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煜将圣旨展开,只见上面罗列着王氏子弟贪污纳垢、违法乱纪的种种罪责,这道圣旨若是颁发下去,王家在门阀士族里面将再无立足之地。
门阀士族屹立多年,家族子弟盘根错节,只要细查,无论那个家族都能揪出徇私枉法之徒,至于到底要不要处罚,全看天子的心意。
王煜的脸色顷刻间就变得煞白,跪得愈发笔直,惴惴地凝视着沈离。
沈离回视过去,轻笑道:“所幸你识相,否则到了正午朕便会将这道圣旨昭告天下。”
王煜长舒一口气,兀得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忙跪地感谢沈离不杀之恩。
沈离将圣旨丢到火盆,待火焰将圣旨燃烧殆尽才接着道:“回去以后将你祖母拘好了,她若再敢放肆,朕可不会像现在这般好说话。”
王煜连忙应是,恭恭敬敬退出屋门,到门口时才发现汗水已将衣襟浸湿。
谢华莹和雪棠母女情深,二人虽见不到面,却时常有书信往来,这一日宫人把书信送到长乐宫,便掖着手悄悄离去。
雪棠兴致勃勃打开信筏,谢华莹先是让她到主屋的多宝阁上取一对水晶双雁耳坠子,让她出降的时候带到豫南去。
而后又询问她和傅修安的感情进展,想到傅修安,雪棠又是一阵疑惑,也不知那日他为何阴阳怪气冷待于她?
她不是狭隘的人,并不会因为傅修安一次的过错连带着把他以前的好处都忘掉。
她既答应了和傅修安做真夫妻,便要赤诚相待。是以还是决定按计划给他去一封信。
雪棠当即便令凝枝拿了纸笔将自己因中媚药和人云/雨的事情尽数道了出来,为了不连累沈离,直接把与她云雨之人的名字隐了去。
写完信以后将信封牢牢粘住,原要前去贵妃的寝房取耳坠子,忽见沈离进了门。
“妹妹要到哪里去?”沈离温声低语。
他倒是神色自若,雪棠却顷刻间便红了脸,一想起夜晚的情形便无地自容,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她甚至都不好意思看沈离,紧急慌张低下头,色厉内荏地赶人:“大中午的,皇兄快快回去午憩罢,我也要小憩一会子。”
话毕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内室折去,沈离含笑跟在她身后,走到八仙桌旁边的时候忽瞥见了那封写着傅修安名字的书信。
沈离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凝结起来,继尔消弭于无形。
他自认为对雪棠用尽心思、无微不至,且二人已水乳交融过多次,便是一块儿石头也应当捂热了,万没想到她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没有他的位置。
傅修安不过离开一日,她便火急火燎给他修书,当是极钟意他才能生出这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急迫感。
沈离活了二十三载,便是深陷敌营险些殒命的时候都丝毫不气馁,现下却生出了一股浓重的挫败感,恨不得当即杀了傅修安才解气。
可惜傅修安初初到江南任职,若是当即便便出现意外免不得被人怀疑。
沈离强压下心中的不悦,伸手拉住雪棠,温声道:“我喝了两杯浓茶,现下一点都不困乏,我不若陪朕说一会子话。”
雪棠的目光凝到沈离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上面,那只手修长有力,准头极好,总能正中把心,戳得她水流连连。
若没有看到这只手雪棠倒是极愿意陪沈离说话,可那只手明晃晃戳在她眼前,她便连看沈离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摇了摇头,飞一般奔到寝屋,“咣当”一声把屋门从里面插了起来。
沈离将一切看在眼中,只当雪棠想起傅修安便刻意冷落于他,他沉着脸坐到八仙桌旁,把那封信拿到手中颠来倒去的摩挲。
良久,沈离最终还是把信放到八仙桌上,提脚走出长乐宫。
太阳高悬于天际,唯有繁茂的梧桐树遮出一片浓荫,树荫下,沈离睇着十一低声吩咐:“十日后傅修安失足跌入x河,记得死要见尸。”
话毕尤不放心,接着道:“这几日把安宁盯好了,若有异样定要当即报给朕。”
日落西山,暑气消散了个七七八八,雪棠这才慢吞吞打开谢华莹的房门,踱到多宝阁旁取水晶双雁耳坠子。
那耳坠子被收纳在檀木盒子里,四周垫着柔软的锦缎,一看就极被珍视。雪棠记得小时候,每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母妃就会盯着这耳坠子发呆。
她的唇角勾了勾,或许这耳坠子是宣平侯送给母妃的定亲信物也未可知,否则母妃也不用特特写信让她带到豫南去。
雪棠含笑把盒子收起来,忽瞥见多宝阁的另一端放着一只极眼熟的琉璃瓶,内室里那些被撕碎的画卷倏得浮现在脑海中,雪棠的好奇心再次被勾起。
她屏住呼吸,伸手握住琉璃瓶轻轻旋了一下,不过片刻多宝阁便缓缓向两侧移开。
入目是一条长长的阶梯,和雪棠在她的寝房见到的情形一模一样,雪棠半点都未曾犹豫,提脚便进了密室。
进去以后雪棠才发现这密室十分宽绰,在地下将她和母妃的寝屋连接起来,其中有几间屋子皆关得紧紧的,且上着铜锁,唯有一间半敞着一条缝。
雪棠推开房门,只见屋内码着一排画轴。那些画轴码得整整齐齐,她却莫名觉得碍眼。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拎出一卷,由下及上缓缓展开。入目是一双修长的双腿,那腿骨肉匀停,肤若凝脂,说不出的魅惑好看。
再往上便是烟柳色小衣紧紧包裹着的酥山,酥山顶端绣着极常见的菡萏如意花纹,因着酥山太过于饱满,那花纹也显得妩媚起来。
这密室只皇兄一人知晓,那这些画定也是他藏在这里的,雪棠攥紧手指,心里窜起一股火焰。
高山仰止的皇兄竟是这样一个人,他的画技名满京都,再看这画惟妙惟肖,画上的人是他画的也未可知。
雪棠越想越愤愤然,若不是二人云雨过,若不是皇兄将那画中之人刻在了骨子里,又如何会画满满一屋子、不、不止一屋子,是好几屋子画像。
雪棠咬紧腮帮子,她倒要看看皇兄心尖上的人到底生了一副什么模样。
她握紧卷轴复又向上卷起,眼看着便要见到庐山真面目,忽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过片刻那半展的画轴便被来人卷了起来。
“皇兄!”雪棠又急又气,鼓着双颊瞪向沈离,大声斥道,“皇兄在遮掩什么,我不过想看一看画中之人是何模样,你为何要几次三番阻止于我?”
上一次青丝绕发作的时候,沈离便刻意分散雪棠的注意力,不让她瞧见画中之人是谁。
那时她倒是无波无澜,半点不觉得气愤。这次也不知道为什么,怒火中烧,简直想和沈离决裂。
雪棠娇娇柔柔,便连说起话来也是温柔甜美的,沈离从未料到阻止她看画中之人会让她如此气愤。
沈离又哪里舍得让雪棠生气,忙上前安抚,手掌刚触到雪棠的肩膀便被她用力挥了开来。
雪棠复又瞪了沈离一眼,伸手便要去揭开旁的画轴。
沈离搂住雪棠的腰肢,像抱婴儿一般将她的臀部置在他的左臂上,大步向室外走去。
他竟铁了心要阻止她,真真是将那画中之人当成了眼珠子。
雪棠勃然大怒,低下头便冲着沈离的肩膀咬了下去。
第39章
雪棠下了狠力, 牙齿刺破衣衫直咬住沈离的皮肉,不过片刻便将沈离的肩头咬得渗出鲜血,浓重的铁锈味顷刻间便溢满口腔。
她抽出帕子把嘴角的血迹擦掉, 使劲儿在沈离的小臂上挣扎,歇斯底里道:“你把我放下来,我定要看一看那画中人是谁?”
沈离不语, 只脚步丝毫未停歇,不过片刻就抱着雪棠出了密室。
凝枝正坐在墙根儿打络子,忽听到雪棠的怒斥声,抬起头来,只见沈离单手抱着雪棠,大步流星向寝屋走去。
瞧二人这架势当是起了极大的龃龉,圣上虽对九公主用心不纯, 却一直都是百依百顺,如今怎么就闹了起来?
莫不是圣上想要对九公主用强?凝枝的心倏得就提了起来,将手中的络子扔进针线筐,撒腿向寝屋飞奔而去。
好容易奔到门口, 却见房门“咣”得一下从里面阖上,饶是她死命去推, 也纹丝不动。
凝枝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在门口团团打转,这时忽听到雪棠鲸波怒浪的声音:“你既不让我看那画像,我便再不要理睬你,你且赶紧离开, 以后休要踏入长乐宫一步。”
什么画像?凝枝正心生疑窦, 接着便听到沈离说了两句话,他的声音很低, 却十分温柔,显见是在安慰雪棠。
雪棠呢?却半点不肯领情,不过片刻便往地上掷了一个花瓶。花瓶碎裂的声音泠泠作响,震得人耳膜发颤。
这时房门倏得被人打开,只见雪棠怒目站在门口,红着眼指着沈离道:“你赶紧出去,我再不要看到你。”
因着太过于生气,她双目赤红,削肩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沈离罕见的犯了难,他最不愿看到雪棠生气上火,却又不能让她知晓画像上的人是谁?只得温声安慰:“我这就离开,你莫要再生气。”
话毕提脚向门外走去,走到凝枝身边的时候又低声叮嘱:“安宁心情不好,你且把她照料好了。”
凝枝待雪棠自是忠心不二,奈何雪棠压根不许她进屋,将房门从里面插住,扑到拔步床上便大哭起来。
一直哭到夜幕四合,才抽抽搭搭打开房门,一打开门,凝枝便满脸忧心的冲了进去。
“我的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凝枝把雪棠抱到怀里,轻声询问。
雪棠又抽泣了一会子,才断断续续说道:“皇兄藏着一个女子的画像,我只不过想看看那女子是谁,他竟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
“所以您就把陛下的肩膀咬得鲜血淋漓?”凝枝犹记得沈离月白色衣衫上的血迹。
雪棠点点头,事发时她怒不可遏,现在想来却有些懊悔。
屋内明明放着冰鉴,凝枝的手心却流出了层层热汗。九公主是孩子心性,她察觉不到自己的心意,凝枝却能识得。
九公主对陛下分明就是有了独占欲,这才受不了旁的女子在陛下心中有一席之地。
沈离对雪棠的心思凝枝一清二楚,若是雪棠再对他有了同样的心思,二人又如何还能把持得住,沈离生命在外,到时候雪棠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她定要把雪棠的心思遏制住不可,凝枝抽出手帕,把手心的汗水擦掉,对着雪棠循循善诱:“陛下今年二十有四,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心里有钟意的姑娘最是寻常不过。”
“九公主可听说过武帝金屋藏娇的故事,男子大都如武帝,遇到了心仪之人,便要把那人藏起来千珍万宝的护着,断不肯让旁人觊觎。”
“陛下定是喜欢极了那画中之人,这才不想让公主知道她的身份。后宫空置,陛下膝下也没有血脉,现下有了心上人,便有望孕育龙嗣,这是天大的好事,公主可千万不要因着这个和陛下置气。”
凝枝的话自是有道理的,可不知为何,雪棠不仅没有开怀,反而更加郁闷,至于为何烦闷她又说不出来,只把过错都归集到沈离身上,一连几日都闭门不出,便是沈离亲自上门也避而不见。
周晗蕴在宫宴上出尽了风头,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只是沈离保护雪棠的挡箭牌,现下她有多风光,以后便有多凄惨。
她怏怏地行在街头,忽被去一人挡住去路,抬起头来,只见来人身高九尺有余,端的是英勇魁梧,不是霍青又是谁?
上次她好容易才把雪棠约到宫外,却因着霍青行事不利功亏一篑,现下再无兴致应对霍青,转过身便要走。
这时忽听霍青道:“周小姐若想入主后宫,需在安宁身上下功夫,沈离智多近妖,你又如何能奈何得了他?”
短短一句话,直接戳中周晗蕴的命脉,周晗蕴顿住脚步抬头看向一侧的茶肆,向霍青做了个“请”的手势。
丫鬟欲要跟上去,却被周晗蕴斥退,屋内只余下她和霍青两人。
霍青开门见山:“安宁之所以和沈离有私,是因为她曾中过青丝绕。”
高门大户的腌臜和内宫相比也不遑多让,周家是世家大族,内宅争斗严重,周晗蕴自然听说过青丝绕的名头。
她屏气凝神等着后话。
霍青接着道:“安宁是碍于青丝绕才和沈离有了勾扯,私心里不过把沈离当成她的兄长。
你若让她知晓沈离对她的心思,她定会对沈离敬而远之。”
周晗蕴虽已信了七八分,却也不敢全然信任霍青,开口问道:“你一个外臣又如何能知晓内帷之事?”
霍青一字一顿道:“那青丝绕便是我下的。”
周晗蕴不再多言,起身离开茶室。待她走远了霍青才站起身来,若细瞧便会发现他脚步蹒跚,一条腿已然成了摆设。
周晗蕴心里存了事,天一亮便直奔豫章宫,委婉地把沈离对雪棠有意,雪棠只把他当成兄长的事说了出来。
都是千年的狐狸,无需把话说的太透,只要点到为止即可。
郑太后当即便发了帖子,命皇亲国戚夜晚到豫章宫参加宫宴。
和王太后的奢靡铺张不同,郑太后极是简朴,只一场宫宴便得到了克勤克俭的好名声。
自昭帝驾崩后,雪棠在宫宴上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倒是有几个姐妹凑过去和她说话,她却心不在焉,只盼着沈离日理万机,不要到宫宴上来。
二人已有好几日未见,她虽知道自己不该动怒,却还是忍不住和沈离置气,宫宴上人来人往,她可不想让旁人瞧出她和沈离生了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