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霖思索片刻，又问：“这几百年来，鬼界城中可有人消失？”
“这城周经常有一些不服管教的恶魂游荡，恶魂之间吞噬是常有的事，可若是城中鬼民，一个也没少。”
他斩金截铁道：“城中年年挨家挨户来查，不会有错。”
城周的恶魂大多失去神智，法力低微，根本不足以盗取城隍印入凡间，而且鬼界之物无法通过轮回道进入人间，所以那人必定是通过无方界离开的。
无方界……
此次凌清清就是为恶种而来，鬼城隍在这待了上千年应当知道更多的消息。
小凤凰问：“你们可曾详查过恶种？”
鬼城隍摇头：“恶种被押入无间绝无逃出的可能，况且地狱塔终年有鬼将看守，城隍印失窃后，我曾亲自去见过他，恶种确实在无间，而且他失去为人时的记忆，已经不再作恶了。”
鬼城隍这么笃定恶种就在无间……
小凤凰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可林无名的那句“真正的蔺不烬不在无间”究竟是何意？
他垂首看着手中被攥紧的死薄。
也不知凌清清此去无间，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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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高台上的盘龙柱被蔺不烬一掌轰然拍落，转瞬之间朝凌清清所在方向砸去。
少女执剑回眸，一边迅速躲避塌落碎石以及飞扑而上的傀儡，一边寻找斩杀蔺不烬的机会。
铮！
寒刃锋芒一闪，凌清清的身影顷刻间从飞沙走石中出现，迅速向他头顶劈斩而落。
蔺不烬并不擅剑，所学剑术也是凌清清前世所授，单论剑道他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前世他之所以能够飞快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一跃上仙门宗师，就是靠着邪术吸取他人力量。
动摇的心神渐渐稳固，凌清清的剑招也愈发迅猛，眼看蔺不烬即将被她逼入绝境。
“噗呲——”少女旋身，手腕翻转将剑身送入了蔺不烬的胸膛，将他钉在崖壁之上！
男人低头看向胸膛染血长剑，忽然笑出声来。
“呵。”
凌清清眉心蹙紧，察觉不对，正准备抽身回撤，谁知蔺不烬竟伸手紧紧握住了她的长剑。
刹那间——
千万道咒文如蛇蚁般顺着衔云剑身缠上凌清清的皮肤。
少女心头凛然，正要撒手，可身体却无法动弹。
咒文盘旋，几乎要将她吞噬，凌清清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人拖拽抽离，而后又猛地坠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锐利无比的剑光搅破混沌！
第97章 赎罪
瘴气瞬间溃散, 围拢上前的傀儡爆裂粉碎作血雾，凌清清猝然睁开双眼.
张云静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前。
此时周遭的空气中泛着盈盈的光辉，那是被剑气粉碎的傀儡丝。
张云静手持重剑, 立于一块悬浮的石板上，目光晦暗如深, 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杀气。
蔺不烬方才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凌清清眼皮一颤，哑然失声：“张前辈……”
缠绕剑端的锐利剑气将蔺不烬逼退数丈之外，他发冠掉落, 袖袍碎裂, 一时显得有些狼狈不堪。
张云静当初虽信誓旦旦恶种不会出逃, 但见凌清清踏入无间心中不免还是有些担忧。
他分出一道神识跟随凌清清进了无间, 原本是打算遇险时保她周全。
张云静从不是沉心静气之人, 可当年真相即将大白时, 他却难得遏制住了心中那团怒火与憎怨。
他紧紧闭上双眼, 复又睁开，目光锐利直指蔺不烬, 问：“当年，云行宗祸端源头是否在你？！”
蔺不烬并不否认, 点头：“是我。”
张云静：“为何？”
“为何？”蔺不烬挑眉，似乎很是诧异，下意识重复着他的话。
最初较勾陈宫而言, 云行宗不过是后起之辈, 他在勾陈宫里当外门弟子时，云行宗还只是个小小山门。
说起来与他并无任何过节。
要怪就怪勾陈宫退隐后, 云行宗的迅速壮大，风头太盛了吧。
尤其是那老宗主, 一脚竟跨入天人之列。
只可惜那老头悟性不够，无法真正跨越天人之境，飞升不得，更无法突破生死壁垒。
老宗主绝对强悍的实力与衰老的躯体对于蔺不烬而言是制傀儡绝佳的选择。
他虽没有把握在老宗主意识清醒时将其制成傀儡，但那时的老宗主五感渐退，已经力不从心，蔺不烬在云行宗潜伏了数年，将傀儡丝种在了老宗主与几位长老身上，静静地等待时机。
最初一切都按照蔺不烬的计划前行，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多年心血竟被老宗主的几位弟子阻拦。
当时云行宗众多掌管要务的长老纷纷被他控制，宗门内也暗斗不断，少年们失去了老宗主的庇护，迅速成长，以单薄的身躯撑起了摇摇欲坠的云行宗。
尤其是那句容，更是以一己之力将在外作乱引发血祸灾疫的老宗主和长老们重新封印，将他的谋算全部扼杀。
为不辱师门、不辱老宗主的名声，句容背负一身骂名，离开云行宗，不曾辩解半个字。
当天下祸乱平息后，被修真寄予无数期望，原本前途无量的天骄少年死的死，伤的伤。
仿佛一夜之间消失在了众人视野，再也没出现……
回想起自己当年所为，蔺不烬脸上并无半点愧色，他垂下眼眸，似乎在回忆着眼前到底是何许人。
片刻后，他突然笑了。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老宗主的小徒弟。”
蔺不烬当初为将傀儡丝种入云行宗那帮人身上，下了不少心思，对于老宗主身边的一切都是了如指掌。
“我在无方界见过你。”
张云静不自觉握紧手中长剑。
蔺不烬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当然，你也应当见过我的。”
张云静神情紧绷，可转瞬即逝被平静掩盖。
可这一微小动作还是被蔺不烬发现了。
见此，他笑容加大，继续道：“毕竟当年我是当着你的面偷走城隍印以及那页死薄离开鬼界的。”
凌清清愣怔片刻。
除了死薄还有……城隍印？
当时蔺不烬耗费心神修为几乎散尽，再加上他的偃术有个致命的弱点——只能控制肉身，对魂体并无影像。
是以只要当初张云静意识清醒，有意拦他，他怕是怎么也逃不掉。
蔺不烬微笑道：“若非如此，我也瞒不住这么多年。”
张云静沉默不语，身躯一时竟有了些颤抖。
凌清清见状，忙喝：“张前辈！蔺不烬最擅颠倒是非，蛊惑人心，不要听他的！”
死薄与城隍印应由城隍主保管，失窃也是鬼城隍失职缘故。
蔺不烬双臂垂落身侧，打量起张云静，他神情略带惋惜道：“没想到你死后竟会变得这么强，若是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我也要留下你的尸身。”
他是亲眼看着他身陷囹圄，命丧黄泉。
当年，蔺不烬因计划被毁，心存怨念，欲寻句容无果，便一路尾随着莽莽撞撞的毛头小子张云静寻找他的下落。
张云静性子急躁，行为粗莽，原本蔺不烬对他没报太大期望，不曾想他竟真的寻到了句容。
……重伤的句容。
大雨滂沱，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张云静的身体，却如何也平息不了他心中的痛苦与彷徨。
四师兄弟中，张云静最为重情。
他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句容，他紧攥手中之剑，任由雨水在面颊上滑落，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拔剑。只是那小子并未杀死句容，而是选择将重伤的句容藏匿起来，并为他设下护身阵法。
自己却只身一人引开了那些围剿者。
刀光剑影。
蔺不烬亲眼看着张云静与众人厮杀，但双拳难敌四手。
冷风呼啸，雨水寒凉入骨，他撑剑半跪于地，满身狼狈，却背脊挺拔、睁目昂首！
他眼中了无生息——
张云静竟至死也不肯向这些宵小低头，更没有透露关于师兄的消息。
无趣。
蔺不烬甩袖转身，一脚踹翻了他僵直的身躯，从他身上踏了过去。
当真是无趣极了。
原本他还想看一场师兄弟相残的戏码……
砰——！
伴随着一道沉重的撞击声，凌清清眼前掠过一道残影，张云静疾如闪电，一只手如铁钳般紧紧捏住了蔺不烬的脖颈。
当年之痛，他心中历历在目，张云静又是几位师兄弟中最重情之人。
他双眼赤红：“我杀了你！！！”
张云静的手劲极重，指尖几乎要嵌入他的血肉里去，蔺不烬面带痛苦之色，欲图故技重施，可那些缠绕的符文还未触及张云静，便被他周身的剑气撕裂！
在无方界的这几百年来，他不曾有一刻怠慢修炼。
见此自己符文被毁，蔺不烬并不诧异，因痛苦扭曲的面孔上反而多了一丝讥嘲的笑意。
他看着张云静渐渐失控的模样，幸灾乐祸道：“你……杀不了我的。”
张云静手上加重了力气。
蔺不烬呼吸急促，脚尖渐渐有了离地的迹象。
咔啦——
只听一道清脆的骨裂之响。
蔺不烬的脑袋一歪，顿时气断声绝。
凌清清心头一惊，正准备上前，却见蔺不烬的身体忽然腐化成一摊血水，黑雾腾起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逃离！
刺眼的剑芒乍然出现，杀气迫近，张云静腾空转身一剑刺向那道黑影！谁知竟被血潭底涌出的无数傀儡绊住了脚。
剑锋偏转！
与此同时，凌清清挥出的剑影也被傀儡挡下！
等二人再回神时，蔺不烬早已没了踪迹。
天地撼动，失去了蔺不烬的力量，周围的环境迅速坍塌。
见凌清清提剑要上前去追，张云静出声拦下：“丫头，别去。”
凌清清倏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我方才看过，恶种魂魄不全，恐怕我们所见只是他刻意放在无间掩人耳目的一缕神识。”
见张云静依旧站立原地，凌清清躲避着砂石飞尘来到他身侧。
张云静并指，指尖散出流光，紧接着一道结界瞬间出现在二人头顶。
凌清清看着他逐渐透明的身影，以及脖颈后侧显露的鲜红印记，神色担忧：“张前辈？”
张云静声音有些沙哑：“此处原本是他在无间内设下的幻境，用来阻止无间中的规则，如今幻境被毁，属于无间的规则也该出现了。”
“我……在无方界那些年意识不清吞了不少小鬼，身负罪孽，承无间之苦与罪印是应当的。”
张云静微微仰头，看着破除的幻境，无间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
“张前辈，我们赶紧离开此地吧。”
张云静摇头：“等一会。”
他仰面阖眸，道：“无间内除了恶种外，还有一魂。”
“还有一魂？”
张云静虽竭尽按捺，但隆起的眉头依然可以看出他的痛苦。
或是为了分散身上的痛苦，张云静开始与她搭话，尽可能让自己语调变得轻松起来：“丫头，这无间中的审判虽说只对魂体有效，但若真的有罪孽加身，就算藏匿肉身，也在劫难逃。你不受无间半分影响，看来句容那混蛋将你教得很好……”
凌清清眉头微动，忽然想起什么。
“张前辈，若是……”她声音一顿。
“一个人在前世中犯下了罪孽，也会被无间惩治吗？”
虽回忆不起“凌十一”的一世，但无论是从之前苏霖的描述、还是蔺不烬的话，甚至是脑海那些浮现零碎画面，她知道，凌十一杀人无数，杀孽极其深重。
“自然。”
张云静低声道，“不过所有孽障必须以罪罚抵消后方可进入轮回，只要赎清罪孽，前世之果便报不到今世。”
“就是这罪印，恐怕会作为胎记永生永世跟随。”
可算起来她已有三世，她既在那一世杀了那么多人，为何不受无间的半点影响，身上更无任何罪印痕迹。
凌清清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衔云。
那又是谁……赎了她的罪？
第98章 兄弟
“咔嚓——”
随着最后一道崩裂声后。
此时, 无间地狱终于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无间不分天地昼夜，时空扭曲，所处一片混沌无序的荒芜之中。
原本二人是并肩而立, 天旋地转，不知何时凌清清倒立于“天”。
少女垂眸, 小心翼翼侧身走了半步，下一秒又与张云静出现在了同一平面上。
而当初的血潭已经消失不见，出现了一个身躯佝偻，面如枯槁的男人。
他的四肢以一种诡异古怪的姿势扭转, 满身血痕, 看起来让人胆战心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