“嗯”的上扬的一声,似乎并不觉得她刚才的话有几分道理。
鹤语不服气,她倏地一下抬头,眼睛直直地看着谢夔,伸出手来,葱白的指尖在瞬间颇有些恶狠狠地味道,戳着面前人的胸口,“你还好意思问我?难道不应该怪你吗?王芙是谁招惹来的?我之前都不认识她好吗?都怪你!”鹤语说。
鹤语觉得谢夔肯定是要给自己找两句借口的,但没想到,当她有些心虚地对着谢夔一通指责后,面前的男人竟然点了点头。
“是怪我。”谢夔直接承认了。
鹤语因为他忽然的服软,惊讶地微微张了张开嘴巴,但很快,令她更加惊讶的事情来了。
谢夔原本距离她不过两拳的距离,现在,后者忽然伸手,一把就将面前的她,抱紧了自己怀中。
男人身上那股干爽清冽的味道,在此刻,尽数占据了鹤语的呼吸。
她只感觉到那只嵌固在自己腰间的大手,那掌心里传来的力道,几乎大得快要折断她的腰,好不用力。
可能就是因为这一刻谢夔抱着她抱得实在是太紧,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鹤语心头生出了一个听起来似乎很荒诞的念头。
谢夔这般,该不会是紧张自己吧?
就因为这念头的出现,让鹤语原本已经到了嗓子眼里那句质问的“你干什么”的话,重新咽回了肚子里。她的双臂还垂落在自己身侧,这时候像是不由自主地环住了跟前人那宽阔的后背。
“你,这是怎么了?”鹤语试探问。
谢夔听见耳边落下来这道声音时,他眼中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实在很难具体形容心头这种可能叫做“失而复得”的心情,面对鹤语的疑惑时,他耳后有些泛热。
鹤语在谢夔怀中,还想抬头看看男人此刻的表情,却不料谢夔像是有所觉察一般,先一步按住了她那颗太有自己想法的小脑袋。
后一秒,谢夔低沉的声音,缓缓地落进了鹤语的耳中。
“没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日后别这样吓我。”谢夔说。
他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处事不惊,遇事沉着冷静,至少,刚才他的心绪就乱了,失控到一发不可收拾。
鹤语听见这话,没有跟他唱反调。她其实是有那么点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若是这时候谢夔要逮着她教训,问她为什么不听话,要把青船支开,那她肯定跳起来俯视谢夔,也不会在他面前输了气势,一定是要据理力争到底的。
可是现在,鹤语听着谢夔像是服软的话时,她心头那根弦,像是被人拨弄了一下,忽然被奏响,发出了轻快的声音。然后,她就生不了气,也不想再跟谢夔斗嘴。
“哦。”鹤语乖乖点头,“知道了。”她说。
谢夔这才松开她,虽然是听人汇报眼前的人没什么大碍,但是他仍旧不太放心,沉着脸,拉着鹤语看了好几遍,这才将被鹤语悬挂在半空的那颗心放回了原地。
等到谢夔松了一口气后,他这才看着现在一身小厮打扮模样的鹤语,开口问:“你现在穿成这样又是做什么?”
鹤语眼睛一转,“我想跟你在身边。”鹤语说。
谢夔心头像是因为她这话,被刺激得微微一颤,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鹤语简直就是在胡来。
“不行。”谢夔干脆利落拒绝。
虽然他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但到时候场面定然会是一片混乱,鹤语在水阁,定然会比在看松轩安全很多。
“为什么?”
“危险。”
鹤语听见谢夔的回答,瞪圆了眼睛,随后一脸不可思议道:“谢夔,你好没本事!”她面露夸张的神色,“我站在你身边你都不能保护我吗?”
鹤语控诉道,那样子,别提她看起来是多有理了。
第79章 女儿
谢夔明知道这是鹤语的激将法,但这一刻,心头还是被鹤语激得有些澎湃震荡。
他黑了脸,压住了已经快到了嗓子眼里的那句“怎么可能”,额上的青筋,都有些暴起。
但现在要他承认自己连身边的妻子都不能保护的话,谢夔的骄傲也不允许,哪怕只是说谎,他也做不到。
鹤语见谢夔不吭声,但拒绝的态度很明显,她不由气闷。
她现在人已经是假死状态,在将混进了府上的牛鬼蛇神抓出来之前,她也不可能再回到水阁。反正外面就没有人见过她这张脸,就算是扮做谢夔的小厮,跟在谢夔身边,也不会让人起疑。
“你等会儿是要离府,看松轩里需要个主事的人,这个人,只能是我。”鹤语懒得跟他兜圈子,直言道,她扮做小厮过来也不完全是一时兴起,而是因为知道匈奴人选择在今日行事,就是想里应外合。
毕力格图和的化名姚春的朵兰公主,在春日宴上制造混乱,同时,那位新上任的匈奴的王,会率兵前来试探灵州的底线。到那个时候,鹤语知道谢夔是一定要上战场的。
“府上乱成一团,名义上我假死,你离府,这一屋子的外族人,你确定,还是你能保证这里面每个人,跟朔方都是一条心,没有被匈奴人渗透?到时候,你还能那么笃定府上不会生变?后方安稳?”
那时候,在看松轩里,必须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
在整个府上,还有谁比她更名正言顺?还有谁比她更能镇压可能会冒头的伥鬼?
谢夔发现自己当真是小瞧了鹤语。
这个从小被养在富贵锦绣堆里的小公主,并不是头脑空空之辈。
如果现在鹤语娇蛮任性要求她想要出去看热闹,谢夔说什么都不会同意,必定义正词严地拒绝。可是现在,偏偏鹤语没有蛮不讲理地逼迫,只是跟他讲道理。
那些道理,听起来还真是有几分道理。
谢夔张了张口,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应该露出苦笑。
他心底的隐忧,被鹤语现在一语道破。
春日宴涉及到的外族人太多,他不可能时刻监视着所有的部落,也不知道今日宴会上,到底会不会有那么一两个匈奴人的同党。
王仲宣虽然会留在宴会厅里,但他只是文臣,并非武将。在百姓中有些名声,但不一定能震慑住在场的所有人。
可是鹤语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我跟着你在宴会厅里,才能第一时间掌控府上的动静。若是等你离开,我再出现,我哪里有那么快的反应?”鹤语紧接着又说。
字字句句,言之在理
谢夔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今日在这间房里,第二次妥协了。
“好。”谢夔点头,公主殿下平日里不爱管事,想管事的时候,他也拦不住,“但我也有要求。”
“你说。”
“唐坚和青船两人,必须时时刻刻跟在你身边。”谢夔说,他不想看见刚才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鹤语的性命第二次被人威胁。
鹤语点头,“好啊,没问题。”
两人重新折返回了看松轩,在路上,谢夔问:“断金在身上吗?”
鹤语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腰间,“放心,带着呢。”
大约是今日鹤语第一次这么听自己的话,谢夔的脸色好看了不少。他眼底透着几分欣慰,回过味来后,心头着实有些感慨。
大约就是年纪轻轻,养了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儿的感觉。
他没什么别的要求,就只有两个字,听话就行。
谢夔回到看松轩没多久,春日宴就已经开始。
鹤语站在他身后掺茶倒水,果真是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王令之在灵州城里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军,尤其是在今日,来参加春日宴上的外族人众多,本地的官员也差不多都到齐了,他这样的官职着实是有些不够看的,被安排在了席位的末端。
跟着王令之过来的王锦,自然也是在宴席的尾巴上,距离谢夔很是有些距离。
姚春站在王锦身后,这么远的距离,她是有些看不清楚坐在最上方的那个男人的神情。但刚才,已经有他们的人给她传消息,说鹤语遇难,伤了心脉,此刻府上的大夫正赶过去。这消息被节度使府上的人封锁得严实,他们的人也是花费了一番力气才打听到。
姚春心头不由有些佩服谢夔,都这样了,这男人竟然还能八风不动地坐在宴席上。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说那位从上京来的公主殿下有些可悲,还是该感慨谢夔这个男人简直心硬得如石头一般,太冷酷无情。
不过,她倒是真的很好奇,等会儿在谢夔最看重的这春日宴上,他们的人将这宴会搅得天翻地覆,这男人面上会作何表情。
谢夔此刻其实没多冷静,倒不是因为公主殿下性命垂危这一消息,而是身后的公主殿下非得给他斟茶。
殿下很是敬业,哪怕是扮演小厮,也不忘了小厮的本分。
可偏偏她又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事,手生得很,那茶水直接溢出来,浸湿桌上。他这头一边跟各大部落的的首领寒暄,一边还要不动声色地帮着鹤语处理“犯错现场”,着实有些手忙脚乱。
鹤语低着头站在谢夔身后,她刚才是真不小心,但现在看着谢夔借着宽大的朝服,偷偷擦干桌子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笑了。
她声音很小,旁人自然是听不见的。可如今就坐在旁边的谢夔,听了个一清二楚。
谢夔:“……”
他回头再找鹤语算账!
这很难不怀疑身后的人就是故意的!
就在宴会气氛融洽,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际,忽然不知道外面最先是谁惊呼了一声“快看”,不少人下意识转头,朝着外面看了去。
这一看,原本热闹的宴会厅里,此刻有一瞬的沉寂。
“报!城外十里出发现一股匈奴兵,正朝着城内而来。”
在城门口的将士,此刻出现在看松轩之外。
他的声音,和此刻宴会上的众人看见的浮现在空中的狼烟,诡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看松轩内短暂的沉寂后,霎时间变得喧嚣了起来。
“匈奴人?匈奴人怎么会此刻袭击灵州?”
要知道在朔方这一带,边境线曲折绵长,朔方的城池,在北门处,多有重兵,防的就是在北地深处的匈奴人。在这些城池中,以灵州的兵力最强,即便是从前匈奴人有小规模的骚扰偷袭,大多都是避开了灵州城。
如今,这些匈奴人却是选择了在春日宴时,对灵州城发起攻击,众人一时间惊讶多过了害怕。
第80章 变故
谢夔从上座走下来,他随手将外面的官袍一脱,顺手递给了在自己身后的鹤语,露出里面的铠甲,一边朝着看松轩门口走去,一边抬手安抚着在场的宾客,“大家稍安勿躁,灵州城但凡有我谢夔在的一日,并不会令匈奴人染指半分。”
这话,带着杀意。
“宴会继续,诸位稍等。”谢夔冷静说。
这话听起来格外狂妄,好似他能在宴会结束之前,凯旋一般。
但是又出自于谢夔之口,十来岁便已征战沙场,以一己凶名吓得曾经的匈奴王不敢对中原进犯。这样的谢夔,每一句话,都令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