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要和皇兄分别,雪棠就伤心不能自抑。
什么密室、什么画中的美人,她都不想计较了,只想珍惜最后的时光,好好和皇兄相伴。
“皇兄—”雪棠低低唤了一声,俯身钻到沈离怀中,环着他的劲腰抽泣起来。
沈离低下头,只见雪棠的眼睛哭得通红,眸中波光盈盈,满是泪水。
她是在为他难过,为他哭泣呢!可惜,即便伤心成这副模样,也要离开他,奔到旁的男子怀中。
这可真让人失落!
沈离不再言语,伸出手臂环抱住雪棠,就这样一直抱着她,直到返回长乐宫才将人放开。
逛了大半日园子,又哭了小半个时辰,雪棠身心俱疲,一回到寝屋便沉沉睡去。
正在熟睡,忽听凝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主,出大事了,您快醒醒。”
雪棠困得难受,连眼睛都不想睁,这时只觉一双手握到她肩膀两侧,使劲儿摇晃起来。
再不睁眼恐怕身子都得让凝枝给摇散了架,雪棠没法子,只得怏怏地睁开眼睛。
凝枝四平八稳最是有章程,现下却慌慌张张、便连头上用来规范举止的步摇都摆个不停。
雪棠自觉不妙,忙坐起身来,这时听凝枝道:“公主,傅世子不好了!江南道刚传来消息,说是昨日夜里傅世子到乌江江畔巡查,不慎掉入江中。乌江水势迅猛,傅世子当即便没了踪影。”
江南道雨水充沛,乌江每到了夏日便会泛滥成灾,水流湍急、汹涌澎湃,人若掉进去又哪里还能有生还的可能?
雪棠忽得便想起了凌晨时分做的那个梦,原来那是傅世子给她托梦来了。
她怔怔地坐在床上,脸色苍白,久久不能回神。
傅修安温润如玉、人品高洁,怎么说没就没了。雪棠只觉得心里仿若塞进去了一块儿抹布,堵得严严实实如鲠在喉。
暮色四合,雪棠依旧靠坐床榻上,连姿势都未改变,菜饭热了又热,她却一筷子都没碰。
凝枝心疼雪棠,凑到她身边苦口婆心劝解:“您好歹用一口饭食,便是傅世子还活着,也定舍不得看到您糟蹋自己的身子。”
雪棠瞥了一眼案几上的膳食,案几上分明摆放着她最喜欢的糕点和甜粥,她却半点食欲都没有。
她摇了摇头,依旧怔怔地靠到床边不言也不语。
平日里百灵鸟一般的姑娘,乍然沉默如斯,凝枝又哪里能不担忧。
她拉住雪棠的手温声说道:“公主,奴婢陪您到御花园走一走罢,您总这样憋在屋内也不是办法。”
“傅世子虽去了,贵妃娘娘却还念着您,便是为了贵妃娘娘您也不能这样伤心消沉。”
说不伤心是假的,可雪棠心里更多的却是内疚,至于为何内疚她又不得而知。她怏怏地站起身,随凝枝向御花园走去。
刚踏入御花园,便看到安乐正带着宫人乘凉。
沈离疼爱雪棠,便是安乐这个亲妹妹都及不上雪棠,是以安乐一直盼着雪棠能早些出宫,眼看着便到了雪棠出降的日子,哪成想傅修安说没就没了。
希望落空,安乐失落极了,这才带着宫人到御花园排解,现下遇到了始作俑者,自不会给雪棠好脸色。
她摇着团扇走到雪棠跟前,故意将声音扬得高高的:“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九妹妹呀!”
“九妹妹真是好雅致,未婚夫都被你克死了,竟还有心思来逛园子,难为傅世子对你一心一意,现如今他都去了,你竟半点不伤心,难不成是生了一副蛇蝎心肠?”
若是以往雪棠定会反唇相讥,现下她根本没心思搭理安乐,转身便向长乐宫折返。
岂料她退了一步,安乐反而得寸进尺起来,她挡到雪棠跟前,颐指气使道:“现如今傅世子被你克死了,你还活着做什么,不若一条白绫吊死算了。”
她的话实在过分,便是凝枝也忍不住插了一嘴:“傅世子去了我家公主原本就伤心欲绝,七公主又何必总说一些戳心窝子的话。”
真是反了天了,一个奴婢竟也敢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安乐怒从心头起,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宫人:“你们都瞎了眼了不成,没看到这个贱婢出言不逊吗,还不赶紧把她捆起来拔掉她的舌头。”
安乐爱面子,但凡出门总要带上一大群宫人,宫人闻言纷纷涌上前,当即便把雪棠和凝枝围了起来。
“都给朕退下。”宫人原要动手,忽听到一声低斥,忙匍匐着跪到地上。
安乐看向沈离,兄长偏心雪棠也就罢了,总不能容忍一个婢女欺辱他的嫡亲妹妹,她刚要把凝枝以下犯上的事告诉沈离,忽见雪棠跌跌撞撞向沈离的方向跑去。
她如一支纤弱的柳,轻飘飘地落到沈离怀中,削肩瑟瑟发抖,声音也娇气的令人发指:“皇兄救命呀,七姐姐不仅要拔掉凝枝的舌头,还要用白绫吊死我,若不是你来得及时,我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安乐……
第41章
女子若生得美, 便是哭起来也楚楚动人,雪棠泪眼婆娑,犹如枝头带着露珠摇曳的海棠花, 娇美又脆弱,让人忍不住便想去安慰。
沈离低头凝着雪棠,一边轻抚她的脊背给她顺气, 一边轻声安慰:“莫要哭了,没得哭坏了眼睛。”
话毕看向安乐,柔情似水的眸子当即便镀上一层寒冰,柔和的声音也沉了下去:“安乐,母后念在你幼时在寺庙长大,这才对你格外宠溺,哪成想竟把你纵得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你以后若再无事生非, 随意中伤阿棠,便接着回皇家寺庙清修。你身上戾气太重,依朕瞧也只有佛祖能让你平心静气、安分守己。”
安乐性奢靡,最喜奢华的生活, 过惯了锦衣玉食、呼朋引婢的生活,又哪里还能忍受得了寺庙的清苦。
她知道沈离言出必行的性子, 唯恐沈离把她送到寺庙清修,虽然心里十分委屈,却半句话都不敢再多言,噙着眼泪,嗫嗫地折回了豫章宫。
恰巧郑太后还未就寝, 安乐扑到郑太后怀中便嘤嘤哭了起来。
她哽咽道:“皇兄被安宁那个狐媚子迷得连心智都没有了, 今日竟不分青红皂白就训斥我,还放出话来, 道我若再对安宁出言不逊就把我送到寺庙去。”
安乐越想越觉得不甘心,哭泣声也越来越大,她拿出帕子,一把将脸上的鼻涕擦掉,将手帕揉成团丢到地上,接着道:“皇兄果真不疼爱我,我才是他嫡亲的妹妹呀!他怎得连远近亲疏都不分了。”
纵然皇兄训斥了安乐,可兄长到底是她的血亲,安乐哭诉了一会子,又开始痛骂雪棠,她哭得涕泪齐流,说话也颠三倒四,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气韵,真好似乡野指桑骂槐的泼妇。
儿子冷静睿智,又一心护着雪棠,和郑太后越来越生分,相对于独断的儿子,郑太后自然更加宠爱胸无城府的小女儿。
她把安乐眼角的泪水揩掉,低声道:“不要哭了,过不了多久安宁便会和你皇兄生出嫌隙。届时,便是你皇兄有意,安宁也再不会与他亲近。”
安乐的眸子倏得便亮了起来,她抬头看着郑太后,急切道:“母后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想到密室里那成排的画轴,郑太后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昭帝那竖子荒yin了一辈子,总算做了一件对她有益的事。
她握住安乐的素手,低声道:“你且等着吧,母后有的是法子让他们离心。”
雪棠哭得梨花带雨,再加上没有用暮食,走起路来磕磕绊绊,身子软得像一团泥。
沈离索性叫来轿撵,和雪棠共乘一轿向长乐宫折返。
多枝灯煜煜生辉,照得人分毫毕现。雪棠双目通红,眼中充满血丝,眼角眉梢皆是伤心之态。不过半日未见,却憔悴的仿佛换了一个人。
沈离攥紧手指,遒劲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一点一点凑到雪棠跟前,凝着她的双眸低声问道:“傅修安去了,你就这样伤心?竟连饭食都不肯用,生生糟蹋自己的身子。”
短短一句话精准地问到了雪棠的心坎儿上,毕竟和傅修安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且他又是她的未婚夫,听闻他溺水身亡,她自是伤心的。
可她的伤心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样深入骨髓,就像小时候听闻隔壁宫殿的吴婕妤暴毙时一般。
吴婕妤做得一手好点心,时常做了点心给宫内的皇子公主分发,得知吴婕妤暴毙的时候,雪棠是伤感的,但更多是感叹好人不长命,至于内心深处的悸动其实并没有多少。
傅修安是雪棠的未婚夫,按说得知他溺水,雪棠应当非常伤心,可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她知道现下她的伤心程度和得知吴婕妤暴毙时相差无几。
这个认知让雪棠愧疚万分,她的未婚夫身亡,她怎能无动于衷呢?她像是自我折磨一般,故意饿着自己不用暮食,仿若这样便会减轻自己的内疚之感。
她不想被沈离认为是心性薄凉之人,忙把目光垂到地上的团花绒毯上,低声道:“傅世子是我的未婚夫,得知他遇难我痛之入骨,又哪里有胃口用膳食?”
因着说了谎话,雪棠愈发心虚,脑袋简直要垂到地底下去。此时此刻,她并不知道和煦温雅的皇兄已然变了脸,眸光凄寒,仿若积年的冰山,肃杀之意溢于言表。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空气也仿若凝滞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雪棠忽听沈离道:“都怪我,若不是我将傅世子派到江南修筑堤坝,他又何至于跌入乌江?”
这是哪里的话,皇兄分明是一片好心,为了给傅修安加官进爵才让他到江南任职,他失足跌落水中又与皇兄何干?
雪棠抬起头来,入目是沈离满是愧疚的面颊,她忙开口劝解:“世事无常,傅世子是运道不好才坠入乌江,和皇兄毫不相干。皇兄若因着此事不安,这世上便没有天理了。”
沈离皱起眉头,仿佛仍沉溺在自责内疚之中,他温声对雪棠道:“你这样伤心,我实在放心不下,这几日我便留在长乐宫照料于你。
因着我将傅世子指派到江南,才导致他溺水,这才让你们天人两隔。我实在于心不安,只有百倍千倍的待你好,我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皇兄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雪棠又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皇兄就是太善良了,才强加给自己无谓的包袱。她又如何能不成全他?
雪棠“嗯”了一声,接着道:“那就劳烦皇兄了。”
沈离颔首,俯身托住雪棠的臀部,像抱婴儿一般把她抱起来,缓步向床榻走去。
男子的体温比女子要高一些,沈离小臂的温度透过软烟罗衣料传递到雪棠臀部,雪棠只觉得臀部热得简直要烧起来一样。
她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哪成想直接将左臀移到了沈离手中,臀部的肌肤比豆腐还娇嫩,她甚至能感受到沈离五指的轮廓。
“皇兄!”雪棠红着脸低低唤了一声,话毕就挣扎着要下地自己行走。
“乖,不要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雪棠只觉得沈离的五指轻轻收拢了一下,那一下像是有魔力,顷刻间便将酥麻从她的臀部散发开来。
雪棠顿在原处,再不敢动了。
这时只听沈离接着道:“你哭了大半日又未用暮食,身子弱不胜衣,又如何能自己行走。”
他一边说话一边踱到拔步床边,小心翼翼把雪棠放到榻上,伸手在她的脊背上轻抚了两下,低声安抚:“人死不能复生,傅世子若在天有灵定也舍不得看到你受苦。
我让御膳房熬了一盅雪蛤银耳汤,你好歹吃一些,你若是实在吃不下去,待我处理完政务,便亲自伺候你用膳。”
沈离所说的伺候自然是一勺一勺给她喂食,皇兄政务繁忙,雪棠又哪里好意思再给他添乱,忙应道:“那会儿我还不饿,现下觉得胃里空空的,定能把一整盅雪蛤银耳汤都用下。”
得到雪棠的承诺,沈离才放下心来,转身到御书房处理政务。堪堪坐下,便听房门被人敲响。
十一推门而入,拱手说道:“陛下,江南道刚刚传来消息,说是乌江水流湍急,将傅世子推入河道后,他便被江水裹挟而去,沿着乌江寻了一整日也未寻到他的踪迹。”
竟是死不见尸了?沈离沉下眼眸,低声对十一道:“斩草必除根,把事情做的利落些,务必要寻到傅修安的尸首。倘若傅修安侥幸未死,那便让他再死一次!”
想到傅修安的真实身份,沈离的眸色愈加深沉,他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沉声道:“傅修安失事,龟兹国定会有大动作,让龟兹的暗线警醒些,定要把龟兹国主的一举一动都报给朕。”
沈离聪明绝顶,无论在边疆还是战场从来都是算无遗策,唯独在傅修安这儿出了纰漏。
若不是龟兹的暗线传来密信,他恐怕也要像雪棠一般,一直被傅修安蒙在鼓里。
他怎能让雪棠陷入险境呢,便是身家清白的宣平侯世子尚不能把雪棠娶走,更遑论心怀不轨的龟兹王子。
阿棠是他的,只能是他的。其他觊觎阿棠的人,只能去死。
万籁俱寂,皎洁的月光将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沈离缓步行至雪棠的寝屋门口,只见门口直挺挺站着两个小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