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三千世界,各有其天命所在,这些天命的应验或早或晚,不会多出哪一步,也不会少了哪个环节,它们只会往既定的方向前行,各司其职,难以更改。”
“还得是高等文明啊,讲起道理来也是一套一套的。”盛婳吸了吸鼻子,突然想到什么,坐直了身体:
“那并非天命之子的一些‘配角’的命运,还有改变的希望吗?你知道我想问的是谁,现在任务已经完成大半了,你也该有这个权限了吧?”
盛婳在这几年间除了询问系统何时才能回家,也经常向它反复确认一些问题:比如,她在这个世界里挂念的人如宿一二三四、春舟、沈椼……等等是否能避免上辈子早早身死的结局,系统总是回答:
如果祁歇上位,世界主线被更改,那么推算出来的结果就是吉卦,也就是说这些人最终都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但唯独一个问题——崔树旌上辈子战死沙场的结局能否重新书写,系统总是对此回答含糊,只说暂时没有这个权限透露,除非等到作为天命之子的祁歇正式归位。
“宿主应该知道,连接母体和胎儿之间的桥梁是脐带,对吧?”
出乎盛婳所料,系统反而抛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她直觉崔树旌的命数可能不是那么容易更改的,于是试探着问道:
“你别告诉我,祁歇登基还需要有人‘祭天’?”
“宿主答对了一半。真实情况是,我指的‘胎儿’是天韶国的国运,也可以理解为天命,而‘脐带’里输送的‘营养’则是包括祁歇在内的崔姓一家的寿数。”
系统静默片刻:“成大事者寡亲缘。崔树旌是‘配角’,但他不是简单的‘配角’,他与天命之子之间存在血缘上的牵连,也就被囊括在世界既定轨迹之中,哪怕他不战死,也会在未来某一天被人算计,落得英年早逝的结局。”
“这什么破规矩啊?”盛婳抽了抽嘴角,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宿主,您上辈子登基之后,不也是身边亲朋好友一个接一个地离去么?因为您的气运不适应本世界天道,所以无形中波及的范围会更广——当然,这不是您主观上的原因,切莫自责。”
盛婳幽幽道:“还好世界重启了,所有人也都活了过来,不然我要是死后知道了这件事不得愧疚得不想投胎。”她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所以崔树旌的命数当真无法更改了么?”
“还有一个办法。”系统沉吟道:“您在走之前,这个世界的寿数肯定还未用尽,可以通过缔结婚约的方法将这些寿数转移到他身上。”
“好。”盛婳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所谓的“寿数”若不进行转移,她走了之后也是浪费。只是这样一来,崔树旌不免要变成刚成亲就“丧妻”的鳏夫了……
但,一纸婚约哪有命重要?
他还有戍守边关、立下赫赫战功当大将军的梦想,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在等着他闯,如果寿数能够成功转移,那她在这个世界的“死”也算最大地发挥了价值。
真好啊。盛婳枕着手臂,心想:
届时她走后,这个世界里她放不下的人大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幸福美满,她也算是了却一大遗憾了。
可能她唯一对不起的,只有被她推着坐上皇位的祁歇。
盛婳想到这里,突然有些愧疚。
她这些天都没有怎么理会他,甚至刻意不与他见面,她后面也听宿一说了,他好像因为她不打招呼就把轮椅给庄献容使用一事,心情不是很好。
盛婳叹了口气,把凌乱的书桌收拾干净,再将刚才抄写好的名单仔细折好放进信封。
她起身走到窗边,叩响窗槅。
细雨如幕,水珠成帘。两道人影闪身进了房间,如同过而无痕的风。
“殿下请指示。”宿三、宿四低着头,候命桌前。
没有如往常一般见到祁歇的身影最先进来,盛婳不知怎的,心底有些空落。她收起莫名的低迷,斟酌了片刻,把信件交给宿三:
“宿三,你带上一半影卫、钱财和公主府的令牌,按着上面的姓名地址,找到这些人,并让他们尽快脱离目前的困难,参加今年的科举。”
“是。”宿三不多废话,接到命令即刻执行。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盛婳不免想起了给她留下宿三这一得力助手的秦辜,心下有些怅然。
她给他和程盈一起立了个衣冠冢,就在城郊一处风景秀丽的山头。到底也是这具身体的生身父母,盛婳想道,还是得在走之前时不时过去祭拜一下。
“公主,”宿四低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您没有其他事交给我做吗?”
身上这件狐毛大氅到底太厚了些,盛婳裹紧它,有些笨重地转过身:
“怎么?让你留下来保护我委屈你了吗?影卫都被宿三带走一半了。”
宿四低头抱着拳,听见这话,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慌乱:
“能保护殿下是宿四的荣幸,请……请殿下明察。”
还结巴上了。盛婳正要笑话他这么容易被吓,结果一张嘴又是一个喷嚏:
“阿嚏!”
宿四赶紧把门窗关上,不让冷风从外面灌进来。
盛婳感到有些晕眩,好像脑袋里一下子装进了十几斤秤砣,变得格外沉重。春舟被她嫌唠叨赶出了房,她只能对一旁的宿四道:
“快扶我一下。”
已经开始有鼻音了。盛婳欲哭无泪,她还想参加明日祁歇的登基大典呢。
她分神之际,没注意到宿四听到她的命令时愣了会儿,反应过来才如梦初醒般走近前去,伸手扶住她细瘦的肩膀——
这个动作仿佛是在梦里进行了千遍万遍,真正付诸实践时,宿四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忍住不把她揽入怀里。
他做梦都想这样靠近她,哪怕只是片刻也好,未曾想过这个梦能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突然实现。
宿四漫无边际地想,他每日在暗处盯着她吃饭,顿顿不落,没怎么见过她运动,也不知道为何女子的身体能这样娇小、这样软,尤其是她,像是怎么喂都喂不胖。
他不敢用力,生怕手下没个轻重攥疼了她,她虚虚靠着他的胸膛时,宿四连呼吸都忍不住一再放轻,恨不得她当他是棵无声无息的树,再放肆地倚过来。
“公主!”
阿奚见门没有关紧,提着食盒直接推门进来。
他的笑容在看到宿四扶着盛婳走向床榻的背影时陡然一僵,猛地握紧了食盒的提手。
那里面还是他花费一晚上的时间炖出来的燕窝羹,此时还热腾着。阿奚也属实没想到,他不在的这一会功夫,他的哥哥居然也开始有所行动了。
看着宿四搭在盛婳肩上的手,阿奚犹如被针扎似的,半眯起了眼。
听到他的声音,宿四也顿住了脚步,随着盛婳一同转头,心底隐约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阿奚……?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盛婳说得很迟钝,此刻坐在床上,她的意识已经开始迷蒙,只想迫不及待地睡上一觉。
阿奚原本在路上准备的甜言蜜语在舌尖滚了一圈,没有说出口,只奉上了一个害羞的笑:
“来给公主尝尝我自己做的燕窝羹。”
“哦,”盛婳现在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放那吧,我待会吃。”
“待会儿可就凉了,这燕窝还是要趁热吃的好。”阿奚状似不经意地扫了沉默的宿四一眼:
“哥哥,不如你先出去吧?公主这里由我来伺候就行。”
听到这句话,宿四呼吸重了一瞬,慢慢抬眼看向阿奚。
原本心底尚存的那丝还能多留片刻的侥幸,此时却如同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被这个弟弟轻轻捻住,不消用力便被掐断了生息。
宿四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半响,仿佛没听见似的,脚步一点没动。
阿奚唇角还扬着,猫眼一般瑰丽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哥哥?”
盛婳已经快睡过去了,没注意到身旁两个人之间无声的对峙——他们目光来回间根本没有一丝兄弟该有的亲和,有的只是灼人的、隐晦的、谁也不肯让谁的战火。
空气里本就因着下雨带来的潮气格外窒闷,这下更是宛如静滞一般,仿佛随便一点声响都能一点即燃。
阿奚冷冷地绷紧唇角,连最后一丝笑也没了,他不再说话,但目光里全然是显而易见的驱赶之意,仿佛护着宝物的小兽坚定地不让任何人靠近。
终究还是宿四率先垂下了眼,让开了她身边的位置,慢慢走出了房间。
他关上门的前一瞬,听到自己的弟弟温言细语地询问盛婳身上是否有哪里不适,听到盛婳咕哝着喊头晕,也看到阿奚哄着她让她把头靠在他腿上,给她按摩,侧脸神情柔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满足……
宿四攥紧了拳,廊下灯笼于风中摇晃不定,他的面容便隐匿上方投下来的光影里,半明半昧。
这一刻,万籁俱寂,唯有一股阴暗的嫉妒和不甘再次在宿四心中聚积起来,扭曲成结,仿佛蚌壳里钻进了一颗棱角分明的沙粒,开始肆意凌.虐着生嫩的皮肉,令他痛难自抑。
第59章 揭穿
烛火在灯罩中闪闪烁烁, 忽明忽暗,照得房间里也多了一丝朦胧的暧昧。
盛婳的脑袋还处于昏沉当中,浑然不觉此时此刻的气氛有多容易引人遐想。
“殿下,力道尚可吗?”阿奚垂眼看她, 低声问。
得知祁歇去学了这些伺候人的技巧, 阿奚也不甘示弱, 这几天可算找到机会向庄献容讨教,学了这一手。今夜顺势派上了用场。
他看着那张舒服得眯起眼睛、像极了一只假寐的猫儿的姝丽面容,心中缓缓溢上满足而充盈的感觉。如果这一刻能延续到地老天荒就好了。阿奚心想。
“嗯……不错。”盛婳解了发髻, 一头青丝铺散在阿奚腿上, 依稀感觉到头上按揉的手时轻时重,很是舒缓, 和祁歇的按摩手法很像, 原本晕眩的感觉神奇地减弱了:
“停。”
她稍微缓过了神, 坐起身来, 喉咙有些干涩,随意指向小几上的燕窝羹:
“给我拿来吧。”
没什么大事, 盛婳一向不会辜负他人的心意, 而且看阿奚这副献殷勤的架势,不喝完她也别想睡觉了。
阿奚还以为今夜这碗就要浪费, 听到这句话忙不迭将它端过来:
“我喂殿下。”
盛婳浑身无力,只能随他去了。
阿奚跟照顾小孩似的, 舀一勺还得吹一吹, 盛婳看着好笑, 张嘴含了一口。
“如何?”阿奚眼神微亮地看着她, 满脸小心翼翼的求夸奖。
“不错,”那句“跟祁歇煮出来的味道一样”被她马上咽下, 她含糊道:
“有天赋。”
怎么她今夜总是频繁地想起祁歇……
“殿下喜欢就好,”阿奚瞧着更开心了,状似不经意地说:“不枉我一晚上守在后厨眼也不眨地盯着。”
他自顾自说完,见盛婳神思游离,像是根本没听进去的样子,忍不住露出手上故意被烫出来的红痕,在盛婳眼皮子底下晃悠:
“殿下,再吃一口。”
盛婳逍遥游的思绪果然被这伤吸引了注意力,皱了皱眉:“怎么不找药膏涂涂?”
话音落了一阵,她却只是坐在床上没动,只一双水眸扫过来,眼底有些担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阿奚一僵。他和春舟关系处得好,听她苦恼说过盛婳在受伤的祁歇面前的情状,那是一个忙前跑后心疼不已,自己亲手给他涂药吹气,着急到恨不能以身替之,为何到了他这里,却只得了这么轻飘飘的一句?
人都是贪心的,阿奚也是。他得了她一个笑一句夸奖,便忍不住得意忘形,试探着摸索着想要更多来自她的偏爱,原以为她的温柔如海一般无际无垠,却只是在浅滩处行了几步便踢到了铁板。
他嘴角的甜笑还未消下去便就这样狼狈地挂着,心底隐约有些失落:
“……不碍事。”
他沉默着一勺接一勺地喂,看她吃自己煮的东西,那股沉甸甸的满足感却失了大半。
盛婳也有些心不在焉,今夜想到祁歇,思绪就像开了闸似的,怎么也止不住,她不免开始想:
他上次的伤好全了吗?这几天筹备登基大典时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遇到老臣的刁难?不知道他穿上龙袍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这样想着,她偏了一下头,没有注意到阿奚的勺子已经伸了过来,正好戳在她的唇角。
唇边顿时沾上了一点粘稠的羹汤,在烛光下映出晶莹的、诱人的水光。
阿奚喉结滚动一瞬。突然间,一股没来由的渴望混杂着燥热开始掻挠起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或许夜晚总是容易叫人冲动,他像被蛊惑了似的,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衣襟里放着的帕子,反而伸出手指,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狎昵拭去那点水迹。
“殿下这被虫咬的伤可还疼?”
吃过东西,盛婳反而不困了,此时听到阿奚的声音,她终于回过神来,神志清明地对上他的眼睛时,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一丝诡异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