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家人,对你不好?”段淞凑近了些,想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也没什么好与不好,”傅南霜转过头,用垂下的发丝遮住侧脸,“世人总有偏爱,人之常情罢了。”
“没错,”段淞感同身受似的点点头,“确实有所偏爱,先帝在时,就常常对皇姐夸赞有加,却日日贬损我。”
傅南霜刚刚积攒起的一丝伤怀,转瞬就被他击散得一干二净。
她腹诽您这情况和我也不是一回事儿吧,您母上把江山都给你了,这还不算偏爱啊,你姐有地儿说理吗。
“先帝是看重陛下,爱之深,责之切。”
“呵,”段淞自嘲冷笑,“她怎会看重我,她看重的只怕另有其人。”
傅南霜缩起脖子当鹌鹑,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段淞也沉默下来。良久,他将气息调匀,再度开口。
“你可还记得,在你昏睡之前,同我说了句话。”
“自然记得。”这提问过于突然,傅南霜心头一跳,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我已派人去查了,那凭栏绝非自然断裂,你说你知道是谁动的手脚?说说看吧。”
傅南霜当然不知道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她急匆匆丢下那句话,主要还是怕自己昏睡太久,总之先稳住段淞再说,免得她还没醒来,他就已经对那些宫人下了死手。
“肯定不是明义殿的人。”
“你如何肯定?”
“登上峰顶后,除了我之外,并未有旁人出现在栏槛周围,所以肯定不是明义殿的宫人,她们没有时间动手脚。”
“只是当时没有,不代表之前没有。”
“......”
傅南霜确实没法反驳,要真有人暗地里在明义殿安插了几个线人,就凭她这点儿道行,肯定发现不了。
“那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何意?”
“背后那人一击不成,肯定会另寻他法,只要动作多了,就一定会露出马脚,不若静观其变,好过打草惊蛇。”
“你是不想我动你身边的人。”段淞盯着她,一针见血。
“陛下...明鉴。”傅南霜将头低的更深了些。
“那你可曾想过,若是因你妇人之仁,放任其逍遥法外,待他下次得手,只怕会直接取了我的性命。”
“陛下洪福齐天,怎会为小人所累。”
放心,男主是不会死的,你会和女主缠缠绵绵到HE呢。
“好,就算如此,”段淞冷笑了声,“还剩下一个人的嫌疑,你怎么洗清?”
“谁?”
“你自己。”
段淞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强拉着她转过身看向自己。
“若按你所说,除了你之外,没人接近过栏槛,说不定你才是那动手脚的人,只是一时失手,反而作茧自缚呢?”
第24章 夜谈
傅南霜确实有一瞬间的慌张,但她很快便想到,段淞应当不是真的怀疑自己,顶多只是随手吓唬她,不然怎么还会放心地睡在她身边。
当然,如果他当真有如此扭曲的脑回路,那自己再挣扎求饶想必也没多大用处。
“陛下若当真这般猜想,妾也没有办法辩驳。”她面色未变,语气平和。
“呵,果然,”段淞又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松手后撤,目光略带讥诮,“就算是这样,你都不会服软求饶。”
“陛下乃是明君,妾自然相信凭陛下的判断,定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好人。”傅南霜垂眸,微光在她面上淡淡地扫出一道晕影。
“听你这意思,我若是当真冤枉了一个好人,岂不是成了昏君?”
“陛下不会的。”傅南霜立刻接上,没有丝毫迟疑。
段淞沉思片刻,哂笑出声。
“真看不出,你倒是个会给人戴高帽的。”
“陛下明鉴,妾所言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绝无半点虚言。”傅南霜面不改色,反正昧良心的话她平时没少跟老板说,也不差这一两句。
“罢了,”段淞摆摆手,似是懒得和她继续计较,“你殿里的人,明日可以领回去。”
“多谢陛下。”
傅南霜解决了一桩心事,稍松了口气,接着心思一动,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不若趁热打铁,再下一城。
“陛下,之前您曾说过,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您可还记得?”
“刚才不是已经答应你了,”段淞知晓她又准备旧事重提,遂躺下身背对着她,心生出几分烦躁,“都说了会将你殿里的人放走,朕乏了,不说了。”
傅南霜的眼皮跳了一下,刚才要聊的是你,现在不说的也是你,真是难伺候。
她当然知道,接连办了两场宫宴后,再要求办下去确实很荒谬,但她也当真是穷途末路了。
总之原书里就是这么写的,再加上女主身份特殊,除了宫宴提供的入宫机会,谁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让女主出现在他面前。
总不能把人强行绑来吧?
“陛下,那是您英明神武做下的决断,如何能算答应我的事呢。”
“我说算就算。”段淞语气强硬,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傅南霜颓然轻叹了声,自知现下强求无用,遂手脚并用,悄然爬到了床脚,同时已经开始盘算起把女主绑进宫的可能性。
“你还要去哪儿?”段淞感受到身侧的动静,疑惑回首,看向那个鬼鬼祟祟挪动的人影。
“我怕扰了陛下清梦,还是回明义殿吧。”傅南霜正准备蹭下榻,没成想又被他逮了个正着,暗道晦气。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不睡便罢,还要叫旁人起来给你抬步辇不成。”
“......”
傅南霜本来想说自己能走回去,但想了想发现她确实不认路。
“好生躺着,”段淞用目光指了指他身侧位置,“说不定还能再答应你一件事。”
“...是。”
傅南霜顿了顿,最终还是爬了回来,在床榻内侧紧贴着墙壁躺下,和段淞之间的距离至少还能放下三个人。
虽然就这么认怂有点出卖灵魂,但是转念一想,谁上班不是出卖灵魂呢。
静默良久,久到傅南霜都快睡过去了,段淞突然翻了个身面向她。
“为何非要办宫宴?”
傅南霜一个激灵,强打起精神来,“自然是为了帮陛下分忧。”
段淞眯了眯眼,一脸“我就看着你继续编”的神情。
但傅南霜没看见,她保持着平躺的姿势,目不斜视。
“祁王与兴国公家的两位小姐已经入了宫,我看陛下虽答应了,却有些无奈,那我总要想些方法管束一二。”
“你管束她们的方法就是办宫宴?”
“......”
是啊,怎样,不满意你报警啊。
“说实话,”段淞语气一冷,“不要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
傅南霜开始疑惑了,他能知道什么,知道自己是为了让女主进宫所以才这么大动干戈?
那他干脆自己去找吧,省得她当这个倒霉催的中间商还不能赚差价。
“其实——”
傅南霜心头微动,话锋一转,“我想办宫宴确实另有原因。”
“呵,朕就知道。”
“因为我发现了,陛下并不快乐。”
“?”段淞一愣,下意识半撑起上身。
“平日里的陛下虽雷厉风行,但我看得出,其实陛下同我们之间,总像隔着一层薄雾似的,您的眼中,一直有一丝淡淡的忧愁。
“虽然我不知晓个中缘由,但想着若是宫里能热闹一些,至少能让陛下暂时忘却烦恼,这是妾的私心,还望陛下见谅。”
傅南霜捡着记忆里破碎模糊的语句,勉强拼凑出了这几句酸话。
她依稀记得曾经在网上看过类似的一段话,据说可以直击雄性生物的痛点,让对方感激涕零,以为遇到了知音。
她用余光瞥着段淞,见他果然怔然若失,暗道妙极,互联网公民诚不我欺。
“...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陛下,忧思过甚于龙体无益,我也是希望陛下平日里能快活些。”傅南霜语气关切,不似作伪。
“你办宫宴当真是为了我?”段淞忽又想起那位中书侍郎,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自然是为了陛下,可若是陛下因此气恼,那便也违背了我的初衷,”傅南霜决定冒个险,以退为进,“既然如此,若陛下当真不愿,那妾也不会再坚持。”
她抬起头,淡笑的面颊上斜染微光。
“妾别无所求,只要陛下开心便好。”
段淞倏然间觉得自己心中某个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
身边的人对他的期许,不外乎是要冷静,要成熟,要顾全大局,可从来没人跟他说过,只要他开心便好。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竟然还有开心的权利吗?
“无妨,你想开便开吧。”他甚至不愿在此刻去求什么真假,不过是开个宫宴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的什么人,现下也不打紧了。他意已决。
翌日。
段淞下了早朝后,便急匆匆赶回书房,伏在案上凝神书写。
半晌,他搁下笔,将写就的那道诏书丢给司来。
“速速送去门下省。”
“...陛下,不用先去给吴相过目吗?”司来眼皮一跳,总觉得这应当不是什么好兆头。
“朕敕的诏书还要给他看?直接送过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段淞斜了他一眼。
司来不敢再多言,喏喏应声,转身向外走去,心头却突突直跳。
他哪里看不出,陛下分明是刻意不给吴相过目,这诏书里的内容怕是有些玄机,看来不日定会有一场大难啊。
分明已是深秋,司来却觉得手中的布帛,烫得他握都握不稳。
可段淞却很满意,终于解决了一道心腹大患,连呼吸都畅快了不少。
傅南霜也很满意,她没想到昨夜那话术居然这么好使,段淞不仅答应了,甚至连她究竟要开多少次宫宴都都不再过问。
很好,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中。
她还就不信了,再多开几次宫宴,女主难道还能一次都不露面?
第25章 寒露
在傅南霜紧锣密鼓的安排下,第三次宫宴借着寒露的名义,在重阳后的第四日便再度举办。
但中书侍郎这次又是独自来的。
傅南霜的心态有些微妙,不能说不失落,却也说不上太意外。
就像是上学的时候等待考试成绩发布,明明前两次都没考好,这次期待着能逆风翻盘,但又隐隐有预感可能还是不尽如人意。
结果成绩发下来,果然还是一样糟糕的结果。
虽然内心隐痛,却也只能自我安慰,没关系,就当多了一次模拟考吧,机会总留是给有准备的人。
傅南霜勉强抚平心中的空洞感,暗暗算着下一次宫宴的日子,却见一内侍步履匆忙,大惊失色地跑入殿中,连行礼的动作都草率了事。
“殿下,大事不好了!”
“怎么不好了?”傅南霜极不喜这等一惊一乍的做派,蹙了蹙眉。
“祁王府上的那位岑姑娘,刚刚昏过去了!”
“昏过去了就找太医啊,”傅南霜无奈轻叹,“告知陛下了没有?”
“回殿下,已经去请了太医,可...”内侍抬眸扫了她一眼,眸光闪烁,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又不是你的错,不会罚你的。”
“可若是陛下知道了,定会勃然大怒,怪罪奴们办事不力,说不定还会迁怒殿下,所以殿下,还请您斟酌一二,不若等岑姑娘醒了,再告知陛下吧。”
傅南霜倒是有些意外,竟连这小内侍都看得出,段淞对祁王敬意颇深,连带着他的义女若是有了差错,都可能引得段淞迁怒。
若她只是初入职场,只怕也会和这内侍一样,出了点儿差错便生怕被责怪,只会一味隐瞒不敢上报。
但现在她才不会这么干。不管捅了多大的篓子,也不管自己能不能解决,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告诉老板。
因为只要告诉了老板,就能拉着他一起担责。若是隐瞒不报,等到东窗事发的那一天,那所有的责任就都得自己扛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当你是谁,这责任你担得了吗?”这是傅南霜上班后挨的第一顿骂。
从那以后,她不论大事小情都如实上报,把这条生存法则吸烟刻肺:犯了错不要怕,只要他挣得比你多,你的锅就是他的锅。
向上管理,如是而已。
“嗯,那我去告诉陛下便是。”她点点头,示意那内侍离开。
“殿下...?”内侍一脸惊恐,他明明已经说陛下极有可能震怒,这皇后怕是疯了吧。
“你不用去,有什么后果自有我担着。”傅南霜摆摆手,带着两个宫人径直前往紫宸殿。
她当然明白,段淞这一顿脾气怕是免不了,但她能做的都做了,该报的都报了,还能怎么样呢?反正得罪的又不是她的亲戚。
只有老板焦头烂额,她才能睡得安稳。
傅南霜到时,段淞正盯着门下省发来的回信,告知他那道诏书已然被批复,接下来即将发往吏部,等待最终的执行。
当然,他一早就知晓,冷相和叶相那两个老家伙,巴不得将吴长勍大卸八块,绝无可能封驳这道诏书,甚至还会在事成定局之前替他保密。
“陛下。”
“你...有事寻朕?”段淞闻声立刻坐直,却心虚似的,下意识将那封信用旁的奏章盖住。
“是,妾有要事要禀。”
“何事?”段淞疑惑,她那里什么时候还有要事了。
“岑姑娘突然昏厥,现下已经请了太医过去。”
“她为何会昏厥?你——”段淞颇感意外,甚至下意识升起一团怒意,但他看着眼前的皇后,脑子里突然回响起几日前的夜里,在半明半暗中传来的那句话。
只要陛下开心就好。
他强压下胸中翻滚的气息。
“——你也不要太自责,并不是多大的事。”
“因传信时太医还未到,所以暂时还不知原因,但我想着,还是应先来通报陛下,既然陛下已经知悉,我这便过去看看。”
傅南霜边说着,边悄悄抬眼,用余光打量着段淞的神色,心说这男主今天情绪怎么这么稳定,也不知道是吃错药了还是终于吃对药了。
“你先等等,不急。”段淞却将正欲离去的傅南霜叫住。
不急?
傅南霜愕然抬头,这事儿你都不急,难道你不怕你亲爱的叔父怪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