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昀垂首笑而不答：“属下不过是想替主上排忧解难罢了。”
蔺不烬刚要说什么，突然身侧燃起一道灵符。
邵萤生焦急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主上，长公主带着赤衣卫入了皇宫，说是来寻方国师讨东西来了！”
蔺不烬伸手掐灭了灵符，目光死死盯紧方知昀：“只是公主府的家将暗卫，又怎能入宫？”
方知昀微微一笑道：“主上可能有所不知，小皇帝对他的这位长姐十分信任，特赦公主府赤衣卫自由进出皇宫。”
可这一年来，他从未在宫中见过他们。
“为何从前没听你提起过。”
方知昀摇了摇头：“从前长公主虽受圣宠，但在这些事上终归还是恪守君臣之礼，从未将大批赤衣卫带入宫中来。”
蔺不烬眼神锐利：“方知昀！你到底想做什么？！”
方知昀坦然：“尽人事罢了。”
他反问道：“主上难道不想要小皇帝的魂魄吗？”
“长公主见过小皇帝的魂魄了，应当已经知道如今的皇帝已被人强占了身躯，可她近日却一直待在公主府内不曾离开。”
蔺不烬不屑道：“你是说凌清清他们已经想到了对付本座的法子？”
他在无间既然能将所做一切告知凌清清，便是算准了她即便知晓这些事情的真相也奈何不了自己。
方知昀朗声道：“确有此事。”
“怎么说？”
“属下打听到凌清清他们似乎想用小皇帝的残魂与生辰八字相配炼制定魂针。”
定魂针？
此物他确有耳闻。
蔺不烬打起了几分精神：“本座倒是没考虑到它。”
“可如今小皇帝的魂魄不在公主府了，他们的计划自然不攻自破了。”
蔺不烬的指尖轻叩桌案，方知昀所言在他听起来确实没有什么破绽。
可是……
少年沉默片刻，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却浸满冷意：“生为大邑国师就是如此尽忠的吗？”
若是常人在这般压抑的气氛下早已面露怯意，但方知昀依旧不为所动：“大邑在短短二十年间便历经数朝皇帝，对于属下而言，谁来做这个皇帝，又或是对谁尽忠并没有区别。”
“如今主上便是皇帝。”
蔺不烬的疑心依旧没有被打消：“难道方国师就没想过借定魂针的机会杀掉本座？”
“听闻炼制‘定魂针’所耗灵力极高，方某如今得主上垂怜，讨来了半颗狐丹，但也根本不足以炼出此等灵物。”
简而言之他就算有这个心，也没有能力来杀他。
听到这里，蔺不烬倏地笑了起来。
他手中还有方知昀的半颗狐丹，如今凭借他的修为确实掀不起什么风浪。
男人继续道：“方某胸无大志，只想贪图享乐，如今狐丹受制于主上，想要讨个安稳，当然是要为主上尽心做事的。”
“那长公主那你又作何解释？”
“公主府的赤衣卫卧虎藏龙，属下三脚猫的功夫自然瞒不过那些赤衣卫，不过主上不必担心，长公主那，属下自然会有办法应对。”
蔺不烬不信任何人，却相信自己的判断。
对于方知昀的回应，他似乎十分满意。
少年点了点头，凝着殿中虚弱的半透明魂体片刻：“那此事便交由你去做吧，但之前本座交给你的任务也必须完成，不得有半点回旋余地。”
“明日，本座要见到张子琰的首级。”
方知昀表面一派平静，背后早已被冷汗浸透，他幽幽收回目光：“是。”
-
帝皇都，西市街道。
“皇城那么大，我们又要到何处去寻张子琰啊？”
小凤凰百无聊赖，捻着一条枝条，紧跟凌清清身后。
少女轻闭双眼，放出神识。
过了片刻，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小凤凰好奇不已，伸长脖子往凌清清所指方向去看，可对面乌泱泱一片来往的百姓，根本看不到张子琰半道人影。
“是顺着这个方向。”
小凤凰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原来如此。”
但他又不确定地问：“这……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确定张子琰所在方位后，凌清清疾步而行：“他身上有追踪符。”
小凤凰一脸震惊：“是你……放的？”
凌清清点了点头：“嗯。”
“什么时候？”
“离开鬼界前。”
那时的凌清清便隐隐意识到了张子琰的反常，心中开始有了些许怀疑，便特意留了一道追踪符在他身上。
苏霖：“……”
-
二人顺着追踪符的痕迹一路追到了一片荒林小院。
原本，凌清清一路还有些谨慎。
可直至走进木屋外，她似乎察觉到什么，脸色一变，眨眼间便闯入小院中，推开房门。
小凤凰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本能反应便是撒腿跟着凌清清跑。
他气喘吁吁地在凌清清身后停下，伸长脖子去看屋内的场景：“怎么了？”
“张子琰的气息突然消失了。”
“就在一瞬间。”凌清清面色沉重道。
小凤凰挤入屋内，立马发现了桌上散乱的阵法卷册，以及地上的阵纹。
这阵法并不算复杂，小凤凰当初因为没有灵力，为保命学了些阵法的皮毛，一眼便瞧出这是传送阵。
他摸了摸下巴，弯身凑近去看，嘴里念叨着什么，似乎是在计算。
突然，他眼神一亮：“这阵法好像是朝着三公主的凤阳宫去的。”
“而且……这阵法开启时间能维持一炷香，现在看来好像还没……”
不等他把“结束”两个字说完，一道巨大的吸力瞬间拖拽住少年的腿脚，将他朝下拽去。
传送阵的范围并不大，凌清清原本站在阵外，可见少年身子忽然下坠，下意识伸手去抓他——
一道闪现的白光之后，二人很快消失在原地。
第124章 奇门
凤阳宫, 寝宫内。
“啊！”
少女惊恐地睁大眼，泪水从两颊滑落，她猛然坐起身, 双肩剧烈颤抖着。
屋外的身影听闻动静，仓促闯入房内, 隔着一道垂帘焦急地询问道：“公主殿下，发生什么了？”
熟悉的声音终于将姜盈如游离的意识拉回，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缓缓回神, 声音依旧一些颤抖：“张、张子琰。”
原本他只是担心三公主的身体, 这才贸然入了凤阳宫探望。
最初打算停留一炷香的时间便离开, 谁知忽然听到寝殿内三公主惊恐地尖叫声。
见三公主认出自己, 张子琰有些惴惴不安, 自己如今毕竟是罪臣身份……
他垂首不敢靠近床沿半步：“张某一时心急擅闯三公主寝卧, 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姜盈如捂着胸口, 摇了摇头，身子依然有些颤抖：“无碍。”
她伸手掀开帘帐, 露出一张苍白消瘦的面孔，她探出半片身子想要去看屋外的景象, 大概是身躯躺了太久僵硬的缘故，一不留神便朝一旁划去，眼看就要撞上床头雕花, 张子琰此时也不顾上什么君臣之礼, 伸手扶住了她瘦弱的肩膀。
待将长公主的身体扶正，他如触电般缩回了手, 拘束地站在原地。
姜盈如轻咳几声，显然注意力并不在这, 她想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
会不会、会不会已经来不及了……
自从她动用奇门之后，时常会梦到一些奇怪的场景。
她身为术士，大概也能明白这是奇门的遗留残像。
是对奇门窥见的未来。
而当初她决定向修真发出委托，邀请凌清清这群修士前来，便是因为在梦境中一个转瞬而逝的场景。
只可惜这些梦境断断续续，所有场景与画面并不连贯。
但是这次不同。
她的梦境几乎持续了有小半炷香的时间。
“三公主。”
张子琰开口，唤回了她的意识。
“臣不过是一介莽夫，不值当公主殿下为臣改命。”
姜盈如惊愕抬头。
他……竟知道了……
张子琰压低声音道：“此事原本应当与公主殿下无关的。”
三公主倔强道：“此事事关大邑安危存亡，本宫是大邑的公主，又受大邑百姓的供奉，为何与本宫无关？”
“本宫所为不仅只是你一人，更是为了给那三万将士的亡魂一个交代。”
张子琰轻轻垂下眼眸：“公主殿下是极好的术士。”
少女抿唇不语。
张子琰神情松了松：“臣确实不应当说方才那些话的。”
原本他一直以为三公主就是那个性情软弱，手无缚鸡之力，处处需要人保护的三公主。
但是她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厉害。
姜盈如眨了眨眼，神情有些诧异。
“这么说，你同意我参与此事了？”
张子琰：“您是公主殿下，您的事无须问一个臣子。”
少女抿紧唇角，心中似乎有所挣扎。
片刻后，她又向张子琰招了招手：“张子琰，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不等男人挪动沉重而又拘束的脚步。
就在这时——
“啊——”
屋外骤然传来一道杀猪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紧接着二人又听那人噼里啪啦地胡乱嚷嚷了一通——
“凌清清！”
“你踩着我的头发了！！”
“你刚才还踹到我的肋骨了！！！”
“！！！”
两人闻声赶去，一拉开门便见一名少女眉眼稍显歉疚，一脸不自在地站在一旁向地上的红衣少年伸出手：
“要我拉你起来吗？”
“我不要！”少年嘴硬道，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将身体重心的力度移动到另一侧。
他正准备伸出手，谁知对方竟真的把手缩了回去。
“……”
少年只好狼狈地拍打身上的灰，吊着一口气颤颤巍巍地爬起身来。
“……”
“是凌姑娘……”待到姜盈如看清凌清清的面容，认出她后，神情立马变得有些恍惚。
心脏骤然猛烈跳动起来，一道心酸苦楚瞬间在心头蔓延开来，她死死抓住心口，感觉到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张子琰很快发现了身旁之人的异样，焦急地低声唤道：“三公主？三公主！”
姜盈如仿若未闻，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吵吵嚷嚷的二人，眼神有些涣散。
——少年哭丧着脸，拉开袖子上一道小口，无比夸张地哀嚎：“凌清清你把我衣服踩烂了！”
“这可是我的新衣裳！”
少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退后一步：“等我回去再赔你一件……”
少年强调：“很贵的！”
凌清清平静点了点头：“恩，那我没钱。”
她很穷的。
少年叉着腰瞪大眼，气势汹汹。
凌清清默默扭开头，心如刀绞地补充道：“其实我在云行宗的小苑内还藏了一点私房钱。”
少年闻言，立马喜笑颜开，他拍了拍手，高兴道：“好呀好呀，那你再请我一盒斋云记的糕点，我要最贵的那个。”
凌清清：“……”
……
少女摇头叹气，脸上满是无奈，而红衣少年眉眼透着一丝狡黠，笑容灿烂。
姜盈如盯着二人，透过他们恍惚间又看到了梦境中的景象。
掀倒的烛台、蔓延腾起的火舌、刀剑碰撞的声响，宛如白昼般刺眼的亮光，以及……
少年凄厉到几乎滴出血的悲鸣。
周围的场景乱糟糟一片，空气灼热滚烫，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她看到红衣少年跪坐在地，庞大的金红凤鸟虚像出现在他身后。鲜血溅落少年的侧面，他双眼通红，紧紧抱着一道身影，身躯颤抖，仓皇无措的泪水从他左眼处滑落。
虚像似乎也有所感，一身金羽耷拉下来显得有些暗淡无光，它仰面朝天发出悲戚的啼鸣，眼角划过一滴血泪。
姜盈如像是局外人般身入其间，却无法改变这一切，她呆立原地，心中的惊愕难以用言语来描述，唯有脑中未留下了一个念头。
——凤凰泣血。
她仿佛与那红衣少年通感，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着，心头如千刀万剐刺痛得厉害，莫大的悲伤情绪忽然从心口涌了上来。
整个画面只维持时间并不算长，却给姜盈如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
小凤凰见闹也闹够了，目的也达成了，立马见好就收，乖顺地挨着凌清清身后站好，看向不远处的姜盈如与张子琰二人。
他眼神忽亮，笑嘻嘻地向二人打了个招呼，一点也不生分：“三公主，张兄，好久不见呀——”
张子琰神情复杂：“你们这是……”
“原本是打算来找你的，不小心踩进你的传送阵了。”小凤凰揉了揉头发，有些不好意思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