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规矩地行了一礼,用尽毕生所学,抑制住心虚的眸光,若无其事从他身边走过,在寝阁的椅子上坐下,喝茶提神,自然道:
“外面闹哄哄的,我哪睡得着,眯一会儿罢了,不知贼人抓到没有?”
裴言昭盯着她上下打量,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可思忖良久也找不出破绽,敷衍应声道:
“侯府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贼人呢?二弟养的鹦鹉飞出来,下人们大惊小怪而已。”
林知雀早已知道真相,却仍是装作诧异地“哦”一声,仰头饮下一口茶,掩饰不太到位的表情。
按照人之常情,她应该附和几句,追问这事儿的后续,抑或是谈起那只鹦鹉。
但她刚要开口,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妥当,终究谨慎地闭嘴,继续发愣喝茶。
祸从口出,多说无益,她亲手把大聪明抱回来,对它太过熟悉,说错话就不好了。
林知雀低头把玩衣带上的流苏,好似对此漠不关心,时而品茶赏月,始终不接话。
一时间,空气陷入沉默,裴言昭郁闷地舒出一口气,心底的异样不停地翻腾,愈发觉得不对劲。
不是林知雀不对劲,而是她太平静,没有半点关切与惊慌。
寻常情况下,谈情说爱时出了这种事儿,起码应该探究几句,不至于不闻不问。
可他转念一想,无论是否闯入贼人,都不会危及林知雀,她的淡定似乎有点道理。
况且,抓贼是他的事儿,林知雀身为后院女子,自知不该多问,似乎是她识趣之举。
饶是如此,裴言昭还是心存犹疑,烦闷地起身踱步,不经意从耳房的珠帘旁走过,那份异样再次窜上来。
他目光一凛,脑海瞬间闪过揣测,眉心纠结地皱起,一时拿不定主意。
难道他说中了,她真的在耳房里藏了人?
而那个人,正是教鹦鹉学舌,误导他错解真相的二弟?
裴言昭荒谬地摇头,心底觉得不可能,下意识认为是错觉,忽而瞥见坐在桌前的林知雀。
他眼珠缓缓转悠一圈,蓦然闪过光亮,故意抬手拨弄珠帘,发出清脆声响,佯装要走进去。
若是耳房有人,她肯定心知肚明,会按捺不住地起身,拦住他的脚步。
然而,林知雀听到声音,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并未有任何动作,转头继续淡定喝茶。
裴言昭探头观察,只看到一片黑暗,屏息凝神也没有动静,显然空无一人。
他彻底放下心来,暗笑方才思虑过多,疑神疑鬼,与那些下人一般草木皆兵,最终自乱阵脚。
二弟的鹦鹉偶然飞到此处,事实毋庸置疑,算不上什么大事
再者说,好端端地,二弟没必要冒着风险,到他的寝阁来撒野。
难不成是为了林知雀?毕竟二弟待她,确实有几分不同。
裴言昭只是怀疑一瞬,立刻嘲讽地否决,觉得这个念头太过天真。
这姑娘确实颇有趣味,他看得上的东西,二弟自然会觊觎。
但是,再有意思,也不过是个女人,与大局相比不值一提。
如今情势特殊,面上瞧着一团和气,实则他盼着二弟早日消失,想必二弟亦是如此。
裴言渊确实比他小几岁,不如他目光长远,但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上赶着送把柄。
退一万步说,就算二弟一时冲动,打搅一番后用鹦鹉顶罪脱身,为何会藏在他的卧房之中呢?
莫非是活得乏味,生怕他发现不了,把他当乐子吗?
裴言昭越是深思,越觉得可笑,刚才的疑心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这弟弟虽然蠢笨,但好歹是侯府的人,这种傻子都不会做的事情,他不至于明知故犯。
想通了这些,裴言昭不再纠结,心情舒畅,接续上被打断的情致,掌心揽过林知雀的肩头,温声道:
“林姑娘,不会有人打扰了,我们继续吧。”
闻言,林知雀浑身一激灵,涣散发愣的眸光刹那凝聚,迟钝地扬起面容,磕巴道:
“侯、侯爷,您说什么?”
刚才她只顾着努力演戏,根本没心思在意其他,记忆中只有珠帘碰撞之声。
那时候,她背后渗出冷汗,紧张地回过头,看到侯爷打算走进耳房。
她吓得脸色苍白,险些被茶水呛到,绞尽脑汁思忖,如何才能拦住他。
然而,她想破脑袋,也没有任何法子,只能乖乖认命。
这是侯爷的寝阁,她一个外人,怎可能阻拦他在自家闲逛呢?
不仅拦不住,还惹人起疑。
就算没有疑心,她这么一说,侯爷都会想去看看了。
倒不如装傻,她自身难保,那家伙就自求多福吧。
若是侯爷发现了裴言渊,她就说未曾看到过,总之与她没有关系。
林知雀认定这个思路,左右推敲都找不到差错,悄然扬起唇角,暗暗庆幸她的机灵。
看来同那个登徒子待久了,竟学到几分他的无赖狡猾。
眼下什么都没有发生,侯爷还对她和颜悦色,应该是蒙混过关了吧?
林知雀绽开清丽容颜,还未高兴一刻,反应极慢地想起侯爷的话,顿时笑容凝滞。
什么继续......?
她垂眸看着无甚遮挡的心口,想起身上没几片布料的衣衫,小脸为难地皱在一起,内心十分崩溃。
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
刚才她就不愿意,以为侯爷忙了一阵,应该筋疲力尽,会早些歇息。
为何出事打断后,他还有这么好的兴致呀?
“侯爷,我......我不行!求您改日吧!”
林知雀搁下茶盏,急得气血上涌,杏眸泛起泪光,眼圈和鼻尖兔子般红彤彤的。
她咬牙跪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胸前肌肤,另一只手拽着侯爷的衣摆,姿态却不卑不亢,脊梁绷得笔直。
甚至心底理直气壮地想,裴言渊警告过她,不许让侯爷看到这件衣衫,否则就永远见不到侯爷。
这家伙说话狠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侯爷若是一命呜呼,她婚约也就完了,还能嫁给谁呢?
至于下意识的抵触,兴许是恪守规矩,不愿逾矩吧。
林知雀歪着脑瓜揣测,自己也看不清心意,索性不再多想,就当是这样了。
她愈发有底气,微微扬起下颌,如同寒风中的红梅,宁折不弯。
裴言昭本想扯开她的长衫,但瞧着她木头一般的模样,登时索然无味,心底涌上烦闷
他都主动到了这个地步,她还不领情,实在是让人头疼。
强扭的瓜不甜,但从未见过这么难吃的。
恐怕硬吞下去,不仅不能尽兴,还糟蹋了难得的美味。
不如多加教导,用些别的手段,等她下回主动靠近。
裴言昭身心俱疲,倦怠地松开林知雀,不甘心地叹息道:
“罢了,你去耳房睡吧。”
林知雀就等着这句话,忙不迭应了一声,麻利地起身奔向耳房,顺带吹熄所有烛火。
寝阁陷入黑暗,裴言昭褪去鞋袜,躺在宽敞的床榻上,身边空荡荡的,没有温香软玉。
他不习惯地皱眉,还想招林知雀过来,陪着一同入睡。
但是伸手不见五指,耳房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铺开被褥,想必她已然睡下。
裴言昭只好作罢,裹着柔软舒适的蚕丝被,一边思忖下次的办法,一边昏沉坠入梦境。
*
耳房内,林知雀蹑手蹑脚地进去,不知裴言渊是否离开,扶着墙壁悄然打量。
皎洁月光洒落一地,随着云层缓缓变化,山涧溪流般温和灵动。
乍看过去,房内摆放整齐,窗户大开,每个角落都不见人影。
仿佛无人来过,唯有竹节幽淡清香。
他们藏于此处的笑闹与拌嘴,只是一场缥缈的梦。
林知雀愣了一下,脚步迟缓地踏入,环视四周也没发现裴言渊,沉闷悠长地舒出一口气。
他.....应该走了吧?
思及此,她抿起唇瓣,忽而泛上一阵孤寂,心底莫名空落落的。
但她想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只以为是今日太累。
从晚膳到寝阁,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好不容易得闲安定下来,自然会想起印象最深的人。
林知雀甩甩脑袋,抛开乱七八糟的心绪,拉开圆凳坐下,随手拿起茶杯倒水。
待到茶水变凉,她举起杯子,送到嘴边就要饮下,蓦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动作。
这个茶杯,裴言渊闯入耳房时,好像用过。
林知雀扣紧杯身,唇瓣微张,纠结许久还是放下,眼前闪过那家伙的身影,心烦意乱地闷哼一声。
怎么又是他?
好端端的,想起那家伙作甚?
他心眼那么多,用不着她说,定会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找个机会离开了。
至于之前不肯走的模样,还有今夜的相逢,兴许是他恰好路过,来了兴致,趁侯爷不备闹了一场,顺便逗她罢了。
她应该庆幸才对,反而莫名其妙为他费心神,难道侯爷磋磨得还不够吗?
林知雀暗暗责怪自己,终于摆正了心思,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床榻。
平日里,她睡觉会把长衫脱了,但一想到里面不堪入目的纱衣,到底下不去手。
她褪去鞋袜,仍是裹着长衫,打算今夜和衣而卧。
困意袭来,林知雀上下眼皮打架,摸索着掀开被褥,却碰到了一只手。
她吓得睁大双眸,浆糊般的脑子瞬间清醒,连忙后退几步,看清月光下的身影。
裴言渊墨发玄衣,整个人严实地盖着被褥,与黑暗融为一体。
不凑近了看,根本无法发现,此处还藏着一个人。
他俊容冷白,棱角分明,在玄色的衬托下愈发夺目,姿态闲散慵懒,如同窥视黑夜的猫儿。
枕边放着他脱下的衣衫,身上只剩一件里衣,用料单薄,松松垮垮,随着动作变形。
裴言渊听到动静,微微支起身子,柔顺墨发垂落身侧,领口衣衫也宽松地落下去,一路掉到了腰腹。
刹那间,大片冷白在黑夜中浮现,锁骨起伏对称,小半胸膛毫无遮挡地袒露。
皎月光影下,他胸膛的线条硬挺流畅,深浅不一,向着下方与两侧延伸,隐约可见两抹浅绯。
林知雀看得出神,第一回 直面外人的躯体,气血涌上头脑,羞恼地红了双颊,不知所措地错开目光。
这家伙竟然没走,还爬上了她的床?!
不仅如此,他连内衫都脱了,如此清凉舒适,真把这儿当他家呀?!
......他是二公子,侯府本来就是他家。
林知雀一时噎住,急得原地打转,脸颊红得滴血,恨不得跳出窗外。
她想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但侯爷就在寝阁,不能发出任何声响;
她想看向别处,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但目光似乎不受控制,满屋子乱窜,转眼就停在他冷白的胸膛上。
而且她越是如此,越是显得心术不正,仿佛歪心思暴露无遗,跳进黄河洗不清。
眼看着裴言渊半倚床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眸光由平静变得玩味,似是在欣赏她慌张的模样,林知雀愈发无地自容,杏眸泛上热意。
她实在没办法,干脆伫立原地,手掌立刻捂住双眼,埋着脑袋别过头,像是犯下天大的罪过,腰肢都羞惭地压弯了。
饶是如此,小巧的耳朵没有遮住,透过几缕月光,照得几乎透明,红得快要烧起来。
林知雀顾不得这么多了,气息短促起伏,心脏猛烈撞击心房,按压抚摸都没有效用,反而颤抖得更加厉害。
君子曰,非礼勿视。
这俩兄弟无一人做到,都是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小人!
她才不会被带坏,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报复,贪图毫无用处的美色!
林知雀在心里一遍遍念着,思绪突然一滞,不由自主挪开掌心,飞速瞥了裴言渊一眼。
冷白的胸膛与锁骨映入眼帘,她后知后觉地回神,赶忙再次捂住,不屑一顾地轻哼一声。
裴言渊悠然自得地起身,看见她绯色蔓延至颈间,继续扩散到全身,仿佛熟透的软柿子,唇角克制不住地勾起。
他浑然不知地垂眸,缓缓拢住叉开的衣襟,若无其事地找到衣带,不紧不慢地系好。
他凝望她羞惭至极,险些原地炸开的模样,笑意从唇角攀上眉梢,很想提醒她可以看了。
其实,刚才也可以看。
裴言渊不便出声,只能等着她反应过来,二人僵持良久,空气都有些发烫。
约莫过了小半盏茶的工夫,林知雀才小心翼翼放下手掌,双颊潮红尚未褪去,跌跌撞撞走了过去。
她瞥见裴言渊严实的心口,心绪稍稍冷静些,但还是不敢看他的眸子,赌气般一屁股坐下。
寝阁的声音逐渐安定,林知雀局促地绞动手指,与裴言渊面面相觑。
她无声地指着窗外,莹润饱满的脸蛋气鼓鼓的,焦急地比划着手势,示意他快点滚蛋。
亏她回来时没看到他,竟有过一瞬的失落。
现在看来,简直是毫无道理,应该盼着他彻底消失才对。
谁知,裴言渊好整以暇地环着双臂,俯身凑近她耳畔,声音低沉道:
“立刻走,你确定吗?”
他为了降低音量,皆是用气息发声,热气喷洒在耳畔,酥麻痒意在肌理中蔓延,惹得林知雀瑟缩肩膀,敏感地捂住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