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只能紧跟在他身后,一时间,有些愁眉苦脸。
他能怎么办?他家主子一向都是极为有主见的,可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听取旁人的意见。
裴铮这头刚出宫,消息就传到了两处。
徐姑姑听见小宫女过来汇报时,眉头一蹙,然后转身到了殿中,告知了皇后。
皇后微微拧眉,面色不愉。
太子这孩子,算个好孩子。当年他生母不过是个被皇帝宠幸的没什么背景的美人,在生育时,又恰逢大出血。那时候,帝后成婚已有多年,却始终无出。皇后便将这位的大皇子抱来了宫中,亲自教养,视若己出。
后来,她意外怀了鹤语。只不过在生产时又伤了身子,不可能再有孩子。
但人生在世,哪里有十全十美的?皇后倒是看得开,反正大皇子和鹤语,都算是她的孩子,这也就够了。更何况,大皇子在她膝下教养得极好,恭敬孝顺,又对妹妹宠爱,怎么看都是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样子。
只不过,后来长大了,皇后这才发现了些不一样的端倪。
哥哥保护妹妹,爱护妹妹这原本是一件很寻常的事。但是,若是几乎将所有的关注,都放在妹妹身上,这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皇后是过来人,太子可能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谁都看不出来,但作为母亲,皇后又如何会没有丁点觉察?
她不动声色,只不过是因为太子还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但是上一次宫宴后,皇帝的身体却有些不适。在外人看来,皇帝没什么大碍,但是在皇后心里,已经不由考虑得长远了些。
日后这天下,都是太子的。等到了那时候,她不过只困于后宫的太后,若是鹤语一直在宫中,若是有朝一日,已经成为了皇帝的太子不愿意再维持着哥哥和妹妹的关系,那她的小五要如何自处?
没有谁比皇后更懂的权利代表着什么。
所以,那日晚上,她思索了一整夜,决定让鹤语离开京城。
原本公主跟驸马成亲三载,却始终还像是待字闺中的未婚姑娘一般,就不合礼数。鹤语去朔方,才是合情合理。
“奴婢瞧着太子估摸着是太久没有见到公主殿下,他们两人从小都是一块儿长大,现在公主离开上京那么长时间,现在想迫不及待地去见点公主殿下,也是人之常情。”徐姑姑听到消息后,安慰着皇后说。
皇后冷哼一声,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裴铮是个什么性子,心里在想什么,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哪里会什么都不知道?
“恐怕他心里不只是这么想。”皇后说,随后又觉得烦闷,“谢夔已经进宫了是吗?”
徐姑姑点头。
皇后从软榻上起身,“正好,本宫也想见见这位女婿。”
除了中宫这边,东宫那边,也有人收到了消息。
崔莞庄是在钦天监算出来的在仲夏的一良辰吉日嫁进了东宫,她是左相府的嫡女,从小都是被家中按照当家主母的模样教养。后来被选为太子妃,又被皇后娘娘派来府上的嬷嬷好生教导了一番,现在周身气度不凡,俨然就是一位合格的东宫主子。
崔莞庄前几日就知道太子身边的赵玉被安排出去搜罗各种奇珍异宝,她最初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听说,原来是永乐公主要回京。那些时日,裴铮让赵玉去搜罗的那些各式各样的稀罕宝贝,都送去了海月殿。
“娘娘,我们要不要也主动去见见那位公主殿下?”在崔莞庄身边的婢女忍不住开口问。
她是崔莞庄的陪嫁侍女,一同从崔家来了东宫。
在东宫的这一个多月的时日,婢女也将自家小姐的那位鼎鼎尊贵的夫君看了个大概。
太子殿下对谁都不太热络,虽然现在东宫没有侧妃,就只有她们家小姐。但似乎她家小姐也没能赢得太子殿下的全部目光,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让太子殿下毫不掩饰喜爱的公主,她家小姐若是能跟公主殿下交好的话,日后在太子殿下的心里,分量自然会也跟着提升不少。
崔莞庄没有立即回应。
身为世家嫡女,她身上有贵女应有的一切教养,分寸感自然也在其中。
她从前跟鹤语的交集也算不上太多,在鹤语身边的,最亲近的,就是她的两位皇姐,其次就是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一些王爷郡王长公主的女儿,然后就是其余的上京城里的世家小姐。但鹤语的圈子里,没有自己。
自己出自左相府,也是在上京里出了名的才女。
崔莞庄从前最常参加的就是各种诗词书画聚会,但这种宴会,邀请鹤语时,她受邀十次也懒得参加一次。不过,倒是像是去春游踏青这种活动,鹤语说不定倒还参加得频繁些。
可是这些,对于崔莞庄而言,却没那么大的吸引力。
两人爱好和性子都不同,自然交集也不多,也没有机会成为闺中密友。
要是说唯一一次跟鹤语有交集的,还是在上一次宫宴上,她作为钦定的太子妃,进宫赴宴。那时候她被安排在鹤语身边,结果谁成想,她一个失手,见杯中的清酒打翻,溅湿了鹤语的衣裙。
后来,崔莞庄是想要亲自去跟鹤语道歉的,毕竟她也知道是自己的不是,才差点让鹤语在宴会上出丑。
可谁也没有想到,居然在宴会结束后的第二日,鹤语就离开了上京。
这也就意味着,她一直没有机会找到鹤语好好道歉。
偏偏在鹤语离开上京后,京城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起来是因为她的缘故,逼迫鹤语离开了京城。
这流言来得迅猛,打了个她一个措手不及。
崔莞庄脸上忍不住带上了一抹愁绪,在鹤语离开上京后,家里人已经询问过无数次当日在宫宴上的情景。
她哪里敢仗着自己是未来的太子妃就对鹤语做什么?谁不知道虽然太子是养在皇后娘娘的膝下,但皇后娘娘唯一孩子就是这位永乐公主?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会去跟鹤语作对?
不过即便如此,第二日崔莞庄还是万分忐忑地递了帖子入宫,求见皇后娘娘。
所幸的是皇后娘娘是个好说话的,像是早就知道她的来意,也没有卖关子,直言道:“别多想,本宫让小五去北地,是因为她也不小了,不能时时刻刻都在本宫面前耍小性子。既然成亲三年有余,一直在宫内算个什么事儿?理应去跟驸马团圆。”
皇后的这番话,像是给崔莞庄吃了一枚定心丸。
其实在被选为太子妃后,崔莞庄也忐忑过。她在家中同母亲私语,上京城里谁不知道永乐公主受宠?偏偏这位公主还一直在皇宫里,帝后都没有意见。但是日后,她身为太子妃入宫,到时候头上多了个身份尊贵又受尽宠爱的小公主,听起来实在不算是一件好事。
在民间,外嫁女跟小姑子都不一定能好好相处,更别说在皇室。
如今崔莞庄知道了鹤语是被皇后亲自送走,她内心其实是偷偷松了一口气。
现在,在万寿节时,鹤语回来了。而她的夫君,在第一时间就去了宫外,那样子看起来,应该是想要亲自陪着鹤语进宫。
崔莞庄忽然想起来她在宫宴上,不小心弄脏了鹤语的衣裙后,她的夫君,其实也有派人来过左相府的。
第188章 问话
她没有记错的话,那日来府上的人就是赵玉。
那位面白无须的赵公公,将宴会上的每个细节都问了一遍。
按理说,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实在是不用惧怕这位东宫的管事公公。有些问题,赵玉反反复复确认,饶是崔莞庄也没了什么好脾气。可就在她想要发脾气时,却在对上了赵玉的那双眼睛时,彻底偃旗息鼓。
赵玉面上始终是带着笑,但只有在跟对方对视那一眼时,崔莞庄才发现后者眼里暗藏的冰冷和锋芒。
那样子,无端让她后背一凉。
几乎是在这火光之间,她脑子里冒出来了一个想法。
即便是她现在端起来准太子妃的架子,眼前这人也不会买账。
崔莞庄现在坐在东宫内,她听着耳边婢女的声音,“现在太子去接永乐公主,他们兄妹俩这么长时间没见,想来应该有很多话要说。”这时候她过去,怕是太子并不会领情,“去打听打听公主喜欢吃什么,让小厨房多备着点。”
今日公主进宫,想来会先去皇后宫中。凭着太子跟鹤语的关系,保不准到时候鹤语还会来东宫坐坐。崔莞庄可不希望到时候她这个东宫的女主人没能将鹤语招待妥善,她虽然跟鹤语关系不亲近,但也不想跟这位公主殿下交恶。
鹤语是在宫门前一条街上遇见裴铮的。
在离京前,唐坚就已经在贴身保护鹤语,见到太子的次数自然也很多。今日裴铮出宫,身边虽然没带几个人,但是他人一出现,就被眼力极好的唐坚认了出来。
他们这一队人马入宫,遇见了太子,自然也需要避让。
只不过没想到,唐坚还没来得及跟裴铮行礼,后者已经率先开口:“小五在马车里?”
唐坚一愣,随后点头。
“那让开,孤好久没见到小五,跟她说说话。”裴铮说完这话时,人已经从那匹棕褐色的高马上一跃而下,三步并做两步,就登上了鹤语的马车。
鹤语刚才还在偷偷掀开帘子,看着京城的街道,她才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还没来得及让珍珠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忽然就在这时候,马车外面被人推开了。
在看清楚来人时,鹤语眼睛一亮。
“太子哥哥!”
鹤语是真没想到太子会在出现在她进宫的路上,她眼里的兴奋和激动难以掩饰。
裴铮在看见鹤语时,脸上也出现了笑容。
鹤语一离开京城,几乎就是大半年的光景。
在上京,裴铮担心过鹤语在朔方过得不好。他这个从未去过北方的妹妹,哪里吃得了戈壁沙漠的苦?
但现在,裴铮看着坐在马车里,此刻仰着头看着自己的鹤语,后者那张小脸蛋上,看起来肉嘟嘟又红扑扑,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看不出来任何在外面吃苦的痕迹,好像鹤语这段时间过得很不错。
“小五。”裴铮坐在了鹤语身边,“路上辛苦了。”舟车劳顿,哪里有不苦的?
珍珠和玛瑙已经很懂事地坐去了马车外面,马车里很快就只剩下了鹤语和裴铮两兄妹。
鹤语听见这话后摇头,她眼里笑得不见一丝阴霾,“怎么会?路上有谢夔,谢夔不会让我吃苦的。”
裴铮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是么?”
在鹤语看不见的地方,他那双垂放在腰间的那只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他对你很好?”裴铮问。
鹤语点头,“这是自然的。”见到家里人,她声音不由带上了几分娇气,鹤语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方小印,像是献宝一样,拿着那方墨翠在裴铮眼前晃了晃,“哥哥你看!”不等裴铮自己识别出来,鹤语就已经主动开口:“这是谢夔的私印,他现在的全部身家,可都在我手里。”
在说这话的时候,她伸出另一只没有拿着小印的手,在空中捏了捏,那模样看起来别提是有多得意,“所以啊,你和父皇母后都不需要担心,我一个人在漠北也好着呢!”谢夔不也没有逃出她的手掌心吗?
裴铮对谢夔的私印并不感兴趣,他像是没感觉到掌心里此刻的濡湿,对着面前的鹤语仍旧笑得温和,“那就好。”看来,当日赵玉去朔方节度使府上时,看见的一切并不作假。他心里一半觉得庆幸,一半却又有说不上来的妒忌。“此番回京,就趁着父皇寿辰,就多留些时日吧。”
鹤语:“那也不成,谢夔是节度使,哪能一直在京城里停留?”
裴铮皱眉,“他回去便是。”
他刚才开口说出让鹤语留下来的话时,哪里考虑过谢夔半分?在裴铮眼中,妹妹是妹妹,谢夔是谢夔,不必混为一谈。
“我要跟着他一起呀。”鹤语笑眯眯说,她在说完这话时,就用自己的小手覆在了裴铮放在膝头的那只大掌的手背上,“哥哥你不用担心我,谢夔对我很好,就算是跟在他身边一起回朔方,我也不会吃苦。”
她知道裴铮只是在为自己担心,担心她受不了北地的环境和气候。但现在,她想说,朔方跟自己想象中的有很大的差别,而跟谢夔在一起生活的日子,跟从前她想象中的,也很不同。
裴铮感受着那只落在了自己手背上的柔软的小手,听着此刻鹤语说让自己放心的那些话,字字句句里,都离不开“谢夔”二字,他心里陡然间变得有些苦涩。
好半天后,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嗓子眼里传来。
“好。”
进宫后,鹤语准备先去拜见了承德帝。
结果宫人告知,她父皇已经去了母后的宫中。
鹤语微微扬眉,“那驸马呢?”
宫人:“谢大人被皇后娘娘召见,现在应该也在坤宁宫中。”
一般而言,皇后是不能私自召见朝中大臣,但谢夔的身份不一般,何况,是跟皇帝一块儿见谢夔,自然是没什么不妥。
但鹤语听见宫人这话,面上却有些露出担心的神色。
她又不在,父皇母后这时候一起见谢夔,又不是谈论政事,只能是问及关于她的事。
鹤语猜想到自己母后为了自己可能会敲打谢夔,这才心里不安。
裴铮跟在她身边,明显感觉到了鹤语在去坤宁宫的路上,脚下的步子都迈得急了些。
他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配合着鹤语的脚步。
谢夔现在的确是在坤宁宫中,他坐在下方,在前面的位置上,坐着的是皇后和承德帝。
刚从勤政殿出来后,皇帝就邀他一同来了这坤宁宫。
他知道,此刻自己的身份可不再是什么朔方节度使,而只是鹤语的驸马,皇后和皇帝的女婿。
“小五顽劣,这段时间,驸马多费心了。”皇后看着在下方坐着的年轻男子,对方身上展露出来的气势,也让她不得不承认,跟上京里的那些翩翩少年郎,的确大不相同。
铁血中带着肃杀,英朗极了,似剑的眉和锐利的双眼,都能让人感觉到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当年在上京城里的那个英国公养尊处优的世子爷,而是多了一份桀骜和不屈的朔方节度使。
谢夔哪里敢接了皇后这一番客套的夸赞,“殿下很好。”
但在他这话一出后,坐在上方的皇后话音忽然一转,相比于先前的和煦,在这一刻,就显得要冰冷很多。
“既如此,那为何驸马这段时日却没有照顾好她?本宫听闻不久前,小五身陷敌营?那是叫无伤城的地方吧?这是怎么回事?”
刚进坤宁宫的鹤语和裴铮,自然也听见了这话。
几乎是在这瞬间,在鹤语身边的年轻男子,那双眼眸就朝着谢夔看了去。
那双令众多上京贵女倾倒的丹凤眼,此刻满是寒意。
皇后并不给谢夔太多辩解的时间,不等谢夔回答,又紧接着开口:“本宫倒是想知道,堂堂公主殿下,为何会孤身一人,离开灵州城,去那偏远的边陲小城?你身为驸马,当时又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