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舍的摸了摸他的脸:“离开我吧,娶一个贤良淑德,真正配得上你的女人,为了程家,也为了你自己。”
程景砚立刻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们的婚约还没有解除,我们是未婚夫妻,是先帝亲自下旨赐婚的!”
他一把抱住凤龄:“你永远是我的妻子,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凤龄道:“可我是罪臣,我已经不配再做程家的媳妇,不配再做世子的夫人了。”
程景砚毅然道:“你不是程家的媳妇,你是我程景砚的媳妇,程氏宗族不是只有我一个孩子,世子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别人,可以是任何人,但是我的妻子只能是你。”
凤龄握住他的手:“可是我已经不再风光了,你还要选择我吗,你不害怕吗?”
程景砚回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从来没有怕过,只要你和我是一样的心,刀山火海我也不怕。”
凤龄看着他:“只要你一天没有放开我的手,我也一定不会放开你。”
不远处可见灯火辉煌,丝竹贯耳,宫女太监们鱼贯进出,殿宇中无数明灯的光辉照亮了附近的宫墙和道路。
小铃铛跟随乐女们回到偏殿,拆下满头的珠翠流苏。
她摸了摸步摇上镶嵌的圆润珍珠,又摸了摸身上穿着的繁花锦罗,那么柔软,那么丝滑,线头藏得天衣无缝。
她从来没穿过这么华丽的衣裳,没戴过这么精美的首饰。
要是能再多拥有一刻就好了,可惜她的梦已经该醒了。
突然门被一把推开,宁姑姑笑容满面的跑进来:“唉呀,天大的福气,天大的福气!”
正在拆卸珠翠的乐女们全都齐齐看过来,宁姑姑跑到小铃铛跟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姑娘大运气呀,今夜圣上召你侍寝!”
“什么?”小铃铛手里的钗子掉到地上,“你说圣上召我侍寝?”
宁姑姑拍着大腿:“是呀是呀,方才太和殿怀安公公亲自来说的,还能有假吗?哎哟我的天呐,我手里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好事了!”
她望了眼掉落在地上的珍珠钗子,一脚踢得老远:“这什么破烂东西,配不上姑娘,来人,把那支金鸾镶珍珠的步摇拿过来,我亲自给姑娘梳头。”
*
当夜,小铃铛沐浴梳妆之后,被送到太和殿等待。
殿内燃了许多烛火,她穿着绯红的睡衣,细细描了眉,身上染着茉莉的香粉,一头长发散落,乖巧的跪在床榻边等待。
烛火一直跳跃,在床帐上投下暧昧绵长的影子。
她既激动又胆怯,只觉得一刻比一年还长。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见门闩响动的声音。
李谕换了身墨色龙纹的帝服常袍,缓缓步入殿中。
小铃铛低着头死死咬住嘴唇,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那人在床榻边坐下,淡淡开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方跪地垂首回答道:“奴婢,奴婢本家姓陈,名叫陈玲儿,进宫之后,唤作小铃铛。”
李谕看着她撑在地毯上发抖的双手,勾唇一笑:“那日在御花园看到你,就觉得蹊跷得很,结果今日在大殿上又看到你,真是让朕不得不仔细看看你了。”
陈玲儿忙叩首道:“圣上明鉴,那日在御花园,奴婢并不知晓您就是九五至尊,大放厥词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求您…求您恕罪,今日宴席,也是神乐司乐女突然走失了一人,宁姑姑情急之下才安排我上去顶替的,实在是…实在是巧合,我……”
他忽然低下身靠近她:“是吗?朕倒是很想知道,一个锄草宫女,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屡屡出现在朕面前,还都如此巧合?”
他朝门外看了看:“太和殿的后院里,朕养了两条黑毛恶狗,今日朕要是心情好,或许你可以全须全尾的走出去,要是朕心情不好,就会把你送去跟那两条恶狗关一晚上。”
陈玲儿吓得魂飞魄散:“圣上饶命,圣上饶命!”
李谕一笑:“什么叫饶命?朕没有说要杀你啊,只是要把你跟两条狗关在一起罢了,畜生而已,只要你杀掉它们,不就没事了?”
他明明是轻声细语的微笑,却并不温柔,甚至有些可怕:“告诉朕,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你是聪明人,朕相信你不会做为别人挡刀的事。”
陈玲儿磕头磕得砰砰响:“圣上饶命!圣上饶命!是崔尚宫,都是崔尚宫教我的!是她让我在御花园偶遇圣上,是她教我编花环,也是她安排我在宫宴上献艺的,都是她,全都是她!和我没关系啊!”
她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奴婢,奴婢只是一个锄草宫女,怎么敢不听她的?是她说可以帮我飞上枝头,扬眉吐气,叫我将来记着她的提携之恩。”
李谕笑了笑,抬起她的下巴:“是吗?既然如此,朕当然要给她这个面子,明日,朕会封你做美人。”
陈玲儿一惊,旋即俯首:“圣上,圣上隆恩!”
他问:“如今你是美人,她是庶人,你说,谁尊谁卑呢?”
陈玲儿大着胆子觑了一眼:“是,奴婢尊,崔尚宫,不…崔凤龄卑。”
他再问:“那么位高者,对位卑者,可以如何?”
陈玲儿明白了:“自然是,任意处置。”
李谕满意笑道:“聪明。”
陈玲儿立刻深深叩头:“奴婢明白。”
第37章
小院里有鸟雀清脆的叫声, 窗子开了一条缝,秋高气爽的清风带来一丝凉意。
玉龄揉着胀痛的脑袋,缓缓坐起身来。
床前两个小沙弥正坐在地上玩,圆溜溜的小脑袋, 看着也就五六岁大。
看见她醒了, 小沙弥们惊喜的喊起来:“姐姐你醒了?”
说着奔出门去:“我们去叫师父!”
“师父师父, 那个姐姐她醒了!”
被唤作师父的人闻声而来,是个年轻的人。
有一双清亮的眉眼,且没有剃度, 身穿素色常服, 以带束发,胸前悬挂佛珠。
有些佛寺是有俗家弟子的, 因此玉龄也没有太惊讶。
那小师父走上前来, 看了看玉龄的脸色, 搭脉后道:“应当没什么大碍了, 不过你昏睡数日,身体太虚弱, 还要再休息一段时间。”
他的声音清冷而柔和, 什么都没问,只是淡淡嘱咐了一句:“佛寺清苦, 不沾荤腥,我炖了些菜粥, 一会你喝一些。”
说罢便转身离开, 脚步淡然, 身姿挺拔, 仿佛真有佛家普度众生的姿态。
这位小师父离开后,那两个小沙弥一个蹲在床头, 一个蹲在床尾,撑着脑袋好奇地打量她。
玉龄只好问他们:“请问这是哪里啊,我怎么会在这里?”
床头的小沙弥道:“这里是普宁寺,你遇到山滑啦,是我师父救了你,你都昏迷了整整五天了,师父给你喂了水和药,我们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床尾的道:“我叫一泉,这是我师兄一平,我们都守了你好几天了。”
玉龄忙道:“谢谢小师父,我还想问下我的驴车和行李还在吗?”
一泉摇摇头:“早就被冲走了,幸好你命大遇到了我师父,不然你也被冲走了,那一片山滑死了好多人,住持都去做法事超度了。”
一平道:“本来你是女孩子,是不能住在佛寺里的,但是住持祖师心生怜悯要收留你,其他的师伯师叔都是出家人,不能带着你,只好让你暂时先住在我们这里了。”
玉龄一愣:“你师父不是出家人吗?”
一泉道:“我师父是住持的俗世弟子,他只修行,不出家,而且他再过不久就要走了。”
玉龄问:“走?走去哪?”
一平接嘴:“师父就要回家了!”
一泉又道:“师父是景王府的世子,他马上就要回王府了,所以你在我们这里也住不了多久了,你要快点休养好啊!”
一平拍拍她的手背:“姐姐,你还有哪里疼吗?”
玉龄摇摇头,莞尔道:“有些头晕,疼倒是不疼。”
一平跳起来,一溜烟地往外跑:“我去给你拿粥!”
一泉还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她。
玉龄在他的小光头上摸了一把,笑着问:“诶,那你们师父是王府的世子,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一泉天真地回答:“那当然是师父的爹和娘送他来的了!”
好吧,玉龄无奈笑了笑,没再说话。
一泉又问:“你想喝水吗?我去给你挑水。”
“你挑水?”玉龄惊讶:“你才多大,你怎么挑水呀?”
一泉道:“我可以挑呀,师父给我做了两个小桶。”
玉龄大惊:“不是吧,你这么小他就让你干活?那你师兄也干吗?”
一泉道:“我挑水,一平师兄扫地,其他的都是师父干,师父给我们砍柴,做饭,洗衣服,缝衣服,做鞋子,还教我们读书和药理,也要带我们上山采草药。”
玉龄又奇怪又好笑:“你师父可真行。”
她忍不住问:“贵族子弟修行不都是为了追求修身养性吗,他出身王府竟然还要苦修吗?就没带两个人伺候洒扫?”
一泉道:“你在说什么呀,普宁寺人人都要干活的,住持祖师说了,一粥一饭,不劳不可获。”
玉龄道:“这样啊,那不然以后挑水扫地这些活交给我来做吧,我在这里也不能白吃白住啊。”
一泉想了想:“那你要和师父说。”
*
可惜那位小师父一直都没见到人影,一直到傍晚玉龄才再次看到他。
他提了两包药材来,又给玉龄诊了脉,叮嘱她:“这一包药是一天的分量,每天早晨用水煎煮两个时辰,服用后可续水再煮,一日三顿,先吃上个三五天,我再为你诊脉看看。”
玉龄向他道谢,又问起自己的行李:“我知道山滑危险,能活下来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但还是想劳烦问您一句,当时你们救出我的时候,我的行李还在吗?现在还能找到吗?”
他看着玉龄,摇摇头:“几乎是不可能再找到了,里面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你很在意?”
玉龄难过的叹气:“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吧,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我所有的盘缠都在里面,丢了行李,我现在身无分文,可是我还要到上京去,那么远的路,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又看过来:“你去上京做什么?上京离这可不近。”
玉龄道:“去找我姐姐。”
“你姐姐?”
玉龄点头:“我姐姐那一年来通州看我的时候,给了我一块玉佩,告诉我只要我什么时候想去,就拿着那块玉佩到上京元宁公主府找她。”
那位小师父听了微微挑眉:“你.…不知道上京城已经易主,新帝登基,元宁公主已经伏诛了吗?”
玉龄震惊:“死…死了?那我姐姐…”
佛门弟子总是悲悯众生的,他不忍告诉她,她心心念念的姐姐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只道:“不久后,我也要启程去上京,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上阳郡毕竟千里之外,消息闭塞,等到了上京城,或许可以问到你姐姐的情况。”
玉龄心情复杂,点点头又问:“你也去上京吗?你去干什么?”
他道:“回家。”
玉龄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那你为什么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他语气轻淡:“幼年体弱多病,父母为我卜算命格,大师说我命犯太岁,要在佛寺里养到十八岁再出来。”
“我八岁入寺,师父赐我法号净一,算是半个出家人,今岁年满十八,所以要回家了。”
玉龄道:“这样啊,我听一泉和一平说你出身王府,那你姓李喽?”
他颔首:“俗世名为李恒,在普宁寺,师兄弟们都称呼我净一。”
玉龄就问:“那净一师父,你知道前朝的崔尚宫吗?崔凤龄你认识吗?她是我姐姐,你们王府应该对宫里的事比较清楚吧?你可以帮我找到她吗?”
李恒道:“我确实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是离家修行多年,上京的很多事情我不曾过问,或许我父母会知道一些情况,我可以帮你写信问一问。”
玉龄赶忙道:“多谢你了净一师父,你真是个救苦救难的好人。”
她又主动请缨:“明日你们干活带上我一起吧,你们普宁寺不是有规训吗,一粥一饭,不劳不可得,我在你这里也躺了好些日子了,总得帮你们干点活吧!”
李恒摇头:“你是病人,需要修养。”
玉龄拍拍胸口:“我没有病,我已经好了,明日要是不行,后日总该行了吧?你放心,我肯定不拖你后腿,你让我天天躺在这里我也很难受的,要是干点活动一动,说不定马上就健步如飞了。”
她纠缠不休说了许多,李恒只好道:“你如此勤勉,也是好事,你要是实在想做事,就跟着一平一泉他们吧。”
玉龄忙不迭点头:“好好好。”
*
几日后天气转凉,一大早,一平和一泉就来喊她。
天还没亮,寒风瑟瑟,玉龄裹着不合身的僧侣冬衣跟他们一同到前堂,李恒已经做好了早饭,一盆菜粥,一个竹筐里盛了些面食,包子馒头都有,再配一碟腌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