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沈离的示意,御林亲卫待宣平侯十分客气,带头的御林亲卫向宣平侯拱了拱手,温声道:“有朝廷要犯逃进了贵府,末将奉命抓捕要犯,实在是叨扰大人了。”
说话恭恭敬敬,行动起来却毫不拖泥带水,话毕,御林亲卫便四散开来,迅速搜寻傅修安的踪迹。
别苑不过一进院子,若有歹徒逃进来,宣平侯又岂会察觉不到,他知晓御林军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是陛下派人搜寻傅修安来了。
他担忧傅修安的安危,却又没法子制止御林军搜查,小小的院子,到处都是御林军的眼睛,宣平侯甚至都没法子给傅修安通风报信,眼睁睁瞧着御林军搜完了前院,向倒座房奔去。
宣平侯心急如焚,匆匆跟到了倒座房,倒座房内,冰鉴还散发着丝丝寒气,架子床上已空无一人。
还好傅修安警觉,宣平侯长舒一口气,渐渐放松下来。这时才发现他的衣襟已被汗水尽数打湿。
御林军自知不好,翻身上马便向远处追击而去。
龟兹线人警觉非凡,御林亲卫一接近别苑便匆匆将傅修安叫醒,护送他向远处奔逃。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忽听到身后有大批人马追赶而来,护送傅修安的龟兹暗卫虽武功高强,到底敌不过御林军人多势众,他们对视一眼,猛然将傅修安推入一旁的树林中,高高扬起马鞭抽打到骏马臀部,发出响亮的声音。
御林军听到声音,速度愈发迅疾,不过一刻钟便追赶上去,和龟兹人厮打起来。
御林军都是以一当百的顶尖高手,数量有龟兹人的数倍之多,不过须臾便将龟兹人杀了个干干净净,待清点人数的时候才发现这些人都是纯种的龟兹国人,原来傅修安早已悄悄逃脱。
他们自知中了龟兹人的奸计,忙沿着来时的道路去寻傅修安,却始终没有寻到,这才匆匆折回皇宫,向沈离请罪。
屋内气压低迷,仿若随时都会有雷霆之怒,御林首领跪在沈离跟前,擎等着沈离发落。
沈离默不作声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眸中满是冷意。他倒是没想到傅修安如此命硬,竟几次三番都能逃出生天。
他不是半途而废的性子,既想要傅修安的性命,就断不会让他逃了去。
沈离看向御林军首领,低声道:“傅修安此行定会向龟兹逃窜,传朕的昭谕,通往龟兹的关口务必严查,不得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话毕,折回寝屋。
天还未亮,雪棠尚在酣睡,白皙的脸颊在琉璃的映衬下愈发莹润。她似是做了什么美梦,嘴角微微勾起,秀气的远山眉也扬了起来。瞧起来好看极了。
自发现了密室的画像以后,她对他要么是假意敷衍,要么是横眉冷对,从未像现在这样发自真心的笑过。
这一刻是如此珍贵。
沈离忙让宫人捧上文房四宝,仔仔细细将雪棠睡颜画了下来。可惜,左手终究没有右手灵巧,画出来的人儿总少了些灵气。
他事事追求完美,若是旁的画,画的不满意烧了便是,可画中人是雪棠,他又哪里舍得丢弃,待墨迹干了,便将画轴卷起来,让宫人收到了御书房。
接下来的几日,雪棠虽日日都按沈离的要求用膳食,可不知为何,人还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下来。
精神也恍恍惚惚,一时清醒,一时怔忪,简直跟得了病症没什么两样。
十一跟随沈离多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沈离对雪棠的感情,他知道沈离虽表面冷漠,心里却比谁都心疼雪棠。
低声劝道:“陛下,九公主性子倔强,吃软不吃硬,您又何必非跟她硬着来。您不若给彼此一个台阶下,总不能眼睁睁瞧着她见天儿的消瘦下去。”
沈离不语,挥手将十一打发下去,提步进入内室。
雪棠最近黑白颠倒,白天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这次倒是难得的还清醒着。
沈离踱到琉璃笼边,蹲下身和雪棠平视,温声道 :“妹妹 ,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待你,你也像以前那样待我好不好?”
他原以为雪棠会抗拒,没成想她当即便点了点头,甚至还露出了一个娇美的笑容:“好呀,只要哥哥肯把我放出去,我定会像以前那样对哥哥。”
喜悦从心底升腾起来,顷刻间便贯穿到四肢百骸,沈离当即便拿出钥匙,将金锁打了开来。
他将左臂探到琉璃笼内,搂住雪棠的腰肢将人抱了起来,雪棠伏到他肩头,伸手拔下头上的金簪,狠狠向他的背心扎去。
第51章
以往的种种浮现在眼前, 幼时她因贪玩打碎了胡太后的白玉观音,贵妃罚她抄写十遍《波罗蜜心经》以作惩治。
小小的人儿,堪堪比书案高出一小截儿, 抄写到深夜,也只抄了两遍。她急得哇哇大哭,是沈离偷偷潜到书房, 模仿她的笔记将心经抄完。
因着一夜未眠,沈离第二日到上书房听学的时候被夫子狠狠打了板子,沈离倒是一声不吭,雪棠却又哭了个昏天暗地。
待长大一些,沈离便到西疆历练,他与雪棠虽多年未见,却每年都会在雪棠生辰的时候给她寄送礼物, 有时是可爱的泥娃娃,有时是一只竹蜻蜓,抑或是成套的皮影……不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却都送到了雪棠的心坎上。
直到昭帝驾崩, 旁人都落井下石,唯有沈离将雪棠牢牢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他甚至为了救她失掉了一条手臂,画技名动天下的皇兄,至此再画不出一副满意的画作。
往事历历在目,都是他对她的真心呵护,便是他龌龊至极, 便是他所做的恶事罄竹难书, 便是她恨极了他,也始终下不了手。
雪棠绝望地闭上眼睛, 柔荑缓缓张开,金簪掉落到金砖墁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沈离这才察觉到异常。
他的身子僵硬了一下,这才转过身把目光投到华贵精美的金簪之上。眸中的喜悦一点一点凝滞,继而变成浓重的无边无际的苍寂。
他把雪棠放到一旁,俯身捡起金簪,将金簪塞到雪棠手心强迫她握紧,低声道:“你想做什么便只管去做,我除却舍不得放你离开,旁的都由你。”
漆黑的眸子直直睨着雪棠,眸中风起云涌,竟慢慢蕴出了一层水意。
雪棠分明是颐指气使的,可瞧见沈离眸中的湿意时,忽得便心虚起来,仿佛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一般。
心虚伴随着浓浓的心疼,让她悸动不安,甚至都没有勇气再和沈离对视。她低下头,一动不动地凝着脚下那块儿地砖。
这时,沈离复又掰开她的手指,将金簪从她掌心抽离而去,哑声道:“既然妹妹下不了手,那哥哥便代你行事。”
话毕,攥着金簪,狠狠向他的胸口扎去,沈离久经沙场、力度惊人,那一簪子若扎下去,又岂能生还。
“皇兄!”雪棠大叫一声,动作快于意识,不过须臾便扑到沈离怀中,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挡在金簪前面。
金簪顿在半空,看着怀中那小小的人儿,沈离苍寂的漆眸总算有了一点生机。
他低下头把金簪插到雪棠的发髻中,哑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我若是死了,便再没人会将你囚禁起来,也不会再有人阻止你和傅修安双宿双飞?”
“你最大的愿望不就是逃出皇宫,和傅修安举案齐眉吗?”
她想离开皇宫不假,可又如何舍得用他的性命去换取自由,他是最疼爱她,也是她最敬重的哥哥呀!
倘若他没有丧心病狂杀掉父皇,她又何至于如此痛苦,哪怕父皇是拆撒母妃和宣平侯的元凶,她却始终视父皇为亲父。
父皇待她如珍如宝、恩重如山,她又岂能待在杀害父皇性命的刽子手身边?
理智提醒她应该为父皇报仇雪恨,可皇兄待她那样好,她又如何下得了手?
懊悔、内疚、不舍交织在一起,让她焦灼不已,简直要崩溃掉。她终是忍耐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皇兄,你为何要杀掉父皇呢?你既杀掉了父皇,我又如何能原谅你。还有密室里的画,你怎么能龌龊至此?我断不能接受那样的你。”
她哭得伤心不已,削肩不停地颤抖着,简直要哭断了气。
沈离心中的戾气因雪棠的哭泣而消失殆尽,转而变成了无尽的疼惜。他抬起手臂轻轻抚着她的脊背给她顺气,嘴唇上下翕动,最终还是把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雪棠约莫哭了一刻钟才停将下来,此时脸颊通红,鼻尖也红红的,只眸光格外晶亮,她不再和沈离积粘,转身进入一旁的耳房,“咣”一下将房门甩上。
沈离行至耳房前,在门口站了良久,终究没有进门,沉默着向御书房行去。
多日没有雪棠的消息,再加上御林军夜闯府邸,傅修安也没了踪迹,宣平侯夫妇忧心忡忡、心绪不宁,终日愁容满面。
谢华莹唯恐雪棠出现差池,纠结良久,终是联络上了自己的故人良太妃。
良太妃是犯官家眷,十五岁的时候被充入掖庭为婢,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哪里做得来粗活,因着笨手笨脚,经常被掌事宫女责难。
有一日浣衣局不小心把谢华莹新制的羽衣罗裳浆洗得脱了丝,无人敢承担这个罪责,便把良太妃推出去顶罪。
谢华莹看着面前的女子只觉得无比熟悉,这才发现她是故人之妹,一时怜惜不已,便做主把她留在了身边。
犯官之女过了十六岁便会被送出宫做官妓,凭谢华莹的位份,给一个宫人求恩典并不是难事,奈何王皇后和她斗得如火如荼,说什么都不肯通融,谢华莹没法子,到昭帝跟前给良妃求了位份,这才免除了她出宫做官妓的命运。良太妃虽无宠,好歹衣食无忧,也算安稳。
谢华莹原不想打扰良太妃,现下实在没有法子,悄悄让相熟的医女给她递了话。
知道谢华莹还活着,良太妃又惊又喜,当即便答应了她的要求。先是以探亲为由出了一趟宫,接着便悄悄把谢华莹带进了后宫。
莫说宫外的人,便是良太妃在宫内也打听不到雪棠的消息,几番周折才知道雪棠陪郑太后到小泉山避暑以后便没了踪影。
郑太后已然回宫,雪棠又如何还会呆在小泉山,定是被沈离那厮给藏了起来。
谢华莹焦急如焚,握着良太妃的手道:“妹妹,我有个不情之请,望你能答应。”
良太妃能安安稳稳过活,全靠谢华莹庇护,莫说不情之请,便是上刀山下油锅都不在话下,当即便道:“姐姐只管说,妹妹无有不从。”
谢华莹道:“阿棠约莫被陛下藏在了太极宫,还望妹妹趁着陛下上朝的间隙,带我往太极宫走一趟。”
在后宫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良太妃难得的踏出了自己的宫门,天蒙蒙亮便带着吃食到了太极宫门口。
九五之尊是皇宫的天,后宫里面每日讨好天子的人不知凡几,送点心、送衣物更是家常便饭。除却良太妃有些眼生,魏大监早已习惯了旁人的示好。
魏大监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来人是先帝遗孀良太妃,忙躬身行礼。
良太妃温声叫起:“大监快快请起,我过来原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做了一碟子点心想给陛下尝一尝。”
沈离纯孝,待昭帝的遗孀一向礼遇有加,上行下效,魏大监也不敢拿大,他温声对良太妃道:“实在是不巧,陛下现下上朝去了,不若太妃娘娘到殿内等一等,一会儿和陛下见个面,也好全了您的心意。”
良太妃颔首,带着身后的宫人进入花厅。
沈离喜静,长乐宫殿外虽守卫森严,殿内侍候的宫人却甚少,花厅里只一位宫人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良太妃看向那宫人,温声道:“哀家脾胃虚弱,只喝得惯玉春宫的红豆茶,还要劳烦姑娘跑一趟,给哀家取一盏红豆茶过来。”
宫人道是,提步走出房门。
待掩上屋门,良太妃才看向身后做宫人打扮的谢华莹,压低声音道:“姐姐,我们不若分头行动,也好快一些寻到九公主。”
谢华莹颔首,快步向正殿走去,寻了一圈都未寻到雪棠,一时有些气恼,这时只见耳房的屋檐下挂着一只赤金打造的鸟笼,笼内百灵鸟正在用食,毛色甚靓丽。
谢华莹灵机一动,快步寻到耳房门口,推门而入。
“你快些出去,我不想见到你。”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谢华莹鼻子一热,当即便流出了眼泪。
她大步走到拔步床边,只见雪棠身穿寝衣,侧躺在床上,腰肢细得不盈一握,显见的消瘦了很多。
“阿棠!”谢华莹低低唤了一声,眼泪滴落到雪棠莹白的脸颊上。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雪棠怔愣片刻,猛然坐起身看向谢华莹,待反应过来来人是谁时,眼眶当即便红了。
她扑到谢华莹怀中,死死搂着她的腰肢不肯松手,低声道:“太极宫这样危险,母妃怎得过来了?”
谢华莹也不说自己进这一趟宫费了多大的周折,只道:“你怎得住在太极宫,是陛下将你囚禁在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