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替她掖好了被角,便朝着不远处的书桌走去。这三天来,两人总是黏在一起,只要不是上朝,祁歇便片刻也离不了她,索性把要批的奏折从御书房都搬到寝殿里来了。
盛婳暂时还不困。她偷偷觑了埋头批阅奏折的祁歇一眼,正要从枕头下面掏出话本子来,不远处的青年便好似脑袋上长了一双眼睛,头也不抬,警告的声音却传来:
“不要躺着看书,对眼睛不好。”
明明年纪比她小上许多,管天管地的姿态却活像她哥。盛婳瘪了瘪嘴,顺从地坐起身,没有注意到祁歇的嘴角偷偷翘了起来。
她翻到下午看到的地方。这话本子本身就很有些风月情/事的旖旎色彩,是公主看上青楼里男扮女装的花魁的故事,图文并茂,此时,里面的情节已经上演到了女主发现男主的男子身份并开展强取豪夺的阶段。
盛婳看得津津有味,发现女主强丨上男主的文段还附着香丨艳至极的插图,霎时间心念微动。
她看了一眼那边的祁歇,又收回了目光,盯着书上的插图,漫无边际地想:
祁歇这么清冷孤僻的人,如果她要对他做这样的事,他一定是相当抗拒的吧?
尽管她不热衷于此门道,但如果她表现出来对此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又无法迎合,能不能让他对她的执念减轻几分呢?
盛婳承认她的这个想法有几分卑劣,但在日常生活中矫揉造作对祁歇而言半点作用也没有,如此,好像也只能在私密之事上下手了。
只要他们在这方面无法达成一致,那么生出罅隙、继而闹得不欢而散也是迟早的事。更别提祁歇要得频繁,这种矛盾要是制造出来,只会爆发得更快。
于是,等到祁歇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的时候,盛婳便拿着话本子下了床,走近去瘫在他的怀里。
祁歇顺势揽住了她。
她难得的主动甚至让他有些回不过神来,秋日寒凉,她光着脚向他跑来,哪怕地面铺了厚厚的羊绒毡毯,适才泡得暖乎乎的脚也着了些凉意,算是白泡了。
尽管有些无奈,但祁歇舍不得推开她责备她。此时的盛婳乖乖窝在他怀里,像一只收起了爪子的猫,他只觉得心脏因她的靠近砰砰直跳,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温热的大手万分珍惜地揣住那两只细白软嫩的脚,手臂也因着这个动作虚虚环住了她,祁歇这才低眸道:
“又想让我做什么?”
盛婳嘿嘿一笑,眼睛亮晶晶的,颇有些讨好意味:“我睡不着,想让你念话本子给我听。”
祁歇只好抽出一只手,接过了她手里翻得有些褶皱的话本,入目便是一张……不堪入目的插图。
他动作一顿,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满脸无辜的盛婳,她还在催促他:
“愣着干什么呀?快念给我听。”
祁歇敛眸,索性不再多想,专注地念起上面激情四射的文字来。
他的声色偏冷,如墨玉敲冰,清凌凌的语调配着艳俗内容,却是正经得一丝波澜也无,好似多刺激的情节到他嘴里也变成了平铺直述的纸上兵戈。
宽大的檀木椅上坐着两个人始终有些拥挤,盛婳一边在他怀里烙着煎饼调整坐姿,一边偷偷注意着祁歇的反应,见他紧蹙的长眉,猜测他不认同书中的情节,心中一喜。
她正要坐直身体,却被忍无可忍的祁歇摁住,他声音里有濒临决堤的欲.念:
“别乱动。”
……真是不经撩啊,不过时机也正好到了。
盛婳伸出一只细手,按着已经抬头的物什,笑得很有些得逞的意味。
祁歇呼吸渐重,看向她的目光像是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猎物喉咙的野兽,只是因为猜到她今夜这番作态一定还有什么别的意图,便暂时按兵不动:
“你想让我干什么?”
很上道嘛。盛婳微微一笑,指了指话本里的插图,什么都没说,但双眼里透出盎然的兴味。
祁歇瞳孔微缩,声音沙哑至极:“你……喜欢这个?”
盛婳揪着他有些硬度的腰带,佯装可怜:“不行吗?”
祁歇眼中闪过犹豫的神色。
——这实在是太超过了些。两人胡闹了这么些天,也没有过如此越界的行为。
察觉到他的迟疑,盛婳赶紧添油加醋,做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你不愿意的话,以后就别想跟我一起睡了。”
“我……”祁歇心中乱得很,因此也分不清她是不是真的恼了,手忙脚乱地抱住将要离开的她,半晌,似乎是做下了孤注一掷的决定,他颤声道:
“我答应你。”
他话音刚落,盛婳的心情陡然变得复杂起来。
他在她面前,真的就半点底线也没有吗?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他拒绝之后再无理取闹、顺势冷战的准备,却没想到他的神情看上去分明那么抗拒,然而还是为了配合她,心甘情愿地违背原则答应下来。
怎么会有人将心扉敞露到这种地步呢?任由她为所欲为,无法无天地踩在他头上肆意践踏,还要冷眼旁观他掏心掏肺,被伤害也不吭声,甚至还敢答应她叛经离道的要求——如果他是昏君,那她此时应该是祸国殃民的妖妃了。
盛婳在心里苦笑。
也算是在两个世界里拢共度过八十多年人生的人了,但这样漫长的时光里,敢这么无条件纵容她的,也只有祁歇一个。
这让她回到现代世界后,该怎么面对没有他的余生?盛婳不知道,只知道此时此刻她心烦得很,或许还有一分对祁歇这样一再放低底线的行为难言的怨怼。
他为什么不在这种时候决然而然地说不?为什么不管束她了?一定要这么卑微吗?非要让她习惯了他的小意讨好,像病毒一样麻痹她的神经,好让她从此以后都离不开他吗?
但盛婳又很清楚,祁歇不敢拒绝她,他怕极了会惹她生气,怕极了她会收回这些日子以来给予他的特殊待遇,他这样做只是为了不让她腻了他而已,所以他一句怨言也没有,反而甘之如饴。
她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她多希望祁歇能有些自尊,而不是匍匐在她脚下谨小慎微地期盼她能多爱他一点。
“算了,我累了。”
盛婳话锋一转,也不知道是在跟谁怄气,从他的怀抱里挣扎了出来:
“不想玩了,我要睡觉。”
徒留祁歇手足无措地愣在当场,看着她向床榻走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何自己答应了她还会受到冷落,惶惶然的心绪在这一瞬间将他吞没。
盛婳郁闷地爬上床,察觉到不远处祁歇的目光,她逃避似的将被褥盖过头顶。
实在是心乱如麻,盛婳便在脑海里询问系统:
“我在这个世界的时间真的不能延长吗?”
静谧的空气中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女音,祁歇错愕地盯着床上隆起的鼓包,随即,拳头慢慢攥紧。
一双眼眸里泛起突兀的血色来。像是有棱角分明的石头卡在了他的喉咙里,令他呼吸也带起一阵剧烈而绵长的疼痛。
“不能的,宿主。”系统叹息道:“能让你回来这一个月,已经是我能周旋的最大极限了。”
“好吧。”
盛婳有些莫名的低落。不知道是不是被窝里太闷,她只好把头伸出来喘口气,余光一瞥,却发现原本坐在书桌前的祁歇不见了人影。
……人呢?
第104章 夜奔
崔府。
夜阑人静, 虫鸣嗡嗡。廊下灯笼摇曳,风动枝摇,婆娑树影打在窗纸上,偶有一两只鹧鸪停留枝头, 发出响亮凄清的叫声。
崔树旌正在房间里收拾行囊。明天一早, 他就要跟随崔淮出发返回北疆, 行程匆忙,饶是他想在上京多停留数日,终究也还是不能了。
“啪叽——”
忽然, 佩囊里一包由黄纸裹着的玩意儿被他不小心倒了出来——是他在来上京的路途上, 随时揣在身边,以便盛婳晕车时吃着能缓解不适的盐渍青梅。
此时, 纸袋里的梅子滚落在地上, 沾染了些许尘灰, 已经不干净了。明明应该唤下人进来收拾, 但崔树旌还是蹲下身去,一颗颗把它们捡起来, 丢进了旁边的渣斗。
望着佩囊里其他的小物件, 都是盛婳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崔树旌的眉眼忽而泛起一股酸涩的意味来:
也不知道她在皇宫里过得怎么样。
他明日就要走了, 这个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捎个信出来问候一下,就那么怕给他留下念想吗?
崔树旌一边收拾着东西, 一边闷闷不乐地腹诽。
他这几日总是过得心不在焉, 频繁地想起她来。分明已经同她正式告过别, 他也答应了她会好好照顾自己, 但随着一月之期将近,他却始终不能坦然接受她又要离开的事实。
尽管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 在北疆与她待在一起的数日已经是他偷来的恩惠,他不可以那么贪心,可尝过了甜头的人哪会甘心再堕回无边无际的孤独里。
他仍是很嫉妒祁歇能分到她停留人间的大半时光,如果不是因着所谓的阎王爷的任务,他完全可以占据她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想到这里,崔树旌心中不期然划过一丝阴霾。潦草把几件衣物塞进了佩囊便将它丢在一旁,他烦躁得睡不下,索性走向房间里安置的木桩,宣泄一般练起拳来。
酣畅淋漓地流了一场汗后,崔树旌总算稍微平静了心气,取下挂在墙上的布巾,正要给自己倒杯水喝,房门忽然传来了几下“叩叩”的声响。
这种时候会来找他的,估计也只有崔淮了。崔树旌不设防地打开房门,看到门外站着的崔淮和他身后跟着的戴着兜帽的人影,无言一瞬。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此人的身份。这大半夜的,能驱使他小叔过来找他的,不是那个讨人厌的堂弟又是谁。
崔淮用目光暗示他知趣一点,嘴上低声嘱咐道:“他有事问你。”
崔树旌臭着脸,不情不愿地让开了身。
祁歇顺势进了房间,崔淮没有进来,而是妥帖地将房门关上,留给俩堂兄弟谈话的空间。
“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没有外人,崔树旌便懒得做一副假意恭迎的姿态,连行礼都欠奉,朝着面前静立的人影不咸不淡地问。
祁歇摘下兜帽,露出如墨画泼洒一般出尘的眉眼,面容隐在烛火的光影之中,半明半昧,眸底好似有些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她是几时回来的?”
崔树旌眼神微动,他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可他凭什么要告诉他?
盛婳是他的妻子,哪怕换了一具身体,内里的灵魂也是他的人,被他祁歇觊觎已经是极为违悖世俗礼法的事了,如今他还敢跑来问他关于她的事?
崔树旌低头,不以为意地整理起了方才打拳时弄乱的袖子:
“五六天前吧……忘了。”
他的回答十足的吊儿郎当,五六天前,还是祁歇对他身边“小厮”起疑的日子。崔树旌怎么可能在她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便恰巧与她火速相遇相认,在这之前肯定还有些时日没被提起,而他无疑是在搪塞他。
祁歇眼神更冷:“朕要听实话。”
崔树旌也盯着他,语气漠然:“这就是实话。”
索性还有崔淮兜底,他不怕他治他欺君之罪。
他忍祁歇已经忍五年了,从知晓盛婳为他中毒而死的那一刻,他便没有了忠君事主的心思,之所以会尽职尽责守着边关,也不过是遂了盛婳的心愿而已。
祁歇忽而嘲讽一笑:“你不肯告诉我她还剩多少时间,无所谓。你愿意担着她分续给你的寿命苟且偷生,便随你吧。”
他冷淡的语调如同一声惊雷在耳边轰然炸响,崔树旌几乎是一瞬间僵直了身体,愣愣地看着祁歇:
“……什么意思?”
“你能活到现在,是她把寿数嫁接到了你的命格上。”
崔树旌脑中一片空白,但好歹尚存一分理智,短短几句话,还不足以能够让他轻信这样过分魔幻的事情。他强自镇定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这等无厘头的事,你有什么证据?”
祁歇冷冷地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她分明没那么爱你,为何还要同你成婚?只是因为那是她转移寿数的仪式罢了。”
崔树旌脸色微微一变,仿佛听到什么荒诞无稽的话一样,矢口否认道:
“你怎么知道她没那么爱我?我告诉你,她最爱的人就是我,否则她不会与我成亲,也不会在回来的时候第一个想到要见的人也是我。”
……一定是这样的,她一定是因为对他有所情意才会同他成亲的。
崔树旌攥紧了拳,这番话不仅是在告诉祁歇,也是在强调给他自己听。
可是不管怎么自我安慰,祁歇的话还是犹如一根刺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带起一阵尖锐而醒神的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