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感受到谢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蔡御医说话都有些结巴。
“殿下有些气血两亏,今日又累又受惊,这才晕倒。虽说脉象急促有些混乱,但只要调理得当,应是没什么问题的。”蔡御医说。
谢夔听到那句“又累又受惊”的话时,那张原本看起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现如今,变得更加难看。
他心头很清楚,鹤语这般模样,都是因为自己。
“需要什么药材?我让人去取。”谢夔按住心头冒出来的各种思绪,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口问。
蔡御医写出一张方子,递给面前的男人,然后开口道:“按照这上面服药,半月后,便会好转。”只不过在说完这话后,蔡御医脸上露出来几分无奈。显然从前在上京时,他就经常为鹤语把平安脉,对于身边这位公主殿下的脾气,很是熟悉。鹤语嗅觉敏锐,一点令她不适的味道,她都要拒绝。更别说什么药太苦,每回想要劝说殿下喝药,都是个问题。
谢夔听见身边的人叹了一口气,不由紧张问:“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蔡御医苦笑一声,委婉道:“殿下不爱吃苦,何况这一次要调理小半月,她可能会闹脾气。到时候……”
“我会看着她的。”谢夔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开口道。
蔡御医闻言,拱了拱手,“那就劳烦驸马。”
等到蔡御医离开后,谢夔看着还在房间里的珍珠,他刚想说这里有自己照看,可一低头,谢夔看着自己还穿着铠甲,刚才在处理叛徒时,身上也沾了些血迹。他飞快去隔壁洗了澡,这才出来,吩咐道:“都下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谢夔走到床边,看着鹤语有些苍白的小脸,他不由伸手,轻轻地碰了碰。
“对不起……”谢夔低声说。
第97章 迷糊
鹤语醒来的时候,刚想动一动,就感觉到自己的手似乎被禁锢住了。
鹤语低头,才发现床头趴了个人。
而自己的那只手,现在正被谢夔牢牢地握在手中。
男人这时候已经褪去了黑色的铠甲,看起来穿得有些单薄。
鹤语还想多看两眼,可在她刚想动一动时,一直握着她的手的谢夔就猛然醒了过来。
下一刻,鹤语就跟面前这男人黑沉沉的双眸对上了。
“醒了?”谢夔开口,从床沿处站起来,低头弯腰,他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可有觉得哪儿不舒服?”谢夔看着鹤语,担忧问。
鹤语摇头,又揉着脑袋,在宴会上心头的那阵儿恶心感已经过去了,“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谢夔:“应该是丑时了。”
鹤语一惊,“怎么都这时候了?我睡了很久吗?那宴会上呢?”她越过谢夔的肩头,才看见窗户外面的月亮,心头有些慌。
谢夔听见她这才醒来就问宴会上的事,心里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他伸手,在鹤语小巧笔挺的鼻梁上轻轻一刮,“现在是让你担心宴会的时候吗?”
“嗯?”
谢夔对上鹤语有些懵懂的眼神,他实在是难得看见这般迷糊模样的鹤语,心头不由泛起一阵柔情。坐在鹤语身边,谢夔伸出手,替她将散落在脸颊两边的碎发轻轻地挽至耳后,“怎么醒来就不知道问问自己怎么了?担心那宴会做什么?”
鹤语不知道是不是被谢夔方才的举动弄得有些出神,她的侧脸上,还残留着谢夔微微粗糙的指腹摩擦时带来的酥麻感。
谢夔见她又走神,只好说:“宴会那边有王仲宣,不用担心。虽然你后来晕倒了,但在水阁,也有你身边得力的大丫鬟玛瑙,没出什么乱子,我派了袁叔过去处理。现在大家都已经平安到家,除了你自己,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果然,在谢夔说完这话后,鹤语脸上露出了类似于如释重负的神情。
“那就好。”她说。
“好什么?”谢夔将她从床上扶起来坐着,“你现在这样子算好吗?”他有些微微生气说,这股气却不是对着鹤语,而是对着自己。
若不是因为自己,鹤语也不会每日为了宴会操持,最后还是很多事情考虑不周,险些让她陷入危险的境地。
鹤语刚想说自己又没什么,可是脑子里忽然在这瞬间,划过今日在看松轩的那一幕幕,她手持匕首,狠狠地扎进了匈奴探子的背心,然后抽刀,一股滚烫的鲜血,溅了她一脸。
那种黏糊糊的触感,鼻翼间浓郁的血腥气,好似又重新感受了一遍。
鹤语脸色一白,伸手按住胸口的位置,忽然朝着床外一弯腰,“呕――”
谢夔见状,眉头狠狠一皱,几乎将鹤语半抱在了自己怀中,大掌轻抚着她的后背,“还想吐?很难受?等等,我马上去找蔡大夫。”说完这话,谢夔又高声道:“来人!”
珍珠和玛瑙虽说今晚不用守夜,可两人因为鹤语忽然晕倒,都放心不下,守在小厨房熬着药。
现在突然听见谢夔的声音,珍珠和玛瑙飞快进了屋子,“殿下!”两人在看见鹤语半个身子都快要探出床,在床沿处忍不住干呕时,不由担心出声。
“还不赶紧去请蔡大夫!”谢夔见两婢女僵在原地,不由厉声道。
鹤语现在紧拽着谢夔的衣服,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就是心头恶心难受,忍不住想吐。
谢夔看着她眼眶泛红,眼角都变得湿润的样子,心头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抓住了,那种想是快要爆炸的窒息的痛感,在这一刻,如此强烈。
鹤语没吐出来什么,她被谢夔伸手擦了擦嘴后,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气一般,软软地倒在了谢夔的膝盖上。
“先喝点水。”谢夔将鹤语重新放回到床上后,替她压了压被子,倒了一杯温热的水,劝道。
鹤语没有拒绝,从醒来后,她就感觉到嗓子有些干哑。虽然刚才什么都没有吐出来,但胃里反上来的酸水,却刺激得她喉咙格外不舒服。
就着谢夔的手喝了两口后,鹤语就不想再喝。
正好这时候蔡御医也从外面赶了过来。
大半夜地被公主房中的人叫起来,蔡御医吓出了一身汗,还以为撷秀楼这边出了什么大事。背着药箱,老御医就差直接在节度使府上狂奔起来。
等到了撷秀楼,蔡御医脑门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
这都是给热的。
他才一脚进门,还来得及问什么,就感觉到自己那只干枯的手,蓦然被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掌给捏住了。
谢夔等不及,现在也顾不得自己这举动会不会冒犯到老御医,在对方刚进门时,就已经抓住了对方,飞快将人朝着床榻旁拉了过去,同时还焦急将刚才鹤语的反应讲述了一遍,最后,谢夔死死盯着面前的老大夫,“蔡御医,殿下她这究竟是怎么了?”
其实蔡御医在听完谢夔说完鹤语的症状时,他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不过听着耳边传来谢夔难掩焦急的声音时,蔡御医忍住对着后者翻白眼的冲动,一板一眼说:“驸马,殿下情况如何,也得下官先把把脉吧?”
他又不是神医,看一眼就能做出精准的判断。
谢夔闻言,恍然一惊,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急迫是有多强人所难。
他眼中露出一丝歉意,“抱歉,是我太着急。”
蔡御医摇头,没说什么,这才又给鹤语把了把脉。
片刻后,蔡御医收了手。
“怎么样?”谢夔已经忙不迭开口。
蔡御医:“殿下应是受惊所至,下午开的那些药里面,我再加一副安神的方子,等会儿煎了一并给殿下服用。其余的,无甚大碍。”
谢夔皱眉,“但她一直感到恶心,这真的没事吗?”
刚才亲眼看着鹤语在床边想吐又吐不出来,最后吐得双眼发红的模样,谢夔可不想她再经历一次,只恨不得自己不能代床上的人受苦。
蔡御医“嗯”了声,他感觉到此刻鹤语也在看着自己,不敢不回答,只能道:“殿下忧思过重,这段时间,静心休养,不会有什么大事。平日里,饮食也清淡些,不要太刺激。”
鹤语现在难受得不想说话,听着耳边的声音,皱着眉点了点头。
“驸马,可否借些纸笔?”蔡御医看着谢夔道。
谢夔点头,随后跟在蔡御医身后去了外间。
谢夔在外间也没有坐下,“不知蔡御医是有什么话需要私下告知?”
第98章 喂药
蔡御医也是今日给鹤语诊治回房后,才听说了在宴会上发生的一切,包括后来传进耳朵里那些鹤语在看松轩的所作所为。他将谢夔叫出来,便是想要与之讨论鹤语现在的状态。
“殿下平日里就不爱见血,如今,听闻殿下今日在宴会上的壮举,所以下官斗胆猜测,殿下一直犯恶心,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受惊,更是因为这是公主殿下第一次……杀人。”蔡御医将最后两个字讲了出来,“这就不是什么简单的调理身体,殿下心头的想法也很重要。”
谢夔听到这里时,眉头已经狠狠蹙起。
随后,他冲着面前的老御医抱了抱拳,“多谢御医提点。”
他差点忘了,对于他而言,手上沾满鲜血是寻常事,但是对于鹤语而言,一个在来朔方之前,甚至连山匪都不曾见过的小公主,现如今,为了站在自己身边,主动举起了手中的匕首,逼迫自己面对了从前最是厌恶的血腥场景。
这些对于鹤语而言,本身就是一场噩梦。
现在鹤语忍不住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怕不就是因为今日之事。
想到这里,谢夔站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动弹。
直到珍珠端着刚熬好的药进门来。
珍珠推门而入时,一抬头,差点没能被此刻伫立在房间内一声不吭的谢夔吓死。
“驸马?”珍珠疑惑。
而当她看见谢夔转身的那瞬间,眼底像是流星划过一样转瞬即逝的晦涩时,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给我吧,你们可以下去了,今夜我守着她。”谢夔在说这话时,伸手接过了珍珠手中的药碗。
珍珠递上前,有些迟疑道:“驸马,殿下她不爱喝药,尤其是很苦的药。”
今日这一副药方,她守在药炉旁边时,闻着味儿,都能猜想到能有多苦。
她家殿下,其实还是个天真的小女娘,被过分宠爱,又怕痛又怕苦。
谢夔点头,示意自己已知晓,随后很快,他手中端着药,转身朝着内室走了去。
房间里的人都已经下去,就只剩下他和躺在床上的鹤语。
谢夔刚走近,就看见原本躺在床上的人转过身,背对着自己。
谢夔轻轻地拍了拍鹤语的肩头,“殿下,起来喝药。”
鹤语不吭声。
谢夔皱眉,不由又喊了声。
“我睡着了。”背对着谢夔,在床上的人闷闷开口。
听见这话,谢夔忽然反应过来鹤语这是想做什么。
他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有人为了逃避喝药,还会这么幼稚地装睡。
“别任性,快点起来,先把药喝了,再去睡。”谢夔才不会那么快妥协,尤其是在有了蔡御医和珍珠给的提醒下,他才不会让鹤语就这么轻易糊弄过去。
可是在床上的鹤语听见这话,干脆直接伸手,将被子一拉,盖过了自己的头顶,“听不到听不到。”
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这一幕,谢夔觉得有几分好笑。但是就算是平日里再怎么纵着鹤语,今日他也不能就这么由着鹤语的小性子。
谢夔将药碗放在床头,然后脱了鞋上床,直接将把自己卷在了被子里的鹤语扒拉了出来。
后者力气很小,哪里可能是他的对手?
很快,鹤语就被谢夔抱在了怀中。
她那一头柔顺的青丝,因为刚才在被子里跟谢夔的“争斗”,现在看起来显得有些凌乱,再配合着她此刻不满鼓着腮帮子的模样,看起来还有几分傻气的娇憨。
鹤语在看见谢夔又要转身去拿药时,她捏着鼻子,一脸抗拒,“我闻着这味儿就知道很苦,我不要,我不喝!谢夔,我不要!”她大声反抗说。
谢夔是真没见过这么倔强的小女娘,“生病了就应该乖乖喝药。”谢夔耐着性子说。
鹤语:“我不。”
谢夔:“那我喂你。”
鹤语被他禁锢在怀中,虽然逃不掉,但是她一转头,梗着脖子,就是不配合。
哪怕谢夔喂药,也不张嘴。
谢夔到现在是体会到了珍珠和蔡御医在对自己说那句“殿下不喜喝药”话时的无奈,恐怕从前想要给面前这小公主喂药,怕都是花了好一番功夫。
若是换做旁人,谢夔才懒得多看一眼。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碗药,再苦的药,闭着眼一口喝光就不完事儿?横竖是治病重要,不想喝药的,那就自己等死。这点小挫折,或者说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是挫折的小问题,都忍不了的话,何必还活着?
可是现在眼前的人是鹤语,他不由拿出了百分百的耐心,“听话,张嘴。”谢夔将药勺递到了鹤语的唇边。
那刺鼻的苦味,怎么都压不住。鹤语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抗拒得不行。
可是无论她怎么躲,谢夔的那只拿着药勺的手总是能精准地找到她唇的位置,锲而不舍地追逐。
鹤语:“……”
躲不开,她气得眼睛发红。
原本开始忍不住吐了一会儿,她眼睛里就是湿漉漉的,现在一生气,抬头时,那双眼睛就有些叫人分不出来究竟是她气狠了,还是委屈惨了。
现在看着鹤语这双眼睛的人是谢夔,不管鹤语这双眼睛里究竟透着什么情绪,这一次,喂药的人还是心头一软。
谢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听见自己又问了一句平日里他绝不会如此让步的话。
“怎么才肯喝药?”谢夔好脾气问。
他这模样,要是被手下的朔方军见了,怕不是人人都觉得是见了鬼。
谁见过谢夔对不讲理的人如此妥协地讲过话?
但现在,谢夔像是没看见鹤语的任性一般,只是耐着性子问她,要怎么样才肯喝药。
鹤语:“这不公平,我一个人吃苦。”
她这话就是在挑衅谢夔。
那她也不管,反正就算是吃苦,也不能她一个人。
谢夔听见这话后,眉头一松,似乎觉得有些意外,他问:“想要我跟你一块儿喝?”
鹤语点头,她笃定了谢夔不会这么做,毕竟,谁喜欢喝药呢?还是这么苦巴巴的药。
可是下一秒,鹤语就看见抱着自己的男人点了点头,“好啊。”谢夔的声音在这时候也一并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第99章 渡药
鹤语瞪大了眼睛,里面满是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没有生病,还要陪着自己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