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石围天坑所发生的一切，其实张子琰自己也没有太多的印象。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令人猝不及防。
每当他一回忆起石围天坑，那惨烈的画面，以及浓烈的血腥就会再次涌现上来，让他变得焦灼不堪。
他死死抓住胸口，浑身颤抖，双眼布满血丝。
见张子琰这副痛苦模样，恐将陷入魔障，苏霖正要出声制止。
可就在这时，男人蓦然抬起脑袋：“我想起来了！”
他的胸口上下起伏，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
张子琰失声道：“在石围天坑的大阵开启之前确实发生一件怪事。”
“军中死了一个步骑兵。”
“这是什么怪事啊？”小凤凰皱眉，一时听不明白。
但凌清清却很快反应过来了。
“死在石围天坑大阵启动前？”
少女蹙眉，“你的意思是这步骑兵的死或许与阵法的开启有关？”
张子琰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只是推测而已。”
当时的场面太混乱了——
“我们全军踏入石围天坑以后，没过多久便传来一名步骑兵突然暴毙的消息，还不待我们查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脚下便出现了一道庞大的青光阵。”
三万人受阵法影响互相残杀，哪怕坚守自身意志之人最后也因无法逃脱，最终还是死在了往日同僚手中。
死人越来越多，傀儡也越来越多……
张子琰头痛欲裂。
“但我曾无意瞥见过那名步骑兵的身体被阵纹缠绕然后分裂成碎片，紧接着化作一道暗光融入了阵法。”
凌清清与苏霖相视一眼，同时道：“是阵引。”
由此来看，蔺不烬在石围天坑设下的杀阵需凭借阵引才能打开。
而这阵引便是在那步骑兵身上。
凌清清收回思绪。
若此次蔺不烬也如法炮制，这阵引又会在谁身上呢？
他既在皇城设阵，阵引之人必定是长留城中之人。
可久居皇城之人实在太多了。
如今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们不可能做到将“阵引”从人群中筛查出来。
想到这里，二人的心不免沉了下来。
就在这时，凌清清似乎想到了什么，蓦然抬头看向身旁的小凤凰，问：“苏霖，若你是蔺不烬，你又会将阵引放在何处？”
小凤凰愣怔片刻，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但还是顺着她的话下去：“若是我，那么重要的事，我定会把阵引放在眼皮子底下吧。”
“不然若是想要启阵，多不容易啊……”
他话音刚落，倏地睁大眼。
蔺不烬的眼皮子底下，那便只有皇宫了。
“你的意思是阵引就在皇宫！？”
凌清清点了点头。
“可那些宫人也不在少数。”小凤凰有些沮丧。
凌清清：“听闻蔺不烬夺舍小皇帝身躯后，根本不见邵萤生与方知昀以外的人。邵萤生是他左膀右臂，他既然有那么多人选，不会自断绝路将邵萤生作为他的阵引。”
“那该不会是方知昀吧……”小凤凰艰难扭头。
凌清清沉眸，却摇头：“也不可能是他，方知昀为人机敏狡猾，蔺不烬不会看不出来，他若是想求稳断然不可能将他作为人选。再者，以方知昀的性子，哪怕蔺不烬真打了他的主意，他也不会任由蔺不烬摆布。”
可这不就没有人了吗？
小凤凰眨了眨眼：“总不可能阵引在他自己身上吧……？”
苏霖正要说这不可能，却听凌清清认真道：
“我的推测正是如此。”
“啊？”
“更准确来说是小皇帝的身躯。”
凌清清解释道：“小皇帝如今处于半生半死的状态，部分魂体已经离体入过鬼界，而另外一部分还在躯壳之内。”
可蔺不烬哪怕再想求稳，也不至于那自己开刀吧？
“当初在知家我就与你提过蔺不烬派邵萤生想将她捉回，为的就是让自己的魂体能够从小皇帝的躯壳内脱离出去。我认为他们去抓知容姑娘也是这计划中的其中一环，为的就是在发动大阵做好全身而退的准备。”
小凤凰敲了一下手背：“但是现在因为小皇帝的魂体出现，可以代替知容，所以蔺不烬放弃了抓捕知容姑娘。而他们原本的计划应该是蔺不烬趁机脱离小皇帝的身躯，然后再杀死小皇帝，启动杀阵，然后让全城百姓为此献祭生命。”
凌清清微微颔首。
“可、可是……”这次，小凤凰全然没有像过去般，理清事情来龙去脉后向凌清清笑嘻嘻地讨赞赏，他眸光一颤，神色沉重，“定魂针的作用本就是为了借助小皇帝的身体困住蔺不烬，以此达到杀死蔺不烬，阻止他的屠城计划。”
而最后定魂针所灭的，不仅是蔺不烬，还有小皇帝。
蔺不烬的计划，根本不会受到半分……影响。
小凤凰神情有些恍惚，若真是如此，那该怎么办？
真的没有阻止他的办法吗？
凌清清眉头紧皱，也与他一同陷入了沉默。
“要不我们先将此事告知方……”不等小凤凰把话说完。
轰——！
就在这时，一道异响猛然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凌清清连忙推门而出，便见不远处的主殿上泛起一道蓝白的光芒。
苏霖紧追而上，很快便从空气中嗅出一股半妖半仙的气息。
小凤凰的心脏难以遏制地猛烈跳动起来，“是方知昀！”
他已经动手了！
第128章 阵引
“啊啊啊——！！！”
定魂针已半数打入眉心, 痛苦的惨叫在整个大殿上盘旋。
少年嘶吼的声音也已经沙哑，他浑身抽搐，本能地想要挣扎。
方知昀此时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直击灵魂的剧痛几乎让他精神临近崩溃，痛感在四肢百骸上蔓延开来, 让他的身体忍不住开始颤抖。
他双目溢血，背脊微蜷，几乎已经无法直立。
大概是因为几近耗尽元神的缘故，方知昀难以再维持完美人形, 露出了一对狐耳以及……三条狐尾。
宋惯生诧异地望向方知昀, 苏小兄弟果然说的不错。
方知昀真的是狐狸。
可传闻狐族以尾数来判修为, 青丘九尾一族天生为仙, 年幼便可化形, 而其余狐族为妖, 则需要漫长地等待, 直至修炼出九尾……
无论如何，若要以人身现世, 狐族都需九尾。
为何方知昀却只有三尾？
……
只、只差最后一点了。
就要成功了……
方知昀发出急促的喘息声，他艰难地抬起右手, 再次凝力。
察觉到方知昀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就要倒下，宋惯生皱紧眉头，下意识上前一步。
桑时若却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脱口而出：“你疯了！”
动手一事无论如何也轮不上他们修真中人来插手, 即便是被恶种附体，但无论如何那人也是人族的皇帝！
宋惯生动作一顿, 喉头紧了紧：“我……”
“什么动静？！”
不等宋惯生开口把话说完，桑时若敏锐地察觉到殿中似乎有什么异动。
“？”
桑时若屏息凝神, 环顾四周，神情霎时变了变。
“走！”
电光石火间，她对着宋惯生的屁股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然后一把抓住长公主的手腕飞身离开原地。
宋大少爷一头猛地朝前扎去，毫无形象地在地上打了两个滚。
他摔得头晕眼花，还不忘开口骂人：“桑时若，踹我干嘛？！你有病啊！！！”
宋惯生话音刚落，便听“咔嚓”一声巨响！
方才他们站立处脚下的砖板应声迸裂，地面陷落，凭空出现一道黑洞，紧接着一道幽蓝的光晕裹挟着一股强大的气劲如同水波般四散开来！
隐隐向众人隐隐展现了杀阵一角。
“小皇帝”盯着众人惊慌的神色，突然“嗤嗤”地笑了起来。
方知昀此时也察觉异样，拧眉呵道：“蔺不烬！”
“小皇帝”捧腹大笑不止，诡谲的笑声如同鸷鸟般在众人头顶盘旋，让人背后发凉。
如今，明明蔺不烬才处于被动地位，为何会……？
“杀了我，你一定会后悔的。”他盯着方知昀的双眼，语气里充满邪气，“不会变的，小狐狸，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方知昀咬牙切齿，凶悍的掌风凌空而出！
“等一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少年清脆的声音忽然在大殿上响起。
一道剑光由远而近，斩碎方知昀掌心迸出的灵力，这一剑的冲击力径直将“小皇帝”与方知昀二人撞飞了出去！
这道剑意，不用回头便知是凌清清的。
桑时若盯着那块不幸被波及的墙面，几乎快要被洞穿，而“小皇帝”与方知昀二人看起来也有些不妙。她嘴角一抽，用得着那么强的剑气吗？
凌清清近来正慢慢参悟张云静前辈的毕生剑学，修为突飞猛进，一时还难以把握，不料这次有些过了头……
可惜就算有凌清清与苏霖从中阻挠，方知昀被撞碎的灵力还是将“小皇帝”眉心的那根定魂针逼入了几分！
张子琰与三公主也紧随二人身后赶到。
从凤阳宫一路过来，张子琰便发现整个皇宫已经被一种力量所覆盖，他越走近，便越清晰地看到地面浮动游走的再熟悉不过的阵纹。
——与当初他在石围天坑所见，并无什么不同……
张子琰薄唇紧抿，兀立原地，抬眸望向方知昀，神情有些复杂。
而此时张子琰的目光也扫了过来，却在经过方知昀的那一瞬有了数息的闪躲。
“死狐狸，你先别动手！”少年莽莽撞撞地闯了进来。
方知昀不解。
当初凌清清他们故意将小皇帝留在公主府，便是等自己入他们的圈套。
几人既然目的一致，他便也不追究。
如今他们为何要拦他？
“别走近！”方知昀警告道。
二人倏地刹住脚步。
凌清清皱眉，朗声道：“方国师，且慢。”
“恐怕你我之计还算漏了一件事。”
“什么？”方知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浮。
凌清清答道：“——就算杀死蔺不烬，怕是也无法阻止他的屠城计划。”
其实，方知昀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全城百姓的性命绝非凭他一人喜好决断，他必须谨慎。
男人旋即冷静下来，问：“什么意思？”
“蔺不烬想要效仿在石围天坑所为在整个帝皇都设下杀阵，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凌清清声线紧了紧，“而开启此阵的阵引就在皇帝身上。”
最初，这些只是凌清清一人的推测，可如今眼前发生的一切，便彻底证实了她的猜想。
一旦小皇帝与蔺不烬同时毙命，便没有人能阻止这场滔天浩劫了。
方知昀是个聪明人。
哪怕再想借蔺不烬之手除掉小皇帝，但头脑依旧清醒。
随着定魂针的没入，那种压制的气息便越强烈。
凌清清没有骗他。
想到这里，方知昀的心骤然沉下。
他自诩聪明，一边借蔺不烬的计谋除掉小皇帝，一边想要杀死蔺不烬将完完整整的大邑交予长公主手中。
他以帝皇都数十万人的性命作赌注，高傲自大地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自己绝不会输。
但他千算万算唯独漏下了这一点。
——蔺不烬是生是死都不会改变他的谋局。
帝皇都依旧会失陷，成为一片屠戮之地。
少年躯壳内属于小皇帝的那部分魂魄因为定魂针逐渐变得微弱起来，而蔺不烬虽受创，但魂力毕竟非凡人能够与之相比，很快重新拿回了身体的主导权。
他扯了扯嘴角，盯着凌清清的眼神中充满阴鸷与疯狂：“凌清清，又是你——”
“是我又如何？”凌清清目光不移分寸，沉静地与他对上视线。
如今，唯有姜鹤仪一人还被蒙在鼓里。
小凤凰注意到长公主望向蔺不烬眉心定魂针时迷茫的神情，他三两步上前道：“长公主，这原本是皇上的意思。”
“最初我们以为想要阻止他的计划，需以定魂针将他困在陛下身躯内然后彻底杀死。”
但如今，他们却陷入了困顿两难的境地。
长公主闻言，眼神微变。
其实她心中原本模模糊糊已有了答案。
他们将皇弟送入公主府，与她商量应付蔺不烬的对策，却迟迟没有下定结论，不仅如此，更是对将皇弟带回人间的初衷闭口不谈。
她与易儿一同长大，易儿性子怯弱，向来是个循规蹈矩，生怕自己做错什么。
生死有别，天地之法。
若无他因，易儿绝不会与这群修士一同回到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