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芽说了一声知道了,回了卧房,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烙大饼,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叫晴眉去前院书房取些传奇小说来看。
晴眉领了命,亲自去了,一炷香不过便带了一叠线书回来,捧给公主看的时候,还有点疑惑的说到了沈穆。
“按说,沈指挥就住在前院的书房,可是奴婢过去的时候,却看见书房的偏间里乌漆漆一片,不像是有人下榻的样子。”
李仙芽微怔,旋即回了神接过书,翻了一本名字叫做《卖花郎游十二仙窟》的,顿觉有意思,便看了起来。
晴眉便也不打扰了,只却步而出,留了公主就着床边一盏灯瞧书。
卖花郎生的俊俏,一日在山林中行走时,一脚踏空,却因缘际会掉了仙窟。
仙窟十二重,第一重里住着成仙的鸟儿,其中画眉仙最为灵动,引着卖花郎拜会众仙之首的路上,却忽觉脚酸,软进了卖花郎的怀里。
李仙芽看的入神,再翻开下一页,头一句便是画眉仙趴在卖花郎的怀中,同他说道,“鸟类不善走路,郎君听听我的喘息,可是急如松涛?”
卖花郎便当真去听,却只听出了画眉鸟儿的娇啼声,并不似累的气喘的声音。
公主头一回看情节这么劲爆的传奇,只觉心里砰砰跳,一下子阖上了书,往地上一扔,把自己塞进了软被里。
胡思乱想着睡着了,至深时刻的时候,李仙芽果然做起了梦。
梦里有一片至蓝至深的湖水,忽有大浪袭来,有人着浅松绿的澜袍辟水而来,眼睛深邃比之湖泊,往岸上奔向他的小娘子走去。
小娘子跑的衣袂飞舞,向着那人的怀抱里扑去,气喘吁吁。
那人弯身抱住了小娘子的腰,嘴唇贴紧了她的耳后脖颈,轻音送耳。
“怎么这么喘?”
呔!说的什么浑话!
李仙芽在梦里只做个旁观者,却也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好在有一只张牙舞爪的猴子窜过来,打断了她的旁观,将她从梦里拽出来。
再醒来迷迷瞪瞪的,看着窗外灰蒙蒙一片的天,李仙芽倒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了,只坐在床上望了一会儿呆,就听见晴眉的脚步声响起来,走进了卧房。
“公主,方才二大王传来口信,只说此刻他拖着国主在用早膳,再陪着他逛逛成衣铺子,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就会再来公主府偷窥。”
李仙芽万没有料到一阐提还没有死心,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
一阐提又要来偷窥?精力这般旺盛?他都不嫌累的吗?
他到底要看到什么样的场面才肯善罢甘休啊?
李仙芽无言地仰倒在床上,一时才抬起一只手,吩咐下去,“传沈穆,叫他回来同本公主一起起床。”
晴眉的眼睛又亮了起来,脸上又不自觉地露出了姨母笑,将公主的旨意传下来。
丽景门下的八角楼金街,一阐提精神抖擞地喝着胡辣汤,只觉得人间美味不过如此。
“……二大王喝过黄河边上的羊肉撒汤吗?同胡辣汤一起,牢牢占据了我的心。我封它二位为汤中双雄。”
“自然喝过。”李灵均眼下对一阐提可谓是百依百顺,闻言谄媚应是,“黄河边上的砀郡我常去,那里有几百家唢呐班子,都由本大王供养着。”
一阐提拿帕子擦了擦嘴,矜持地看向李灵均,“怪不得二大王这么穷,原来因由在这里呢。”
“千金难买本大王喜欢。”李灵均满不在乎,只把嘴撅起来递向一阐提,“你给本大王也擦擦嘴。”
一阐提冷冷地把帕子甩到他脸上,忽然正色道:“昨晚,我整整想了一夜,我不能再这么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在地上一路爬进公主卧房,想想就很猥琐,公主不愿意改嫁与我,也很正常。”
“昨晚你呼哧哈拉地吐了一夜,还有功夫想这个?”李灵均表示不信,不过他想着还是要为妹妹争取时间,只得硬着头皮出主意,“本大王也是平生第一次,见人爬这么快。这样,你这身异域风情的衣裳就别穿了,还有这顶像粑粑一样盘起来的帽子,也别戴了。你瞧瞧驸马怎么穿的?那身段儿,那气质?你仔细回想回想。”
一阐提表示不想回想,李灵均哦了一声,又道,“眼下再去请内造的人给你做衣服,黄花菜都要凉了,前面有家成衣店,本大王带你去试试。”
一阐提也很像打扮成一位中原的公子哥儿,此刻乖乖听话,跟在李灵均的身后,一路走进了八角楼金街最大的成衣铺子。
他一进去,就被五颜六色迷住了,李灵均就拖起他的胳膊往里拽,“你可别在看粉艳艳的颜色了,素净,素净知道不?”
一阐提的视线,从那些花花粉粉的颜色上依依不舍地挪开,跟着李灵均上了二楼。
店家出来迎接,李灵均就吩咐道:“可着他的尺寸,拿个三五十套澜袍常衣,颜色要素净些,要穿起来像个儒士才好。”
店家依言去了,李灵均新得了一箱金子,这会大方请客,免不了吹嘘自己。
“虽说本大王养了三千门客,可好歹也是有封地税收的,给你买个三五十套衣裳,自不在话下。”
一阐提这是头一回来这么大的成衣铺子,只觉得每一件衣裳都好看,每一种颜色都稀罕,不由地啧啧感叹。
“我那位继母阿娘脾气暴虐,性情急躁,可最是爱穿好看的衣裳,若是我把这些衣裳都运回曼度国,运上一整车,我那位继母阿娘就不会扇我嘴巴子了吧?”
“你是堂堂一国之主,怎么还会被人打嘴巴子?”李灵均觉得很匪夷所思,“他爹的,有后娘就有后爹,本大王今儿就上报陛下,往曼度发兵,活捉你那后母去!”
一阐提摆摆手不愿意多说,又挥挥手叫在楼下的仆从上来。
短短风就领着十几个仆从从马车里搬出来许多箱子,两人人一抬地搬上了楼。
店家正好推了个衣架过来,短短风吩咐仆从把沉重的箱子放在地上,打开了盖子。
突如其来的金光差点没把李灵均的眼睛闪瞎,十个盛满黄金的箱子就那样敞开在地面上,场面令人震撼。
一阐提不觉得是个事,朝着店家说道:“这家店我买下来了,你开个价。”
店家被吓的呆若木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灵均灵魂出了窍,好容易拉了回来,震惊地看向一阐提,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嚎叫。
“曼度国这么有钱?我的提提!”
一阐提斜眼看他,带了有种睥睨一切的玩味儿。
“没错,小穷光蛋。”
第29章 藕花珠缀
一直到洗漱之后, 李仙芽都还在生气。
他怎么敢在梦里这么轻薄她?还是在她的梦里!更生气了。
晴眉缓步走进来,见公主坐在床边上,脸颊气鼓鼓的, 一双弯眉耷拉着,免不得奇怪:公主一向好眠,向来没有什么起床气,今日这么怎么了?
她琢磨着, 一眼看见搭在衣架上的浅松绿色的澜袍, 才想起来昨夜答应公主,要用这件打样,竟然给忘记了。
晴眉就把这件澜袍搭在了手上, 过去服侍公主起身。
“您这是怎么了?”她轻声问了一句, 见公主还是不高兴的样子,这便转开了话题,“沈指挥果然不在府中, 崔将军派手下去通传了,兴许三五刻就回来了。”
又听见了他的名字,无所不在的感觉。
李仙芽放弃了生气, 由着晴眉为她穿上外衫, 正打算用膳的时候, 鹿梦就着急忙慌地走进来。
“……国主的车都驶进巷子了, 驸马还没来。”
都这个时候了,也不在意称呼什么的了。李仙芽抬头看了看窗外亮白一片的天,再以睡懒觉为由头不出卧房门,可就不太合适了。
“日上三竿不起床, 除了生病了还有什么因由?”她苦恼地看向晴眉和鹿梦。
昨日她与沈穆都觉得,一阐提一定是死了心了, 故而都放松了警惕,可谁曾想沈穆走的这么彻底,回都不回来了。
这时候已经没有时间生气了,鹿梦觑着公主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公主与驸马新婚燕尔,晨起时在房中驸马缠磨一会儿,也是有的……”
鹿梦说完这句话,脸就红了,她与晴眉都是未嫁的女儿家,她的年纪还小一些,更是羞于启齿。
好在这里是公主府,她与晴眉又是伴着公主一起长大的,权当是女儿家之间的悄悄话了。
李仙芽的眼下也显出了一点儿微红,她不是扭捏的性子,认可这个意见之后便点了点头。
“他不来,只有待在房里不出去,才能打消一阐提的疑心。至于一时他怎么偷偷摸进来,叫他自己操心吧。”
晴眉说好,正要出去,李仙芽看着他手臂上搭着的澜袍,忽然有了主意。
“……叫二哥哥想法子引阿提到正院来……”她想到了一个可以劝退一阐提的法子,凑近了晴眉的耳朵,轻声吩咐下去。
晴眉和鹿梦听见了,眼睛里都冒起了光,点头说好。
这一头,一阐提同李灵均一起乘车,来到了公主府里,只因那间成衣铺子没能成功盘下,一阐提的眼神就有点闷闷不乐。
雁过拔毛,李灵均又捞了一笔,难免得说好话宽慰他几句。
“小提啊,横竖你不急着回国,届时我必给你弄一船的好料子好成衣,别犯愁。”
一阐提下了车,初升的日头晒在他的身上,端的是一位俊俏好少年。
果然人靠衣装,一阐提换下了曼度国那身花里胡哨的衣裳,穿了一身素净天水蓝的中原衣冠,颜值一瞬间就提升了。
李灵均就停下来啧啧感叹,“小鹅说,你还是王子的时候,在曼度国也获得过美男子的称号,当时我还不信,这会儿倒是信了。你们那的郎君是不是都特别黑?”
“我先前也很白,后来渡海过来的时候,吹了三个月海风,就成这个鬼样子了。”他一摊手,“我继母阿娘倒是白的发光,只因她成日里捂得像个粽子,我不爱学她。黑就黑了,显得很有力量。”
一阐提说着话,看着前方是安静的湖水,忽然想起来什么,动作又鬼祟起来。
“我要看看沈贼是不是和小鹅一道起床,必经之路在哪里?”
李灵均也跟随着她矮下身子去,悄摸的咬着牙说:“……你今日打扮的这么英俊,还要偷窥吗?就该光明正大地走在小鹅面前,让她惊叹、遗憾、悔不当初——”
“然后改嫁给我,一起漂洋过海、阅尽海上风光,去曼度国做一对世外鸳鸯去?”一阐提憧憬着,不由地站直了身子。
李灵均无言地看着他撞南墙不回头的神情,刚想劝说几句,忽听得远处有脆生生的一声问候。
“国主安好,二大王安好。”
李灵均循声望去,见是妹子身边的婢女鹿梦,这便不动声色地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公主可起身了?”
鹿梦摇摇头,谦恭道:“公主与驸马还在好眠,掌事姑姑知悉国主大驾光临,请国主前往正院小坐一时,春日的日头毒,免的再晒黑了。”
“小鹅还是关心我的……”一阐提的嘴角向下撇,眼底冒出了点点水汽,“那我就去坐坐吧——倒不是怕晒黑,只是坐着等,显得文雅一些。”
是啊,还能晒黑到哪里去?李灵均看了看一阐提的脸,感觉好像比前日刚接到他时,白了一星半点。
一阐提把背挺得笔直,一路跟着鹿梦往正院里去,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进了正院的门。
原以为要在正院的花园里等,岂料鹿梦直接请他进了卧房窗外的小榭里坐。
日光透过楹柱花窗,晒下了班驳的圆影,一阐提坐下来品茶,脚尖就在地上踩光影玩儿,踩着踩着一抬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
“小鹅可真会赖床,日上三竿了,帘子还拉的严严实实的——”他翘首去看,眼巴巴的,“一时我要吹葫芦丝给她听。”
鹿梦在一旁静立着,听见他自语,笑着应声道:“葫芦丝悠扬婉转,国主若有心,可以到公主的卧房门前吹奏一曲。也好唤公主起身。”
一阐提巴不得在公主面前展现自己的魅力,此刻闻言,有些心动了,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了自己的葫芦丝,蠢蠢欲动。
李灵均闹不明白眼下是怎么一个状况,想着自己也要去接应一番,便自告奋勇起来。
“本大王也去吹一曲唢呐。”
“恕奴婢直言,唢呐不太合适。”鹿梦矜持地拒绝了,转身引着一阐提往卧房走去,临走时给了李灵均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李灵均意会,松弛下心神,往靠背椅上躺了。
卧房里静悄悄的,外间遮光的帘幕也拉着,暗暗的,唯有帘幕与帘幕之间的缝隙里透出了几束光,其间有些微尘在漂浮游荡。
一阐提感受到了此间的静谧,心也安静下来,手指抚了抚葫芦丝的把柄,凝神静气,打算吹一曲《迷仙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