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语明白自己的身份现在已经暴露在都拉克面前,用她来牵制谢夔最是便捷。
“……好。”鹤语在思索片刻后,点头,她又从身后指派了两人出去,跟着青船,“你们俩负责保护好阿兰姑娘。”鹤语说,她相信青船的身手,但现在身边多了阿兰,若是青船左支右拙而受伤,这也不是她想看见的。
阿兰抹了一把脸,在经过了刚才的跌宕起伏后,她现在胆子大了很多,看向鹤语时,还能笑得出来,“殿下,我一定把人都带过来。”
鹤语闻言,眼中不由露出笑意。
当青船带着阿兰离开后,鹤语刚回头,余光忽然扫到了一个畏畏缩缩贴着墙走的身影。
鹤语眉头一皱,就算是对方再怎么想要将自己隐藏起来,但现在鹤语还是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那不就是她们刚开始进客栈时,遇见的那个假刘宝金吗?
“唐坚,抓住他。”鹤语说。
下一刻,唐坚一跃而起,抓住刘富贵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人绑着扔到了鹤语脚边。
先前鹤语点火后没多久,钟世远带人从密道里进入客栈后,就得了谢夔的命令,将刘宝金从地下的酒窖里带了出来。
现如今,刘宝金还站在墙根处。他双腿骨头已经被敲断,现在没人帮忙的话,根本走不了,钟世远留了人在照看他。
鹤语低头,看着脚边那张跟刘宝金几乎没什么两样的脸,蹙了蹙眉。她不准备管刘宝金刘富贵这两兄弟的事,通敌叛国的事,自有谢夔的人来处理。所以,鹤语也只是扫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谢夔身上。
鹤语并不懂拳脚功夫,她甚至想要在这时候将谢夔和都拉克的身影看紧都很难。因为看清楚谢夔和都拉克的招式,鹤语便也不清楚两人现在究竟是谁占了上风,她忍不住拽紧了自己的衣服,指尖都掐得有些发白。
刚才谢夔抱着自己时,鹤语就已经闻到了从对方身上传来的血腥气。她原本以为那都是别人的,直到她的手指触碰到谢夔的右胸时,感受到指尖沾染上的粘稠的血迹,这才意识到谢夔也受了伤。
但都拉克可没有经历过围攻,也不曾受伤。
一想到这里,鹤语的眉头不由蹙得更紧了些,那张唇瓣紧紧得抿成了一条线。
这场比试本身也没有任何公平可言。
唐坚站在鹤语身后,他个子比鹤语高出不少,低头看着跟前的人时,后者的神情尽数落进他的眼中。
他刚想开口告知鹤语,现在谢夔没有落于下风,结果这话还没说出来,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厮杀声。
“冲啊,杀啊!”
“杀尽匈奴狗!”
这声音,听起来是从城门口的方向传来的。
鹤语顿时回头,她反应过来,这是林北城援军攻占了城门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在城内,由青船和阿兰一起带领着的来无伤城做生意的商人们的护卫,四五人形成一支小队,剿杀着落单的匈奴兵。动作不仅很快,而且效率还挺高。
这些人不少都已经被关了五六日,直到现在因为谢夔和鹤语一行人这才得救。一听青船和阿兰想要让他们一起去剿灭匈奴人的话,几乎二话不说,就操起了刀子。
“老子就是被那帮狗日子迷晕,这才着了道,既然阿兰姑娘说去报仇,谁不去谁是孬种!”
“给爷爷吃了四日的馒头,今日爷爷就请他们吃吃刀子是什么味!”
“我们大邺百姓能是那么好欺负的?走走走,谁敢来大邺撒野,我们就让他知道什么叫世上没有后悔药!”
被关了好几日,谁心里都憋着一股火。当听见阿兰的话时,响应的人占了一大半,吵闹着要杀敌。
现如今跟在青船和阿兰身后,这些护卫英勇无畏,杀匈奴人,毫不心慈手软。
一时间,城中的几股势力,都朝着万福客栈附近聚拢。
第165章 落定
阿古达木没守住城门,他们留在城门的士兵原本就不多,谁知道林北城的朔方军来得如此迅速,五千将士对上他们这两百号人,如同大象踩死一只蚂蚁,几乎毫无悬念。
阿古达木赶回来,现如今在无伤城内的局势已经对他们大不利,他必须护送都拉克安全离开。
当阿古达木带领着剩余的残兵跟大部队会合时,他在这方混乱中杀出一条血路,终于冲到了都拉克跟前。
“王上,林北城的援军来了,我们的人远远不是他们的对手,先撤吧。”阿古达木拿着流星锤,企图跟都拉克一对二留下谢夔的性命。这无伤城内藏不了太多他们的人,相比于眼下来自朔方的援军,他们眼下这点兵力有些不够看。
都拉克闻言,咬紧了牙,手里的弯刀带着十足的恼怒,跟阿古达木一同迎上了谢夔的长剑。
他不甘心呐。
分明成功就在眼前,就因为今日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赶来的谢夔,就这么功亏一篑。
都拉克杀红了眼。
对着谢夔时,他几乎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谢夔原本就受了伤,右胸最初的被枪刺了个大窟窿,还在流血。如今手中的这柄剑,剑身已经饮了太多匈奴人的血,好似连剑刃都变得没有那么锋利。他斩杀敌军的那只手臂,都因为千百次的挥舞,而变得有些疲倦。
当都拉克和阿古达木两人联手的奋力一击时,谢夔不由抬剑横挡在自己胸前,脚步却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眼前这两人都力大无穷,他右胸的伤口偏偏在这时候发痛,手中的长剑甚至都差点没拿稳。
谢夔咽回嗓子眼涌上来的血腥气,一剑挑了回去。
“唐坚,你去谢夔身边。”
当鹤语回头时,正好看见谢夔一人迎击都拉克和阿古达木两人的景象,她眉心狠狠一皱,飞快对着说身后的人开口道。
钟世远现在被一群匈奴兵缠身,抽不开去帮忙。在这里身手最好的,怕就只有唐坚。
唐坚抱拳,后一秒,身形轻盈如鸿雁,就落在了谢夔身边。
有了唐坚的加入,谢夔这头的压力骤减。
都拉克此前没有跟唐坚有过交手的经验,几个来回后,他眉宇间的阴郁之色更加浓厚。
“先撤!”都拉克厉声喝道。
他是看出来了,今日想要将谢夔的命留在无伤城,怕是不可能了。
但现在从城门口传来的喧嚣声,已经一浪盖过一浪,他们输了。
唐坚耳边还回响着刚才鹤语的吩咐――
我要他的人头。
既然他主子说了,要都拉克的人头,现在都拉克要跑,他自然要追。
奈何唐坚才追了一半,中途就被阿古达木拦了下来。
阿古达木走的就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哪怕先前已经被谢夔刺伤,但是那对流星锤现在还是被他耍得虎虎生风。唐坚手中的软剑被阿古达木的这对流星锤狠狠一夹,他奋力一抽,竟没能抽出半分。
阿古达木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中原人也想跟老子比拼力气?你这个小白脸还嫩了点。”
说完这话,阿古达木忽然一举那对千斤重的流星锤,唐坚手中轻薄的软剑瞬间脱手。
只见半空闪过一道银光,那柄如灵蛇一般的软剑,顿时划破天际,不知落在了何处。
下一秒,阿古达木身形一晃,那对刚抬起来的流星锤又猛然变换了方向,朝着唐坚的胸口砸来。
“嘿嘿,想要我们王上的命,那今日就先把你的小命留下来吧!”阿古达木阴森森开口说。
唐坚手中已经没了武器,哪怕内力再强悍,但现在赤手空拳迎上面前这对流星锤的话,怕是骨头也要碎。
“叮――”
一声尖锐的声音,伴随着一道劲瘦的身影,一同出现。
谢夔一剑挡住了此时砸向唐坚的流星锤,随后他抹了一把唇边溢出来的血迹,眼神冷冷地看着用自己性命掩护着都拉克离开的这名草原悍将。
不得不承认,阿古达木那像是小山一样的横肉,没那么简单。哪怕已经负伤,但这股天生的蛮力,足够让不够了解他的人吃个大亏。
“留他的命,还是留你的命?”谢夔抬眸,那双冷冰冰的眼睛里,弥漫着十足的杀意。
阿古达木见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转身就跑。
“哈哈,既然谢大人发话,那这小白脸的性命,就暂时留着,下次老子再来取!”
他看着只有蛮力,但能成为名震草原的悍将,当然对于危险也相当敏锐。
阿古达木留下来只是以为掩护都拉克离开,现在对上谢夔,他又不蠢,若是真要硬拼,他能在谢夔手中讨到什么好处?更何况,现在无伤城几乎已经重新落回到谢夔的手中,他无论如何都没了优势,此刻不逃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唐坚沉着脸,他这辈子还从未被人骂过“小白脸”。现在眼中只剩下阿古达木,没能给鹤语带回去都拉克的人头,那现在,取走阿古达木的人头也是不错的。
可唐坚还没有追出去,就被谢夔拦住了。
“别追。”谢夔说。
唐坚不解地看着他。
这时候钟世远也率领着手下的人追击匈奴残兵,但也只是在城内清理。
谢夔:“你以为你出了城,还能活着回来?”
钟世远都没有带着人追出城。
都拉克性子狠辣又极端,胆子很大,但又谨慎。像是今日这般模样,他定然是在无伤城后安排了后手。无伤城原本就处于草原腹地,若是追去更深处,对于他们而言,没有任何优势。
谢夔刚说完这话,倏地,用手中的长剑撑在了地上,一弯腰,再也憋不住嗓子眼里的这股血腥气,吐出了一片血花。
“谢夔!”
“驸马!”
“大人!”
“大哥!”
四面八方的声音几乎在这时候同时响起,谢夔只觉得耳边有些嗡嗡嗡的,他最近这几日太累了,吐出这么一口血后,倒是觉得心头变得舒畅了很多,但是眼前却有些发黑。
谢夔摇晃了两下,刚要站稳,忽然这时候,他跟前像是刮过了一道风,随后,一只手拖住了他的手肘,属于鹤语的那道焦急的声音便落进了谢夔的耳中。
“谢夔!”
第166章 送药
谢夔这时候骤然想起来,刚才他听见的第一声呼唤,似乎就是公主殿下在叫自己的名字。
谢夔站直了身体,他随手擦了擦嘴角刚才残留的血迹,转头,在对上鹤语那双明显担忧极了的双眼时,脸上还拉扯出了笑,“我没事。”他说。
只不过这话没能安慰到鹤语。
之前鹤语就有摸到谢夔右胸处的伤口,刚才谢夔又牵制住了都拉克和阿古达木,不用多想,都能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怕是没那么好。
“你别说话!”鹤语的声音里有些带上了怒气,她就没有见过像是谢夔这样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的人,“你流了好多血。”鹤语说。
钟世远其实也赶了过来,他原本是想要上前扶着谢夔的。可现在看着鹤语站在自家大哥身边,钟世远在心头笑了声,随后招来了身边的小兵,交代了两句,这才转身。
无伤城经此一役,需要善后的事还有很多。
等到彻底将城里城外都清理了一遍后,已经到了第二日上午。
谢夔伤势有些严重,他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回林北城,一行人便暂时留在了无伤城。
虽然只有短短几日时间,但在无伤城内做生意的百姓们,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当朔方军重新掌控了无伤城后,百姓欢呼。
无伤城内并无府衙,这里的一切都是军事化管理。
万福客栈被烧毁,谢夔还没有落脚处,便已经有不少客栈老板自发将房间打扫出来,请谢夔和鹤语过去歇息。
昨日钟世远去清扫城内城外时,在无伤城守卫军的住处,发现了一群被关在地窖里,几乎快要被饿死的一大群守卫军。
都拉克此人心肠狠毒,竟想出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法子,想要将上千号的守卫军活活饿死在地窖里。
现在这群人已经被饿的头晕眼花,有几个已经坚持不住,在钟世远到来之前,就已经彻底没了呼吸。若不是因为这一次谢夔派人来得及时,顶多再过三五日,这几千的士兵,都会被饿死在地窖中。
谢夔知道那边的状况后,沉默了好一阵。
“安抚好死者家属。”谢夔现在身上缠着不少绷带,在客栈里,听着前来的钟世远的汇报。
钟世远点头。
这时候一道身影从门口处进来,端着一只小碗,小碗里散发着浓浓的苦药味。
来的人是鹤语。
鹤语是来给谢夔送药,顺便监督对方。
她是不爱喝药,嫌苦,而谢夔这个人,似乎也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
昨日钟世远安排的军医收到消息后,风风火火赶了过来。鹤语就在房间里,听着已经一把年纪的老军医,苦口婆心地劝告着谢夔,“大人切莫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老夫回回给大人开的药方子,大人都不曾当回事。此役受伤,那一枪几乎伤及心脉,大人一定要记得按时喝药,可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那时候鹤语才知道,这人居然是在受伤后,经常忘了喝药。这跟自己当初不喝药,似乎也没有有理到哪儿去。
哪怕是受伤生病,谢夔也要忙着处理军务,半点也不会耽搁。
得知了这一点后,鹤语从昨日开始,都是亲自送药,亲眼看着谢夔喝下去。
若是现在送药的人换做任何旁的人,打断了谢夔跟钟世远的谈话,谢夔定然会冷声让人出去。
在谢夔看来,这药喝不喝都无所谓,反正这么多年他不也没死吗?只不过是让伤口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而已,但终究是能痊愈的。
可是现在来的人是鹤语,他哪里舍得像是对待旁人一样呵斥鹤语出去?在鹤语进门的那瞬间,谢夔的目光就没从鹤语身上挪开过。
“给。”鹤语将药碗递到谢夔跟前。
谢夔端过来,二话不说,直接仰头一口喝光。
下一刻,站在他面前的人就像是变戏法一样,掌心里出现了一枚沙枣干。
“吃吧,这是甜的。”鹤语说。
谢夔脸上有那么一丁点的不自在,若是房间里只有自己跟鹤语也就罢了,他这个平日里不怎么喜欢吃甜食的人,被自家媳妇儿投喂蜜饯果干,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现在房间里还站着一个钟世远,谢夔不是没有感觉到此刻钟世远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目光。
他心头暗骂这小子大胆,但面上却对着鹤语露出了笑,“多谢殿下。”谢夔一边说着,一边将在鹤语手心里的那块沙枣拿起来,放进了嘴里。同时,谢夔还不忘记道:“日后这种小事,让下面的人来做就行了,你不必特意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