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是连这个都告诉你了。”黑衣人眼神复杂:“青龙·定魂可定离魂,也可以将我们的血源脉力定住,冉丫头确实与你关系匪浅。”
他又喃喃道:“这与说好的不一样,你怎么会燃笼火,怎么能用青龙·定魂,你到底觉醒了几只四方脉?难怪……难怪他们想要抓你……”
凝禅懒得听他废话,永暮又搅动一寸,与骨骼血肉碰撞,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厨房那边的碎裂动静也渐渐变低,黑衣人之间明显是有言语以外的联络方式的,饶是蒙面,凝禅也能看出,自己剑下的黑衣人脸色微变。
都被虞别夜杀光了。
他已经是唯一的活口。
“我不是来杀你的。”剧痛从肩头传来,黑衣人深吸一口气,字眼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们只是来绑架你的,就像绑架你的阿弟一样。”
凝禅眼瞳一顿:“你说什么?”
她没想杀黑衣人,然而黑衣人的眼瞳却逐渐涣散,显然任务完不成,他回去也是死,还不如自尽于此。
凝禅一掌拍下去,九转无极境的醒灵硬是续了黑衣人一息的命:“是谁让你来的?”
黑衣人闭上眼:“祀天……”
然后没了生息。
段重明将手中的刀举至眼前。
刀身极长,这样的距离,足以倒映出他的面容。
那是一张神色虽然还有些散漫,但已经足够坚毅的、棱角分明且英俊的青年面容。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的长相与母亲更肖似一些,但他的眼瞳却与父亲的几乎如出一辙。
整个乱雪峰见过段轻舟的人都这么说。
他的记忆里,段轻舟是鲜活的。
不同于其他有些峰过于忙忙碌碌而对自己的孩子反而懈怠的父亲,段轻舟陪伴他的时间极多,反而是他在过去时常有些烦。
烦自己好似永远都只能被他的羽翼笼罩,整个合虚山宗明明这么大,可怎么无论他偷跑去哪里,他都能第一时间找到他。
段轻舟不会打扰他的探险。
纵使危险即将落于他的头上,纵使他即将头破血流,他也只是笑吟吟地旁观,然后在他疼得哇哇大哭的时候,给他拍一个醒灵。
“疼有什么可怕。”段轻舟毫不讲究地席地而坐,与他平视,甚至在后来更多时候,是他抬头看向段重明:“可怕的是不疼。”
段重明不太能理解:“不疼怎么会可怕?”
“傻啊你。”段轻舟大笑起来:“不疼说明,死了啊。”
段重明:“……”
啊这。
他很是无语地瞪了段轻舟一眼,却也真的忘了身上的痛,拍了拍土,爬了起来。
他和段轻舟的相处模式向来如此,生死都挂在嘴边,变成了一件轻飘飘也不太用避讳的事情。
——这是一种奇妙的心照不宣,缅怀和记住一个人有太多种方式,而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一种,因为每一次提及生死,他们便会一起记起段重明的母亲。
段轻舟没有血源脉力。
但段重明有,这份血源脉力自然便是来源于他的母亲。
可他从未用过。
因为他的母亲将他的血源脉力封印住了。
又或者说,是他意图破开这份封印,所以才导致了母亲的身死。
段重明抬手摸上自己的眼睛。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为什么叫“重明”。
因为他生而重瞳。
生而觉醒血源脉力,这份脉力的名字,也正是【重明】。
重明观天下,不可轻易开。
所以他人生的前几年,都是蒙着眼睛,在黑暗之中渡过的,直到他母亲的封印完成,他的重瞳被隐藏起来,他才被揭开那块黑布,第一次看到了光明。
和母亲的脸。
第91章
少和之渊。
“你说什么?人被祀天所带走了?!”虞画澜的声音带着暴怒:“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们都是一群废物吗!”
下面的几个人噤若寒蝉, 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虞画澜手边的茶盏已经和残茶一起碎成了一片狼藉,他的脸色极差,哪里还有半分平素里温文的模样。
只是事已至此, 他发再大的火也已经于事无补。
强忍努力,甚至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后,虞画澜的目光落在了一道厚厚的帷幕上:“出来吧。”
他坐在高高的纯黑玉座上, 而从深紫色帷幕之后走出来的人,有着一张绝美带笑的脸。
正是祝婉照。
她的步履依然如此前一般轻盈,一如脸上的笑容,是让人可以短暂忘记当下的烦忧,无论如何也会弯弯唇角,回应一个笑容的轻快。
“你都听到了?”虞画澜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凝砚被祀天所带走了,而如若你说的是真的, 凝禅已是无极境,那么除非我自己亲自出手,又有谁能将她带到我面前?”
祝婉照笑容不变:“自然是有的。”
虞画澜看了她许久。
这位此前归属于合虚山宗的女弟子已经在他身边有一段时间了。
虽说此前在少和之渊初见那一面之时,他便已经对她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好感, 但他更情愿将之归咎为见色起意。
——是的,虞画澜对此很坦荡, 并且觉得这并没有什么错。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虽入无极,却也依然是人,没道理他不能爱美。
直到祝婉照亲自站在少和之渊门口, 说请见虞宗主。
这些年来, 想要接近他的女修很多。
有的是爱慕虚荣,有的是渴望权势, 有的是别有所图,也有的声泪俱下,请他帮一点忙。
太多这样那样的目的,有大有小,但对于他这般已经立于修仙界顶点无数年的人来说,都是小。
他不是个吝啬的人,也喜欢居高临下地聆听一些赞美。
所以他向来不会拒绝。
就像是他笑着迎接了祝婉照的到来一般。
但祝婉照到底与其他人不太一样。
不是说那张实在貌美的脸。
脸他见了太多,涅音仙子的脸,亦或者龙女画棠的脸……看了太久的美不一定会免疫,但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再被惊艳。
而是说,祝婉照直截了当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了他所有自己知道的有关凝禅和虞别夜的情报,甚至对于他想知道的、有关合虚山宗内部的消息,但凡她知晓,都知无不言。
这很有趣。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祝婉照:“告诉我这些,你是想要交换什么?”
祝婉照勾起一个完美的微笑:“素闻画棠山高,而我想登山看一场梦。”
虞画澜看了他片刻,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祝婉照也没有再问过,而像是某种奇异的默认般,就这样在虞画澜身边留了下来。
直到此刻。
虞画澜阴晴不定地看着她,突地笑了:“什么办法?”
“您之前问了我许多合虚山宗的事情,那些都不是问题,只是在试探我说的到底准不准确。”祝婉照神色平静:“您在合虚山宗,想来必定是有眼线……亦或者说,合作方的。”
她抬眼,对上虞画澜的眼瞳:“让他出手。”
满屋灯火都被杀意激起,于是火色摇曳,宛如残烛。
凝禅一手还拽着那位殷家黑衣人的头发,将他的脸硬生生拽了起来,仰面朝天,连着拍了几个术法在他身上,却到底回天乏术。
她沉默片刻,掌心再凝出一个术法。
却被虞别夜拦住:“搜魂术乃禁咒,并非正道,不如还是我来。”
凝禅想要拒绝,转而又想到了虞别夜到底是应龙,再大的孽力反馈到他身上恐怕也只是沧海一粟,于是话到了嘴边又转了回去,默默起身站去了一边。
更何况,她现在情绪不算稳定,施展搜魂术并不合适,容易被反噬。
刚死之人的魂不难搜。
只是黑衣人这样的杀手,本就走在生死一线,手上沾染的血多了,身上沾染的因果自然更多,想要搜他魂的人实在众多,他自然被迫服下了对抗搜魂的灵草。
对抗搜魂,并非不能搜魂,而是死后魂魄自然不全,搜出来的东西,便也是断断续续的。魂魄溃散残缺,对于施展搜魂术的人来说,负担也会更大,弄不好,反而会将自己变成傻子。
考虑到这样的风险,在探知到黑衣人服用了这种东西后,大部分人都会放弃。
这也是大部分杀手组织保持秘密的办法。
虞别夜自然也感知到了这件事。
但他掌心的搜魂术的灵法光芒依然稳定地亮了起来。
搜魂术施展过程不能被打扰,凝禅自觉立在一边起了结界,为他护法。
她刚刚站定,寻音卷突然亮了一下。
平时联系她的人其实不少,大多是想要求一具替身傀的,消息堆积过多,她大多时候懒得看。
但这一刻,她莫名有点想要看一眼。
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了好友的人发来的一条没头没尾的话语。
【即将来找你们的人是少和之渊的内线。】
凝禅目光一凛。
她长久地注视这句话,回头看了一眼紧闭双眼,眉心微皱,还在搜魂的虞别夜,然后低头打字。
【你是谁?】
想了想,她又将这三个字删掉,重新打了两个字。
【收到。】
对面是谁,她并非没有猜测。
祝婉照。
与她目的相同,但手段不同的人,此刻在少和之渊的人……这两个简单的条件叠加起来,也只有一个祝婉照。
凝禅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寻音卷,神识已经下意识散开。
她确实猜测过合虚山宗有少和之渊的内线。
这也不稀奇。
事实上,每个门派里都有各式各样的内线,这世界上从不可能有真正密不透风的墙。
但值得祝婉照冒着理应极大的风险,来发出这样一条讯息,那么这个内线,至少品级不低。
更甚者,这个人或许便是她此前猜测的,推动望阶仙君出死关,推动整个唐家灭亡的幕后黑手。
他前世成功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唐家下一代希望的唐祁闻早已死在了灵犀秘境中,望阶仙君已经陨落,唐家也成了一片散沙,逐渐淹没在了世家的行列里。
这一次,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在背后已经做了什么,但起码在这件事情上,他暂时还一无所获。
望阶仙君虽然还在闭关,但依然活着。
活着,就是唐家的定海神针。
也是这一系列针对唐家阴谋未能成功的象征。
这个来的时机也很巧妙。
或者说,目的一目了然。
他应当是来抓她的。
毕竟凝砚被祀天所带走了,而少和之渊肯定也想要知道他们姐弟两条四方脉的缘由。
如果是前世,在做成功了针对唐家的一系列事由后,虞画澜极有可能无法再使唤动此人。
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个内线,定然会抓住一切机会。
无论他的目的是也想要觉醒两条四方脉,亦或是,在望阶仙君陨落后继任宗主,又或者两者兼备。
这个人都一定会来。
凝禅的手慢慢落在了永暮上。
渊山距离合虚山宗并不远,无论来的是谁,只要想来,林林总总,也用不到十炷香时间。
天色已深。
渊山满地血腥。
还未来得及收拾的血味在精神格外击中的时候更加明显且刺鼻,凝禅眼中的神色越来越冷,因为她的灵识里,确实感知到了来自合虚山宗的灵息。
而这道灵息,她并不陌生,甚至可以算得上熟悉。
但她的眼中并没有任何意外之色。
理应是他,也只能是他。
前世望阶仙君陨落后,合虚山宗群龙无首,在祀天所和少和之渊开战,整个修仙界大乱的那些日子里,合虚山宗自然也还是有人主持大局的。
之所以主持了大局,却没有位临合虚掌门之位,那人对外只说如今局势未定,他不过代行一些事务,并非贪图虚名。
她当时不太在意,半信半疑,反正这事儿也与她无关。
但如今想来,她蓦地意识到一件事。
合虚山宗的掌门,历来都不纯粹是各峰头选出来的。
除了各峰头以多胜少的投票,更重要的是,要得到掌门之印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