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她能回来,他竟是想不管不顾地献祭自己,哪怕要再一次体会那烈火焚身的、他曾经惧怕至极的痛楚。
她原以为他的自戕只是断指,未曾想过他的疯狂行为不止于此!
如果她来晚了一步,祁歇是不是已经……
盛婳心神剧颤,她不敢往下想。
怎么会有人为了追求一个已经死去五年的人,不惜以性命作为代价?
她就没见过这么傻的人!
此时此刻,盛婳恨不得把祁歇拉过来翻来覆去地痛骂一遍,把他从这样魔怔的状态中骂醒!
是疯了才会想1銥誮要做出这种事吧!
她攥紧了手中的烛台,心中是接连翻涌而上的怒火,裹挟着浓浓的失望。
她当初把他救回来,不是为了让他这样轻视糟蹋自己的性命的。
为了她,值得做到这种地步吗?
烛火幽幽,盛婳一错不错地盯着这方祭台,眼眶止不住的酸涩。
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揪得死紧,紧到她喘不过气来。
他的这份爱太浓烈,太深重,太偏执,是她平生所见之最。
盛婳不得不承认,她在为着他这样通天彻地的执念深深地震撼着。
虽然她不缺爱,但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如祁歇一般,这样坚定、迫切、忘乎生死地,只为了追向她、抓住她。
双腿像是被灌了铅,盛婳定在原地良久,才挪动着艰难的脚步下了祭台。
她失神般随意抬眼,发现她来时的密道门口,正静静地伫立着一个孤独的人影。
祁歇站在那里,不知道望了她多久。
第101章 掉马(四)
已经堪称是一座地宫的偌大密室里, 石壁上镶嵌的铜灯火光闪烁,照亮了彼此的面容。
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祁歇喉结滚动一瞬,目光宛如一泓深切幽邃的寒潭, 有什么浓重的情绪满到快要溢散出来。
“皇姐……”
他的声音像老旧又滞涩的门轴, 说出口时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细听可以发现其间的颤抖:
“你回来了,是不是?”
盛婳闭了闭眼睛,骨子里忽而生出一阵让她束手无策的困乏, 她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也没有了拐弯抹角的兴致,认命一般道:
“是我。”
他故意引她进来, 不就是为了听她说这句话。
果然,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 祁歇低低笑了起来, 声音里透着一股得偿所愿的欢喜,还有费尽周折的怅然:
“早知道这样能让你回来, 五年前我就该这么做了。”
他甚至没有问盛婳去了哪里, 也没有说清楚自己用了什么手段,话语里听上去让人有些云里雾里, 但他知道盛婳听得懂。
这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他知道她从没有真正死去,她也清楚这一点。
盛婳静静地回望他, 却是看向他做了伪装的断指:
“这样做, 真的值得?”
触及她的目光, 祁歇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他背过手去,声音有些喑哑:
“当然值得。”
盛婳摇摇头道:“我却觉得不值。”
祁歇身形一僵。
“祁歇,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命不重要,因此可以任意轻贱,为了我这样一个不爱你的人轻易去死?”
狠心不去看那张一寸寸白下去的面容,盛婳声音变得冷冽起来:
“我曾经教过你自尊自爱、不要妄自菲薄的道理,全被你当成了过眼云烟。”
“我如今是为你而来不假,但却是被你逼来的。你让我不得不放弃了好不容易得来的解脱,再次回到这个世界。”
“我来只是为了问你一句,祁歇,你一定要这样缠着我不放是吗?”
她无情又嫌恶的话语如同一把把削得尖锐无比的刀,专挑一个人身上最柔软的心窝子戳去,直到戳得血肉模糊才肯罢休。
而他的悔恨、爱意、思念、补救……在她看来,只是一些犄角旮旯里最不起眼的敝屣,合该被她忽视丢弃,能让她回头看一眼,也不过是因为这些脏污的东西挡了她的道而已。
祁歇站在密室的门口,一动不动,仿佛有寒冰自地面攀爬而上桎梏了他的双腿,寒意从骨缝间钻出来张牙舞爪地作祟。
他注视着盛婳的双眸愣怔而通红,眼底全然是碎开的星辰,棱角刺痛了他黑沉的眼珠,血丝一根根自边缘浮现而出,衬得他清冷如霜的眼睛似被最滚烫的业火灼伤过,最后溺于一片枯寂的沼泽。
他没有回答,密室里自此冷清下来,有种无声的压抑感在两人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悄然蔓延。
良久,久到盛婳手中的烛台被密室里不知打哪而来的阴风吹得火光熹微,裹挟了纷杂思绪、最后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从盛婳唇齿间溢出,如一缕飘渺无依的云烟,率先打破了这方墓地一般的静谧。
她垂着眼,把烛台吹灭,随手放在地上,走上前去,踮起脚,在青年白如死人的唇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这个动作好似凉薄秋日里吹过枯叶的风,轻得让人难以捕捉,对祁歇而言,却如一道初春惊雷轰然劈开了大地,留给他死灰之下破土而出的绿芽。
尽管这点生机随时都有可能湮灭,他也颤抖着眼睫,不可置信地抬起眸来,错愕又踟蹰地看着她。
他的神情就像被老天眷顾,得以陷入一场久违的美梦,沉醉不复醒。
因为太过震惊,好半晌,祁歇也没能回过神来。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两辈子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的痛苦,原以为会在她刚刚严声厉色的斥责里延续,却未曾想到,风雨欲来,反而绝路逢生,柳暗花明,扶摇直上,堕入另一片全新而柔软的天地。
方才徘徊于眼眶之中的泪水在得到她突如其来的馈赠之后开始如断了线一般猝然而落,墙上的火光也跟着闪烁一瞬。
“就这点出息。”盛婳暗骂,转眼却被死死抱住。
祁歇的力道大得要把她箍进怀里融进骨血,他死死埋首在她的脖颈处,泪水如蜿蜒的小河滑进她的衣襟里,带起一阵微妙的、奇异的颤栗。
明明是堂兄弟,哭泣时的姿态却截然不同。盛婳分神地想。
崔树旌流泪时,不管是纯粹的悲伤还是委屈的发泄,总是免不了抽抽噎噎,像是因为尝过了第一颗糖果的甜意、却得不到第二颗糖果而难过。
但祁歇流泪时,如果他不开口,盛婳是完全听不到他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哽咽的,在这种情况下,一旦他隐忍到极致、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出口的话语必是卑微至极的哀求。
如同从来没有真正尝过糖果甜意的小孩,很懂事的不哭不闹,连眼泪都是缄默的、怕惹她厌烦的。
盛婳捧住他的脸,在密室通明的灯火下,直视着那双盛满哀伤爱意的眼,忽而凑近前去,一点点吮去他颊侧炙热的眼泪。
真奇怪,明明是这样冷的一个人,给人的感觉像是冬雪一般无味,泪水却是既烫又咸的,像他用双手珍惜地捧上来的、一颗决然而然向她奔赴而来的心。
让人很难不为之动容。
哪怕他做的这一切,的确是令她气愤不已的。
但在那几句难听的话说出口,抒发了心中的郁结之后,盛婳对他只剩下满心的无奈、妥协和怜惜。
或许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尽管这分情意很微弱,却是真实存在的。她从来不愿意承认,但此时此刻,她却莫名不想再逃避下去了。
或许,她早就该意识到,她一直不想让祁歇变成上上辈子那副沉默偏执的模样,归根结底,是她不愿直面自己在他因她葬身祭台之际,就已经生出的那一分动摇;
不管是在重来一世的古代世界里,还是在回到现代世界后,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予他无关情爱的偏袒;在一些莫名其妙的瞬间想起他,又怕上瘾,于是果断止住了思绪;总能从其他人的身上挖掘出与他相像的地方,情不自禁地为之停留……
这一分真情被她掩盖在总有比他更重要的事情之下。第一世,她怕极了它会令她心慈手软,继而留下威胁皇位的祸害,故而披起了一贯冷漠的盔甲,冷眼旁观他为她而死,却在之后作为女帝临终前的最后时刻,想起的人也是他;
第二世,她心心念念着要完成任务回家,是以只把自己对祁歇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心软当成对弟弟一般的纵容,“皇姐”这个身份是她拉起来告诫祁歇的警戒线,何尝又不是她对自己心中那一分情谊的束缚?
所以她一直不肯承认,在完成了任务、回到现代世界后的头几个月里,她失神一般的状态,更多的是来自于对他的不舍和想念。
倘若她对他没有一分真情,她不会想要回来见他。
而现在,见证了他平静外表下丝毫不改的疯狂与偏执,那分情意又开始蠢蠢欲动,令她生出了一丝难言的恻隐。
罢了,罢了。
她从没有指望过能凭借寥寥数语唤醒他着魔的神志,事到如今,她也懒得过多折腾彼此,他这么执着地想要她的爱,她分他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不破不立。既然说教对于祁歇而言是没有用的,她不如转换心境,换另一种方式去完成这个任务,也好过违心地伤害他,让他更加心灰意冷。
至于什么后果什么未来,她统统都不想管了,与其原地踏步,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盛婳在心中打定主意的同时,祁歇也终于如梦初醒,唇颤抖着寻了过来。
他还觉得是梦,是他在现实里献祭了自己,得到了神明的显灵,才让他得偿所愿。
但脸上的触感又是那么真实,他紧紧盯着她,凑近去,先是一下又一下的轻吻,尔后像是迫切想要证明她真的存在,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掠夺的唇齿也不得章法,非要尝尽对方的滋味才好。
盛婳往前踏了一步,察觉到此时祁歇的状态像是要吃人一般,正在宣泄某种积压已久的阴暗情绪,再退开已经来不及了。两张唇之间被他撕咬得氧气稀薄,令她快要窒息。
偏他察觉到她的怯意,还不止不休地追过来,像控制猎物一般扣住她的后颈,舌头纠缠她的,湿热、深入又缠绵。
欲仿佛是他倾诉爱意时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本能,被他利用得游刃有余,得心应手。
到底是她先开的这个头,盛婳知道他此时有多不安,便努力地仰起头回应他,哪怕唇舌已经被蹂//躏得有些发麻。
可怜她几辈子或是为了工作或是为了皇位,都没怎么好好谈过恋爱,这方面的经验少得可怜,为数不多的几次也是和祁歇不清不楚地发生了,没有多少借鉴的记忆。
但她笨拙的回应仍像是一支强心剂,令祁歇的动作慢慢松懈了下来,开始温柔地舔//吮。
盛婳仰得脖子有些酸痛,祁歇便顺从地将腰弯得更低。两人在寂静的密室里肆无忌惮地汲取彼此身上的温度,分开时,祁歇还恋恋不舍地想要再缠,却被盛婳用手指抵住了唇:
“等等,我、我歇会儿……”喘息着缓过神来后,她指了指密道的方向,红肿的唇瓣微张:
“……去上面吧?”
祁歇垂下眼睫,攥住她不安分的手,看着她的眼神湿漉漉的,声音哑得不能再哑:
“你愿意……?”
盛婳眨了眨水光盈盈的眼睛,无辜地与他对视:
“你不想吗?”
她现在的这具身体是二十八岁,还没有过这方面的生活,此时被祁歇对她的渴求感染了情绪,头脑有些控制不住的燥热。
而且此时她敞开了心扉,愿意接纳他,念着时日无多,便想着与他亲近些也无妨。
祁歇眼神暗了下来:“你可不要后悔。”
……
寝殿里,被铺得一丝不苟的床铺多了许多褶皱。
暧昧的声音从帷幔后时不时传出,为此处添上几分引人遐想的旖旎。
凌乱的被褥里忽而伸出一只纤细柔白的手,转眼又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不容抗拒地扣住,拖了回去。
灯火昏黄,烛影摇曳。浓浓的春意之中,只闻得鸳鸯脉脉低语:
“皇姐……”
“不许叫我!”
后半程盛婳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她后悔招惹了这祸害,不愿去看,蹙眉闭眼,又遇上狠劲的颠簸,加上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般唤她,盛婳那根名为羞耻的神经更加绞得死紧。
她简直怀疑他是在蓄意报复,但凶了他一句后,看着那双泪光点点的眼,多的狠话又说不出来,盛婳只能强自忍着,直到眼底再次漫上失神的雾气。
夜还很长。
第102章 做作
适才开荤, 青年食髓知味,精力无限,只生疏了一回便重振旗鼓,愈发缠人, 荒唐到深夜。好不容易捱到云消雨歇, 盛婳余韵未尽, 眼皮发肿,肌肤汗津津的,周身更是酸麻难言。
天际破晓的晨曦透进殿内, 四周光线稀薄, 烛火早就燃到了尽头。一片狼藉的床榻上,盛婳睁着迷蒙的眼望向祁歇。
这人眼尾是红的, 耳尖是红的, 睫毛还沾着泪意, 肌肉匀称的劲瘦腰身上添了几道新鲜的抓痕, 不知是谁欺负了谁,让人很难想象到他在方才纠缠之际闷声哭着让她别走, 像是被魇住了似的, 一遍遍地问她爱不爱他,动作却是丝毫不相称的深切占有, 让人只能随他浮沉起落,根本无法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