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枝是过来人,自然能窥出沈离对雪棠的心思,她知道沈离待雪棠极好,可二人毕竟是名义上的兄妹,他们若继续继续发展下去,难免被人看出端倪。
沈离遐名在外,旁人自不会责怪于他,只会把脏水都泼到雪棠身上。
相对于沈离,傅修安显然更适合雪棠,雪棠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与之白头偕老,旁人谁也不能诟病。
是以,私心里凝枝希望雪棠能一心一意待傅修安,这才提醒她到了给傅修安送行的时辰。
雪棠呢?刚向沈离表明要做他的右臂,还什么都未做就要出宫,便格外不好意思,扭头看向沈离,满脸愧意。
沈离依旧是那副和煦的模样,他勾起唇角向雪棠笑了笑,温声道:“你和傅世子是未婚夫妇,他要远行,你合该去送一送,快些出宫去吧。”
这世上再没有比皇兄更通情达理的人了,雪棠满心都是对沈离的感激,她点点头,转身走出太极宫。
想到夜晚在太极宫的所见所闻,傅修安又气又恨,原想一走了之,却还是侯在了和雪棠约定的地方。
雪棠性子单纯,平时若真和沈离和有什么首尾定会露出破绽,可回想起过去的种种,雪棠从未表现出异常。
是以昨日那番情形,有什么隐情也未可知,雪棠懵懂单纯,沈离又诡计多端,他若用心算计,雪棠又如何躲得过去?
傅修安颦起眉头,再次将心中的底线降低,只要雪棠肯把实情告诉他,只要她心里对他有些微情义,他便是冒死也要把她娶到豫南。
天清凌凌的,蓝得仿若一块儿琉璃,一辆马车在琉璃的映衬下由远及近驶来,傅修安望过去,只见凝枝径先跳下马车,伸手把雪棠扶了下去。
雪棠喜欢跳舞,身子格外轻盈,行走时身轻如燕,今日走路的姿态却不同以往,步子迈得小小的,速度极缓慢。
都怪那青丝绕太过于霸道,否则她也不会索求无度,把自己折腾成这番模样。即便皇兄给她涂了药膏,腿心也疼得紧,像是火灼着一般难受。
哪怕没有行过人事,傅修安也能推断出雪棠走路缓慢的缘由,眸光暗了暗,他伸手指向一旁的石凳,对雪棠做了个“请”的手势。
因着身子不适,雪棠也不和傅修安客气,施施然坐到了石凳上。
“柳”谐音“留”,大英有离别时送柳枝的习俗,雪棠刚把柳枝拿出来,还未来得及送给傅修安,便听傅修安道:“阿棠,你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们以后是要做夫妻的,夫妻之间需坦诚相待才能长久,你若是遇到了难处只管告诉我,我虽人微言轻,却也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护着你。”
傅修安端稳守礼,从来没有唤过雪棠的名讳,他之所以破例,无非是为了提醒雪棠他们不仅是臣子和公主,还是将要大婚的未婚夫妇。
傅修安的眼睛直直盯着雪棠,仿若一把利剑,似乎能穿透一切,映射出她的内心一般。
雪棠自觉傅修安发现了什么,但仔细思索又觉得不大可能,太极宫是沈离的寝宫,天子的住所固若金汤,傅修安又哪里能在太极宫窥得端倪。
不管傅修安有没有发现她和沈离所做的事,雪棠都安之若素,她原本就想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傅修安,他既主动提起,她也无需再写信告知。
雪棠欲要说话,忽见站在对面的侍卫向她摇了摇头,那侍卫出自太极宫,因着宫外变数多,沈离才特特派了御前侍卫保护她。
看到侍卫示意,雪棠忙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到底是御前的人思虑周全,倘若把秘密说出去,坏了她的名声无可厚非,带累皇兄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个秘密必然是要告诉傅修安的,但既能让他知道真相又能把皇兄摘出来才适宜。
雪棠尚在思忖怎么周全,这边傅修安全然会错了意,只当她在刻意隐瞒。
仅存的希望在一瞬间破灭,傅修安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像是破碎了一般,眸光也暗淡下来,他不再言语,连道别都没有,失魂落魄向远方走去。
“傅世子!”雪棠不知傅修安怎么忽得就变了脸,忙起身去追。奈何她腰酸腿软,他又没有停留的意思,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远去。
雪棠千娇万宠长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既疑惑傅修安为何生气又觉得万分委屈,气鼓鼓的乘着马车折回了长乐宫。
一进花厅便看到沈离正坐在茶榻上品茶。
沈离勤政,以往上半晌都会在御书房处理公务,又哪里腾得出世间饮茶?
雪棠一头雾水:“皇兄怎得过来了?”
沈离没有接腔,反问道:“你不是去给傅世子送行了么,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莫不是他欺负你了?”
若说欺负倒也算不上,不过冷待而已。想到傅修安不可捉摸的脾气,雪棠的樱唇嘟得越发高,低声道:“世子倒也没有欺负我,不过脾气古怪的很,莫名其妙便怒了。”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沈离畅快极了,只神色依旧淡淡的,决不泄露半点情绪,他温声对雪棠道:“男子要建功立业,就难免在官场上劳心费力的与人周旋,周旋的多了脾气难免要暴躁一些。
其实不止傅世子,天下的男子皆是如此,妹妹千万莫要因着这个大动肝火。”
雪棠不以为然,挺起胸脯看着沈离,与有荣焉道:“皇兄是天底下最忙的人,每日不知要处理多少政事,却从来都是不骄不躁,未曾迁怒过一个人。
那些官员便是再辛劳也比不过皇兄,随意迁怒他人,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而已。”
雪棠轻哼一声,接着道:“这些人和皇兄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依我瞧,这世上除了皇兄,就没有男子值得托付终身。”
她随口说出来的话却实实在在取悦了沈离,沈离漆黑的眸子里泛起志满意得的光彩,他抬起左臂,携着雪棠走到茶榻旁。
只见茶案侧边赫然摆着两个小瓷瓶。
沈离伸手指着那个粉色的药瓶说道:“这是化瘀膏,有祛痕化瘀的功效,若涂到身上,红痕一日可消。”
接着又指了指那个绿色的药瓶:“此药温和清凉,有消炎镇痛的功效,你腿间若是难受便涂一些。”
话毕,低下头睨向雪棠,果不其然,她的耳朵已然红成了虾子。
沈离勾勾唇角,脸上笑意更盛,他将绿色药瓶握到手中,低声对雪棠道:“你自小便娇气,又哪里涂得好药膏,到了夜间我亲自过来给你涂药!”
第37章
天牢幽深暗沉, 偌大的牢房只点着数盏煤油灯,灯光昏暗,半点用处都没有, 黑漆漆一片。
狱卒点亮灯笼,引着王煜向天牢的最深处走去。
穿过长长的过道,总算来到了关押王太后的屋子, 因着视线昏暗,王煜隐隐约约瞧见屋内有一道极高的白影。
那样高的身量,莫说女子,便是男子也甚少见。
王家家教严苛,王煜幼时因读书太多伤了眼睛,视力较之常人要差上很多。他只当自己眼拙,并未多做猜想。
眼看着狱卒将房门打开, 随着狱卒进入屋内,离得近了才发现那道白影是吊在半空的,脚尖离地面大约有半米来高,难怪他觉得那人的个头十分颀长。
王煜愣了一愣, 而后才意识到王太后这是自缢了,忙拦腰把她从白绫上抱了下来。
王太后的身子尚有余温, 呼吸却已经停滞。一道鲜红的勒痕横贯在她的脖颈处,触目惊心。
王煜抬头看了看房梁上悬挂的白绫,那白绫足足有一掌宽,王太后脖颈上的勒痕却堪堪不过一指。
行凶之人不可能出这样的纰漏,之所以留下端倪, 无非是在给他警示。
王煜神色一凛, 彻骨的寒意直接从脚底升腾到天灵盖。
圣上终究是圣上,若仅仅像表面那样光风霁月又如何能踩着累累白骨登上至尊之位。
他半句僭越之言都不敢说, 只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对狱卒道:“唉,姑母怎得这样想不开,若能多等一会子,也不至于走了窄路。”
王太后是如何死的,狱卒自然心知肚明,可太明白的人是活不长久的,他只装傻充愣,陪着王煜长吁短叹。
二人又寒暄了两句,狱卒方派人把王太后的尸身抬到了王家的马车上。
不能怪王煜无情,实在是王太后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又哪里会有人子能忍受嫡母给自己的父亲戴绿冠子呢?
便是沈离因着一些缘由没有发作,谁又能料到他会不会把怒火迁怒到王家人身上。
现下王太后死了,罪魁祸首已然不在人世,圣上自不会再拿王家做筏子。关于圣上这头王煜倒是放了心,只不知道祖母那边该如何交代。
果不其然,原本饿得奄奄一息、面黄肌瘦的袁氏,一看到王太后的尸首便从榻上弹了起来,她奔到王太后身边,将人拉到怀中啜泣起来。
王蔷是袁氏的幼女,袁氏生王蔷的时候难产,险些丢掉性命,是以对王蔷格外疼爱,便是她的两个儿子都越不王蔷去。
袁氏抱着王蔷哭得死去活来,面容愈发苍老,瘦弱的身子颤颤巍巍颤抖着,简直要抖散了架。
待哭得泄了力,她的头脑才清明起来,浑浊的眼中迸发出滔天的恨意:“蔷儿原本活得好好的,何故会在归家前夕殒命,定是沈离这狗贼使手段害了我儿。”
所幸屋内没有外人,否则单凭袁氏这句“狗贼”,王氏全族便会被牵连,王煜连忙开口规劝:“祖母,姑母是戴罪自尽,您千万莫要说大不敬的话。”
一顶大不敬的帽子压下来,便是袁氏再跋扈也不敢多言,只心里恨极了沈离,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
与此同时,瞧着这个冷血冷情的孙儿也极其不顺眼,嫌恶的将人赶出房间。抱着王蔷又是一阵痛哭。
正哭得难受,忽听房门被人敲响,打开房门,来人竟是当初陪王蔷进宫的丫鬟碎玉。
碎玉看到王蔷的尸首也是一阵痛哭,哭够了才将碧霄宫发生的事情尽数告诉袁氏听:“那日圣上给娘娘请安,正巧碰到娘娘与云侍卫行事,便将二人都关到了大牢,为了皇室的颜面,陛下派人把碧霄宫的宫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奴婢当时正在酒窖酿酒,顺势藏了进去,这才躲过一劫。”
她抽噎着哭了两声,接着道:“娘娘曾叮嘱过奴婢,她若不幸殒命,便让奴婢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
话毕拿出一张信筏,双手捧着交给袁氏。袁氏颤着手打开筏子,看完信,愈发愤怒。
当即便低声叱骂起来:“沈离这个道貌岸然的东西,他自己和幼妹不顾人1伦、胡乱勾缠,却反过来怪我蔷儿不守妇道,生生要了蔷儿的命。”
“我年老力衰,奈何不得他,却也不能任他逍遥法外,定要让他遗臭万年才好。”
一夜的时间,不仅传出了王太后暴毙的消息,沈离和雪棠有染的消息也传遍了京都。
王太后暴毙,德太妃顺理成章晋为太后,虽说晋了位份,却半点不快活,当即便令人将沈离请到了豫章宫。
端稳的王太后,这次再沉不住气,指着沈离便是一通训斥:“哀家早就告诫过你要谨言慎行、爱惜名声,现下好了,全天下都在传你和安宁有染,你俩虽没有血缘关系,却同在沈家的玉碟上。”
“兄长和幼妹私通,便是放在普通人家都会为人不齿,更遑论皇家,你就擎等着被言官上书弹劾去吧。”
沈离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将军,曾屡次与死亡交锋,跟死亡无限接近过的人,又哪里会在忽华而不实的名声。
沈离自己不在乎名声,却担忧雪棠被人中伤,他的阿棠最是娇气,若知道背后有人戳她的脊梁骨,定会伤心不已。
虽说沈离早晚都要把雪棠迎进中宫,却不舍得让雪棠在执掌凤印之前被人指指点点,待他真真正正得到雪棠以后,便让她以宣平侯独女的身份进宫。
届时,谁也别想中伤她半句。
太后气急败坏,沈离却淡定自若,他不疾不徐道:“今夜夜宴,可请周小姐参加,到时候儿子定会给她体面。”
话毕,看向十一:“你且带人到宫外去,不拘皇亲国戚,也不拘宗亲显贵,定要大肆传扬他们的风流韵事。”
流言这种东西,若只一条,便会让人死死抓着、信以为真,可若多了便会混淆视听,反倒不那么让人信服了。
太后直直看着沈离,他可真是她的好儿子,为了雪棠那狐媚子无所不用其极。
先是用勋贵的风流韵事混淆视听,再用周晗蕴当挡箭牌,双管齐下,众人哪里还会再相信那没有来处的传言?
毕竟流言没有来处,倒是可以制止,可以后呢,纸包不住火,沈离和雪棠的事终究会被人发现。
雪棠就算一枚埋在沈离身边的炸弹,说不定哪日便炸裂开来,太后倒是想为儿子扫除障碍,可惜沈离如眼珠子一般护着雪棠,她便是有心也无力。
太后不再多言,泄气一般仰靠到软榻上,挥手将沈离打发出去。
时值夏日,夜宴便在院子里举行,广阔的庭院挂满华灯,熠熠生辉,亮如白昼。
雪棠照旧被太后安排在最末端的案几边,太后厌恶她,她也不愿和太后亲近,这样和太后离得远远的,倒也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