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沉着脸顿在原地,一点一点把雪棠环在他腰间的素手掰开,背对着雪棠道:“阿棠,我的眼中从来都揉不得沙子。”
“那人今日敢给你和傅修安传话,明日就敢引着你们私会,你是我的,我容不得你跟旁人眉来眼去,更容不得你身边有胆大包天之人。”
“没有人给我和傅世子传话,真的。”雪棠瑟缩一下,硬着头皮道:“我到小泉山那日傅世子悄悄跟我见了一面,我这才知晓他还活着。”
她最不擅长说谎,此时,沈离只肖看一眼她的神情便能辨出话的真假,可惜,他背对着她,看不到她心虚无措的眼神。
“所以夜间你便迫不及待想要离开?”沈离只觉得心如刀绞,声音也低沉地可怕。
说一个谎话便需要无数个谎话来圆,话说到这个份上,雪棠不得不接着话茬往下说:“起初我没想逃走,摆脱那两个歹人后,才起了逃走的念头。”
“傅世子待我一片真心,又险些因我而死,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辜负他。是以我欲先行躲到树林里,待天亮了再想法子和他联络。”
六分实话和四分谎话掺和到一起足以以假乱真,更遑论沈离现下还在盛怒中。当即便相信了雪棠的说辞。
愤怒、酸涩、悲凉交织在一起,将他的心添了个满满当当。
他不甘心,真的是不甘心。
他倒要看看他捧在手掌心的阿棠,能为了旁的男子做到什么地步。
沈离忽得转过身看向雪棠,眸中一片岑寂:“我倒是可以放过傅修安,但有一个条件。”
那话犹如天籁之音,雪棠倏得便抬起了头,眸中充满希冀,擎等着沈离提条件。
这时,只听沈离慢条斯理道:“你若肯像以前那样好好服侍我,我便放过傅修安,只安心和你厮守,便当世上没有他这个人。”
末了又加一句:“你应当明白我说的服侍是什么。”
三言两语,把雪棠对他仅存的温情也彻底搅碎了。
他竟用这种手段逼她与他云雨,雪棠不可置信地瞧着沈离,眸中满是厌恶。
她瞪大眼睛端详着他,看他的额头,看他高挺的鼻梁,看他薄薄的嘴唇,他的五官分明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可无论怎么瞧,面前这人和她印象中的皇兄都重合不起来。
他可是她光风霁月的皇兄,怎么能说出这样让人恶心的话来。雪棠的心彻底坠落到谷底,再不对沈离抱有半点期许。
他表里不一、心狠手辣,再不是疼她、护她的皇兄了。
心若失望到极点,便能很快清醒过来,并利落地权衡利弊。
照雪棠的性子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可惜,沈离若查下去,不仅会追查到傅修安,甚至还有可能连带着查出谢华莹还活着一事。
母妃和宣平侯分离半生才团聚到一起,好容易过上了和美的日子,雪棠断不能让他们也陷于险地。
她后退两步,拉开和沈离的距离,连看都不屑再看沈离一眼,素手一扯,便将外衫剥落下来,她将外衫扔到一侧,复又去脱浅色中衣。
沈离就那样冷眼盯着雪棠,没有知道,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只见雪棠利落得脱掉中衣,转而去解小衣的衣带。
她肩头的肌肤白得耀眼,像利剑一样直喇喇刺进他心间。他再也忍耐不住,将手中的长剑狠狠掼到地上,夺步而出。
雪棠看着他的背影,眸中满是疑惑,她明明要从了他,他何故又做出这副清高姿态。
她倒不是盼着与他云雨,只害怕他当场变卦,又要去追杀傅修安。
雪棠深吸一口气,她现下衣衫不整,总不好追出去,她蹲下身,复又把丢到地上的衣裳一件件穿好。
待走到门口时才发现那掷着长剑的青砖已皲裂成碎片。
喃諷
也不知沈离用了多大的力道。
皇宫仿若加了一层铜墙铁壁,谢华莹用尽手段也打探不到雪棠的丁点消息。原想再次冒充那医女进宫,岂料医女道长史稽查严苛,再不敢冒险。
那一道宫墙,竟彻底将母女二人分隔开来。谢华莹心急如焚,不过几日的时间,又消瘦了一圈。
一向淡然的傅仪也坐不住了,既心疼妻子又担忧女儿,夫妻二人愁眉苦脸,满面愁容。
这时,傅修安推门而入,他先向二人行了礼,开口说道:“我有一知己是皇宫御卫,侍卫来去要自由一些,或许拜托他能探得公主的消息。”
到了手足无措的境地,便是死马也得当活马医,更遑论傅修安所言可行性很高。
心里促然升起一股希望,谢华莹的眸子总算有了光彩,她抬头看向傅修安,开口说道:“如此就拜托世子了,世子若有什么需要只管言语。我和侯爷定鼎力相助。”
傅修安忙道不敢:“九公主不仅是夫人的女儿,更是我的未婚妻,我为她奔走乃分内之事。夫人万不要客气。”
夜阑人静,傅修安起身将蜡烛点燃,复在墙壁上轻轻叩了三下,不过须臾便有高鼻深目的男子推门而入。
那男子单膝跪到傅修安跟前,用生疏的汉话问道:“不知王子有何吩咐?”
傅修安道:“让宫内的暗哨探一探九公主的消息,当今狡诈,万不要露出马脚。”
男子道是,躬身退了出去。
天蒙蒙亮,御书房便点了灯,屋子中间横陈着一具尸首,那人身高八尺有余,头发卷曲,一瞧便是龟兹人。
他的右肩被一支利剑贯穿,仿佛失血过多而死,但乌黑的唇色又昭示着似乎另有隐情。
十一站在尸首前,对沈离道:“卑职巡夜之时,发现此人伏在长乐宫的屋脊之上,当即便将人射杀下来。
原想擒拿审问,没想到此人动作迅疾,当即便服毒而亡。”
沈离冷眼盯着地上的尸体,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龟兹人性子桀骜,只听从于龟兹王室的命令。放眼整个大英,除却傅修安,又哪里有人能支使得动龟兹暗哨。
沈离挥挥手,示意十一把尸体抬下去,他低声道:“虎园的白虎已多日未尝过荤腥,今日便让它尝一尝鲜。”
白日里闹了一场,雪棠原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没想到一沾到枕头就进入了梦乡,一直睡到巳时才慢悠悠转醒。
“凝枝,我要喝水。”初初睡醒,她头脑混沌,尚未反应过来自己此时身处沈离的寝屋。
屋内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应声。
雪棠掀开帷帐,只见沈离正坐在八仙桌旁喝茶。檀木桌面上放着一个赤金打造的鸟笼,一只花色艳丽的百灵鸟正在里面吃小食。
沈离看向雪棠,含笑向她招了招手,温声道:“我记得你最喜欢鸟雀,快过来瞧一瞧这百灵鸟。”
他又恢复了以往温文尔雅的模样,她却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冽起来。
她慢吞吞踱到八仙桌旁,低头看了看笼内的鸟儿,那鸟虽毛色鲜艳灼目,却十分呆滞,便连吃粟粒的速度都比普通的要慢一些。
雪棠不由起了怜悯之心,柔声道:“皇兄,百灵鸟性子活泛,喜欢穿梭在山林之间,笼子里是养不活的。你就把她放了吧!”
沈离只道不行:“她既进了这牢笼,就断没有再出去的道理,便是死也得死到笼内。”
话毕,握住雪棠的素手,拉着她向一侧走去,温声:“朕也给你打造了一只笼子,你瞧瞧如何?”
雪棠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墙角放着一只硕大的圆笼,那笼子由琉璃制成,流光溢彩,甚是夺目。
雪棠定在原地,眸中满是惊惧,身子也不由颤抖起来。
沈离伏到她耳边低语:“妹妹,你莫要害怕,哥哥亲自把你送进去。”
第50章
雪棠后退两步, 拉开和沈离的距离,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哑声道:“皇兄, 你是疯了不成!”
沈离勾起唇角笑了笑,慢条斯理道:“你乖乖的,我就会像以前那样待你, 你若一心想要离开我,我便只能把你锁起来。”
他凑到雪棠身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双目一眨不眨凝着她,哑声道:“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只要像以前那样, 我便既往不咎,一直好好待你。”
他漆黑的眸中翻滚着近乎执拗的光芒,疯狂又热烈,简直要把人灼烧了去。
雪棠知道皇兄是彻底疯魔了, 半句话都不想再和他说,转身便向外间走去。
沈离又如何会让她离开, 长臂一伸便将勾住她的腰肢将人提了起来。
他搂着雪棠向琉璃笼的方向走去:“妹妹,你又不听话了,你怎么偏偏就要离开我呢?”
他一面说话一面把雪棠放到琉璃笼中,“咔嚓”一声,将黄金打造的长锁怼到一起, 利落地锁上了。
琉璃笼分明是镂空的, 雪棠身处其中却觉得要窒息一般,她恨恨地盯着沈离, 眸中全是怒意。
沈离慢悠悠坐到一侧,垂眸欣赏着面前的景象。
雪棠喜欢明丽的装扮,此时她头戴红宝石蝴蝶攒珠头面,身穿烟霞色阔袖衫半卧在流光溢彩的琉璃笼中,虽怒目瞪着沈离,却丝毫不减风采,漂亮的仿若神仙妃子。
沈离站起身,慢慢踱到琉璃笼旁,低声对雪棠道:“妹妹,这琉璃笼子倒是与你相得益彰,也不枉我精心打造出来。”
雪棠不说话,只将脸扭到一侧,似乎多看沈离一眼都觉得恶心。沈离也不再言语,大步踏出内室。
屋内静悄悄的,连人的影子都没有,小小的牢笼将人困起来,时间便格外漫长难熬。
雪棠缩在牢笼内,一会儿瞧一瞧墙角的雕花高几,一会儿看看碧玉打造的山水屏风,最后把目光投向那只被关在金色牢笼内的百灵鸟,一人一鸟互相对视,眸光由新奇渐渐变成百无聊赖。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雪棠昏昏沉沉进入梦乡,不知到了何时,忽听房门被人打开。睁开眼,只见沈离推门而入。端着吃食的宫人也鱼贯而入。
宫人把吃食放到案几上,便转身而出,沈离打开金锁,俯身钻入琉璃笼,和雪棠并排坐到一起,把一碟芙蓉糕递到她跟前。
雪棠一言不发,握住芙蓉糕便丢到了琉璃笼外,精致的糕点被摔得七零八落,像一朵朵开败了的芙蓉花,破败地瘫在地毯上。
沈离也不恼,雪棠扔吃食,他就不停地给她递,待她扔完了,便接着让御膳房做,宫人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多少趟,折腾了两三个时辰,雪棠却始终不肯用膳。
整整一天,她滴水未进,脸色苍白如纸,粉嫩的樱唇也失去了血色,终是沈离先按捺不住开了口:“你若再不肯吃 ,朕便把谢贵妃请进宫亲自给你喂食。”
雪棠一凛,眸中的愤恨转而变成讶然和恐惧,沈离大权在握又聪明绝顶,她知道只要他有心,便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仔细思忖又觉得不甘心,她虚与委蛇多时,受了这么多委屈,也不过是想护母妃安宁,母妃逃走时天衣无缝,怎么他就能知晓母妃还活着的事实呢?
他诡计多端,或许在蒙骗她也未可知,雪棠深吸一口气,声音扬得格外响亮:“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母妃分明已经仙去,又如何还能回来?”
沈离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笑,压低声音道:“阿棠,我因着心悦于你,想让你开心一些,才刻意对一些事情视而不见,你怎么就是不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呢?”
“昭帝未驾崩的时候,谢贵妃便筹谋着带你出逃,可惜,你当时犯了咳症,谢贵妃只能将计划搁置。独自和昭帝到京郊赏景。”
“哪成想回宫的路上出了差池,昭帝驾崩,朝臣欲夺掉谢贵妃的性命,谢贵妃便将计就计,跳下悬崖,由宣平侯接回豫南。”
话毕,沈离顿了顿,低头凝视着雪棠,温声问道:“妹妹,我说的可对,可有蒙骗于你?”
他竟真的什么都知晓,雪棠并未因为沈离的网开一面而心存感激,只觉得他深沉得仿若修罗。只要站在他面前,他就会将人瞧得一览无余。
事关母妃,雪棠不敢再和沈离置气,默默将宫人送来的水晶虾饺一口一口吞下。
昭帝在时有昭帝庇护,昭帝去后有沈离庇护,雪棠顺风顺水,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一边吃东西,一边流眼泪,不知不觉便哭成了小花脸。
沈离看着雪棠的眼泪,心如刀割,他将脸扭到一侧,待雪棠用完吃食,便沉默着躺到她身侧。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撒到流光溢彩的琉璃笼上,笼内躺着一男一女,此时,那女子正背对着男子酣睡,男子小心翼翼把她抱到怀中,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柔荑与之十指相扣。
宫内一片静谧,宫外却刀光剑影、杀气四溢。
一队身穿黑色盔甲的御林亲卫打马而行,行至一处别苑,当即便破门而入。
为了掩人耳目,宣平侯夫妇特地择了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他们二人住在前院,傅修安住在倒座房内。
院内灯火通明,宣平侯让谢华莹藏身在寝屋的密室内,只身到院中查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