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常说，到那个时候，她作为圣女的使命便将彻底完成，而他们会继续供奉她直至她死去。
邵萤生不信。
心海枯竭至多不过花信年华，他们若真如承诺那般继续侍奉这些历代圣女。
为何她从未见过她们。
邵萤生不甘心一辈子被困在天山派做一个受人掌控的傀儡和观赏物。
十日之后便是她正式开启“心海”，为门派弟子“贡献”灵力的日子。
天山派极少会放她离开山门，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那日，她做了一个足以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定。
她趁乱在众人面前救下蔺不烬，彻底让天山派颜面扫尽，沦为修真的笑柄。
她将自己的一生都赌在了蔺不烬的身上。
可惜……
她的瞳眸轻轻一转，落在倒影中的褚云絮身上。
她输了，但她不后悔。
至少，她逃离天山派后主上收留了她。
那时的蔺不烬很快就认出她就是多年前遇到的那个小丫头，他同样也对邵萤生的倒戈颇感惊讶。
大抵是觉得有趣，主上便也默许她留在自己身边。
转眼间便是几百年……
她收回纷乱思绪。
可面对苏霖的质问，邵萤生依旧不肯退让。
她声音微微沙哑，别开视线：“你与十一，不也是如此。”
第一世，十一姑娘凶残冷漠，手中人命无数。
若真的论起来，怕是与主上不分上下了。
少年陷入了沉默。
过来许久，他声音轻缓：“十一犯下的杀孽太多了，是我来的太晚了。”
苏霖自幼散漫随性惯了，他身处优越的环境，全然不必为生存担惊受怕。
所以他不喜欢舞刀弄剑，不喜欢欺骗算计，更不喜欢打打杀杀。
可十一年幼时就被扔到无境之地。
——那种全无秩序，以强者为王的地方。
她若不杀戮便无法生存下去。
等苏霖找到她，却也是为时已晚。
小凤凰无法用自己的道德标准衡量她所做的一切。
但十一姑娘既然重返人间领地，从无境之地带来的煞气与杀人习惯，早已被众人视为异类。
一切似乎都已无回旋余地，但小凤凰还是尽可能地劝阻她不滥杀无辜。
他害怕十一姑娘犯下的杀孽最终会成为天道对她的审判。
少年使出浑身解数引她向善，教她分辨何时能杀何时不能杀，教她如何像正常人那样生活……
他走的每一步好像都无比艰辛，也时常为此把自己弄得头破血流。
“她执意要杀的人，我拦不住她。”
“但我也在竭尽我所能引她向善。”
“可不过是徒劳。”邵萤生冷哼，“可命数已定，她杀了那么多人，就算你能救下一两个人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的。”少年轻声道。
“生死簿其实并非她所愿，她不过是执行者。”“即便开始她什么都不懂，但后来的十一也渐渐开始知善恶，明事理，尽管有时候也不算特别明白……”
“但至少她已经有了改变……”
“……”
少年有些失神：“原本她已经答应我，会扔掉‘生死簿’，从此隐姓埋名，安安稳稳做个普通人，与我一同行走游历人间的。”
可后来恰逢世道大乱，十一姑娘为求得二人不再受红尘牵扰，明知有诈，却还是踏入樊笼，执着地想要洗清自己一身污浊罪孽，向世人赎罪。
可惜……
“你有没有听过‘因果轮回’这个词。”
“知道又如……”邵萤生起先不明他话中意思，可她对上少年的眼眸，忽然愣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凌清清她……”
仔细想来，凌清清作为十一那一世犯下了杀孽重罪。
主上在前几日也提到过此事，自己在鬼界无间的那一缕神识曾与凌清清相遇，哪怕是主上也难逃无间规则的惩治，但凌清清似乎不受无间的半点影响。
邵萤生的瞳孔微微放大，倒映出苏霖清澈的眼眸。
少年默然不语，可神情却已说明了一切。
原来是他替十一赎了所有的罪……
第121章 强抢
“寻了你们半日, 原来你们在这里。”
凌清清与苏霖前脚刚离开知家，后脚便见桑时若与宋惯生神色匆忙地朝他们的方向赶来。
一夜之间，整座皇城增派了不少巡逻兵卫。
凌清清诧异地望向桑时若：“发生了何事？”
桑时若满面肃容, 直至走近凌清清身侧，才压低声音道：“昨夜方知昀强闯公主府, 带走了小皇帝。”
小凤凰伸长脖子，将耳朵凑了上来。
听闻此言，少年颇感诧异，他瞪大双眼：“强闯？”
“其实也不算强闯。”宋惯生从旁补充道。
凌清清料想过方知昀会将小皇帝带走, 却没想到他会这般张扬。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昨日, 方知昀先是递贴拜访公主府, 结果被长公主给拒了。”
方知昀在长公主那碰了一鼻子灰, 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了。
本以为此事就这么结束了, 谁知方知昀这人半夜来访, 不但躲过了府中的赤衣卫, 还躲过了二人设下的法阵，直接闯入了长公主的书房。
长公主放心不下小皇帝, 这些日子更是寸步不离，二人几乎一直待在书房。
哪知方知昀躲过公主府设下的层层阻碍, 直接入了书房，当着长公主的面，大摇大摆抢走了小皇帝。
桑时若道：“我们昨夜似乎听到二人大吵一架, 但却听不到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凌清清略一沉吟, 看来是方知昀有意设法掩盖了他们对话的内容。
宋惯生忧心忡忡地对凌清清道：“若是昨日你们在场，说不定就有转机。”
桑时若闻言, 斜睨了他一眼，嗤笑：“蠢货。”
宋惯生一脸懵, 怒气冲冲道：“桑时若你骂我干嘛？”
桑时若环臂仰面看着他，身上的气势却不输半分。
“若凌清清真想从方知昀手中保下小皇帝，一开始便不会让小皇帝留在公主府，更不会只让你我二人留下来。”
即便她并不清楚凌清清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但也能猜出一二。
宋惯生不敢置信，扭头去看凌清清：“真的？”
凌清清颔首：“恩。”
宋惯生瞬间傻眼：“为何？”
感情只有他一人真情实意守着小皇帝？
宋惯生看着几人，叹气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凌清清看了他一眼，幽幽道：“其实此事是小皇帝自己的主意。”
那日他们商议许久也拿不定究竟该如何阻止蔺不烬。
他们终归是修真中人，不属于皇族，很多事处理起来极为棘手。
在他们决定先去公主府拜访，各自回房间收拾东西时，小皇帝却偷偷摸摸从附身之物中跑了出来，找到了凌清清与苏霖。
“我与你们口中的蔺不烬偶能通感，除却方国师外，和一名女子外，他似乎不见其他外人。”
“我很感激你们将我已不再人世的消息传给阿姐，让她小心提防蔺不烬，并拖住藩王入京的脚程。”
“但借助阿姐的力量见到蔺不烬恐怕行不通，她恐怕也没有任何办法。”
虽然附身纸人，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化，但二人依然能从小皇帝的语气中感受到他的落寞。
小皇帝在与他们提及此事时，已经要比当初说话利索了不少。
想来，这些话他已经反反复复在心里思索了许久，才终于说出口的。
“阿姐帮不了我们，但是还有一人——”小皇帝话锋一转。
“方国师能助我们。”
方知昀与蔺不烬究竟有何种牵连，他们也不得而知。但听着小皇帝肯定的语气，凌清清十分惊讶：“怎么说？”
小皇帝犹豫许久，终于将心底这段秘密告诉了二人。
“方国师他其实一向不喜欢我，从在冷宫那会儿便是如此了。”
方知昀待在皇宫的时间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早。
“不过当时，方国师也只是对我态度不冷不热而已。可当后来阿姐将我扶上皇位以后，方国师每每见我，眼中都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厌恶。”
小凤凰眨了眨眼。
方知昀那死狐狸奸诈狡猾，有仇一般都是当场就报了。
他实在想不出方知昀厌恶起一个人来究竟是什么模样。
凌清清：“为何？”
小皇帝轻声道：“因为在方国师心中，我并非皇位的最佳人选，他一直希望阿姐能够称帝。”
他其实也很清楚，阿姐无论是在才学还是谋略，都远超他之上。
比起自己，阿姐更适合做这把龙椅。
只是姜家氏族尚有男丁，若要阿姐名正言顺称帝继位，他便非死不可。
可阿姐念及他们姐弟二人手足之情，并未答应下来，一心一意将他扶上帝位。
“当初阿姐与方国师也正是因为此事意见相左，而后彻底决裂。”
“世人皆以为阿姐与国师针锋相对，势同水火，但其实原本他们关系很好的……”
小皇帝喃喃：“我还见过方国师偷亲过阿姐的……”
凌清清：“……”
这是可以说的吗？
苏霖：“……”
他就说方知昀那个混蛋怎么跑来人间皇宫了，原来是为了长公主。
两人神态迥异。
“咳咳咳。”
小皇帝很快意识到自己一顺嘴竟把这件事说了出来，连忙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反正就是从前关系很好的！”
他与阿姐能离开冷宫，少不了方国师在其中为阿姐与前朝重臣牵线，而公主府现如今令人闻风丧胆的赤衣卫也是阿姐与方国师一起亲手操练而成的。
“我信方国师绝不会将大邑的臣民拱手让给一个外人。”
因为他最想给的人，只有阿姐。
小皇帝不愿意让长公主知道阻止蔺不烬唯一的办法便是牺牲自己，此事涉及修真皇族二地，他也不愿让他们入这趟浑水，最后受到被牵连。
他思来想去，方国师或许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来，他是为数不多能够接触到蔺不烬的人；
二来，天下太平时无缘无故地杀死一个皇帝并非易事，可如今却有了蔺不烬从中搅弄城中风云，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方知昀此人极其谨慎，不可能轻易被人抓住把柄，任人宰割。
除非……
他是刻意为之。
最重要的是，他绝不会做没有利益可图之事。
小皇帝请求凌清清设局，让自己落入方知昀手中。
是以，才会有后面这些事的发生。
宋惯生回头去看桑时若：“所以你一早也知道此事了？”
“不知道。”
“那你？”为何会知道凌清清是刻意留下他们二人的？
桑时若瞥了他一眼，说风凉话：“猜的，毕竟谁也不是都像宋大少爷长了猪脑子。”
小凤凰蠢蠢欲动，想要插嘴说一句“猪也是很聪明的”，但凌清清瞧出他的意图，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唔——”
凌清清给了他一个不想等会来拉架就不要说话的眼神。
小凤凰悻悻地闭上了嘴。
“桑时若，你说谁是猪脑子。”宋惯生火冒三丈，恶狠狠瞪他。
“你。”桑时若毫不留情。
眼看二人又要掐架，凌清清揉了揉跳动的额角，赶忙打断他们：“长公主如今作何打算？”
有了凌清清的提醒，小凤凰也很识眼色地将宋惯生往自己这拉了一把，将二人分开些距离。
宋惯生还在气头上，说不出一句话。
比起宋惯生，桑时若表现得却一如既往淡定道：“强抢。”
“赤衣卫已经向皇宫去了。”
第122章 相冲
比起众人的神色凝重, 小凤凰似乎根本不受他们的干扰。
少年凑在宋惯生身后，一边挥动双手帮他扇风降火气，一边还不忘向凌清清投去一个“你看我没有捣乱”的骄傲眼神。
凌清清：“……”
宋大少爷也因两人在中间打岔, 消了气焰，很快冷静下来。
他拢起眉峰, 思索片刻，有些犹豫：“除却定魂针外，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此事事关全城人的性命，万不可出半分纰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