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片虚妄的白里,有赤足的少女隐现,慢慢近前了,才看清她身后是莲花。
少女在莲花台上坐着,那赤着的足肌理柔和、肤质玉白,微微翘起时,趾头圆润小巧,泛着婴儿一般柔嫩的粉。
忽而烟雾袭来,少女的样子却看不清了,耳力却清明起来,只听见云层里传出来一声一声的喘息,那声音轻软着、一呼一吸之间的气息微微发颤,就像在他的耳畔打旋儿、摩挲,令他不自禁的颤栗起来。
再睁眼时,窗外已现微光,这一梦很短,可消磨的天光却很长。
像是不愿出离梦境,沈穆将眼睛闭上,却在下一刻又忽然起身,往净室里去了。
第34章 叶藏春浓
二哥哥派人送消息来时, 李仙芽正在院子里逗猫。
自从穷奇来了之后,厝厝的脾气变好不少,这几日穷奇在窝里养伤, 不能乱跑,厝厝还给它四处搜罗小玩意儿,给穷穷解闷。
晴眉就过来说厝厝脸大,“看来这地方养人, 你瞧厝厝胖的。”
厝厝不在乎地喵呜两声, 倒是穷奇在窝里哼唧哼唧,像是不情愿旁人说厝厝。
李仙芽就说起一阐提去青要山的事来,想着他是不是已经放下了执念。
“看来今早我同他说的话, 起了效用。他今晚不来, 咱们就能消停一晚上。”她揉揉眼睛,有些困倦,“害我一夜没睡好。”
“没睡好, 是不是也不能全怪国主。”晴眉眼尾上扬,有些许戏谑的意味,“横竖用了午膳, 您就再睡一时, 下午奴婢陪您去湖边转转。”
“一睡下, 就总做一些离奇的梦。”李仙芽不想睡, 转而问起了门外的卖花人,“清晨的时候,我又听有卖花人的叫卖声,好想出去瞧瞧, 他是不是卖断手花的妖怪。”
公主奇思妙想的时候,眼睛亮亮的, 像是在同晴眉逗趣儿,又像是说真的。
“那都是二大王编出来吓唬您的,这世上哪儿有妖怪啊?”晴眉接话道,“什么吃手指头的老妖婆,半夜叼孩子的老猫妖,全是编出来的。”
李仙芽却是愿意相信这些,她若有所思地摸着厝厝的脑袋,想着阿娘的音容笑貌。
“怎么会没有呢?有神仙也有妖怪,月亮上还有八千修月的工匠呢。说不得阿娘也是被妖怪抓走了,等我救她呢。”
说到这里,她就愈发期待一阐提快放下执念,回到曼度国去,这样她便不用困顿在神都城,而是可以天南海北的去找阿娘。
她站起身,把小穷奇从窝里抱了起来,“叫那卖花人驻足,我去买篮子花回来。”
晴眉叫人吩咐下去了,同公主慢慢向外走去。
豫王府很大,正院走到大门前都要走很久,反正都是消磨时间,李仙芽又特意从湖边走,看着飘渺的烟水气,免不得又想到沈穆。
“奴婢总在想,即便一阐提相信了,可他若是在神都城长住的话,您和沈指挥的戏,又该怎么收场?”
晴眉问的问题,也是李仙芽曾想过的,此时听见晴眉问,又让她陷入了深思。
“他是曼度国国主,长住在上国算怎么一回事?”李仙芽想了想,也有点担忧,“不过舅舅既然这般安排了,自然会为我想法子收场。”
晴眉闻言,悄悄踮起脚来,在公主的耳边轻声说道,“沈指挥虽行事狠辣,可相貌气度清冲昱昱,未尝不是一位良配。更何况,他狠辣的名声,也是为圣上办事而得来的……”
李仙芽心念一动,看了看晴眉,旋即扭过头去。
“我同他在一起总是不自在……”她迟疑,“这次同我在这里做戏,不过是他的一桩公务罢了。”
“可是我看沈指挥看您的眼神,不像是公务。”晴眉回忆着沈穆与公主在一起的神情,不自觉的,脸上又有了笑意,“他个子高,可公主抱住他的时候,他却总是把腰深深地弯下去,不叫您踮一点脚……”
她与他亲密的动作,从别人的嘴巴里说出来,怪让人不好意思的,李仙芽一霎回到了昨夜湖边的场景,闻着同昨夜一般的湖风的气味,心就狠狠跳了一下。
“我不喜欢他。”李仙芽轻声说着,同晴眉一道转出了湖岸,上了林荫小道,慢慢走。
迎面忽然就跑来了小内侍常安,他应当是从大门那里来,见到公主之后,忙顿住脚回禀。
“启禀公主,老宅那里的管家过来说,晌午时分有察子打扮的两人在老宅左近转悠,山黛姑姑为人聪慧机敏,悄悄跟了上去,发现那两人进了金吾狱。姑姑不知福祸,派人向您通禀一声。”
金吾狱?察子?那便是百骑司的人。
沈穆为何会命人去自家的老宅?李仙芽有些不解,轻嗯一声,以示明白,接着在侧旁的石椅坐了。
她想不明白,命常安将禁军中郎将崔万鼓叫了过来。
崔万鼓原是在府中巡查,听是公主召唤,只觉精神大震,不出半刻钟就在公主面前候着了。
“公主有何吩咐?”
“沈穆近来在查什么案子?”李仙芽问道,心里却想到了什么,“卦仙案?”
崔万鼓不常见到公主,每每见一次,都无限珍惜,此时见公主只安静地坐在他的面前,一启唇一张口,都犹如仙女降世,免不得声音都抖起来。
“沈指挥查到了卦仙儿的主使,这两日都在提审案犯,故而来去匆忙。”
提审卦仙儿主谋,为何还要查自己家的老宅呢?李仙芽想不到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心里装了一大团疑云。
自从阿娘失踪之后,她便被外祖母和舅舅接进了宫,原来的长公主府便空了下来。
这十多年,除了父亲老家并州那边的亲戚来洛阳时,会借住些时日,其余大部分时间,老宅都是空荡荡的。
沈穆究竟在查什么?
李仙芽百思不得其解,叫崔万鼓下去后,依旧由晴眉陪着,往大门口去了。
那卖花人等候已久,扁担上好几筐鲜花,连枝带朵,各个娇艳欲滴。
见是位清心玉映、仙才卓萦的女儿家买花,卖花人抬头看看匾额上的“公主府”三字,只觉得心神激荡,不由地跪拜在地。
“公主娘娘,如今是春日,花不算缤纷,待下个月月中,小民拾上一筐石榴、玫瑰、芍药来,再请公主娘娘品鉴。”
下个月月中?她也许就不在这里了。
李仙芽唤他起身,只叫人将花筐抬进去了,又给了卖花人两吊钱。
“我常常听到有卖花的吆喝,这一带可是有许多的卖花人?”
卖花人起了身,垂着手回话道:“小民走街串巷,原是哪里热闹哪里去,近些时日花不好卖,小民就只好往偏僻的街巷转悠——”
“为何不好卖?”李仙芽很是奇怪,“谁不爱花?”
“近来街巷中多了许多胡女卖花儿,她们生的明艳,又载歌载舞,惹得人人都争相买她们的花,小民的花便滞销了。”卖花人叹口气,无可奈何,“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
卖花人说完,见公主娘娘面色微沉,生怕多言惹了贵主生气,这便跪下告辞。
李仙芽颔首,转身回了府。
第六感告诉她,事情有些蹊跷。
上邦海运发达,港口众多,神都城有胡人出没没什么奇怪,可胡女貌美,一般都是在挂着栀子灯的瓦舍跳舞献艺,如何会沿街叫卖鲜花?
凭着自己的双手谋生,自是令人敬佩,只是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卖花人,这才是令人生疑的地方。
这等细微的异动,沈穆应当也能注意到,再加上今日去老宅的百骑司察子,李仙芽心里存了许多问号,想见到沈穆的心,又多了几分。
怀揣着心思慢慢走回了正院儿,此时不过傍晚,正是暮色四合、老鸦还巢的时候,鹿梦从公主手里接过穷奇,把它放回了窝里,又去满世界唤厝厝,好一会儿才拎着厝厝的耳朵走进来,一边走一边数落它。
“天要黑了,狗子都知道回家,就你还在外面浪。”
李仙芽就坐在廊下托腮望天,听见鹿梦同厝厝说的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
——鹿梦说的不对,也不是每只狗子都知道回家的吧?
第35章 静数春星
海外人就是奔放, 酒席才过一半,一阐提就已经随着鼓乐舞动了三次。
李灵均丢不起那人,等鼓乐第四次奏起来的时候, 一把勒住了一阐提的脖子,把他按倒在自己的怀里。
“上菜你也跳,传菜你也跳,和尚念经的时候你还要跳。”李灵均气急败坏, 在他的耳朵边上警告, “再跳我就得管人收费了!”
一阐提背躺在李灵均的怀里,喝了六两酒的两颊红红的,他不服气, 两个手拍拍李灵均勒住自己脖子的手, 咳嗽几声。
“你收啊!把不谷上的四千贯礼钱收回来啊!你这个小穷光蛋。”
李灵均捂住他的嘴,再度低头,语气却变得苦口婆心了, “你们曼度国都是这么放荡不羁吗?这是丧仪、是白事,你老是凑上去抖肩晃脖子,你觉得合适吗?”
他说着说着又咬牙切齿起来, “要不是本大王在这里给你撑着场子, 你就得被赶出去!”
一阐提闻言又拍拍李灵均的手, 意思叫他松手, 嘴巴也在他的手里动来动去。
“成成成,不谷不跳了还不成吗?不谷情场失意还不能发泄发泄了?再者说了,你开场那曲唢呐吹的这么好,把不谷的情绪全调动起来了, 才会情不自禁闻声起舞,有错吗?”
听到国主夸自己吹的唢呐, 李灵均羞涩起来,松开了捂住一阐提的手,转而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果然是懂音律之人。本大王敬你一杯。”他自斟自饮,接着又殷切地看着一阐提,“总有人说,本大王吹唢呐不仅上不了什么台面,还堕了天家的威风,况且,吹的还不好——”
“胡说八道!要是在曼度国的话,你这水平,绝对是礼乐班的元老!我成婚的那一天,就请你来吹!”
一阐提豪爽出言,顺势还反手搂上了他的肩,凑到李灵均的耳朵边上说话。
“一时吃罢了酒席,咱就接着回公主府蹲守去,我倒要看看小鹅和沈贼这会儿在干什么!”
李灵均耳朵被他吹的痒痒的,一把把他的脑袋推走,出言阻止。
“我不去!人家小夫妻两个新婚燕尔的,你给人家一个喘息的时候,动不动就蹲守、偷窥,说出去我都没脸。”
他说完见一阐提扁了嘴巴,赶紧又哄,“没脸就没脸吧,你要是真想看,本大王就陪你回去,横竖名声都撒出去了,小鹅也纵着你——”
一阐提就又高兴起来了,两只手抱住了了李灵均的脸,结结实实地嘬了一大口,啪叽一声把李灵均给亲呆了。
他亲完就去啃肘子去了,李灵均摸摸自己的脸,软软弹弹的质感还没完全散去,好像除了酒的香气还有一股子甜甜的味道。
酒席一直吃到二更天,主家三番两次挽留二大王留宿,李灵均看着身旁醉醺醺的一阐提,生怕他明早起来发酒疯,这便婉言拒绝了。
要上马车的时候,一阐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苍翠茂密的树林,以及青蓝色夜色里飘游的小虫,闹着不肯坐车。
“你瞧,那小虫还打着灯笼飞呢!我要散散步、醒醒酒,我要享受中土的夜景……”
他在树林子里转着圈胡说八道,一旁的仆从侍卫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把视线投射到了李灵均身上。
李灵均无言地走上前,背转了身子手扶膝盖扎了个马步。
“上来,本大王背你出山。”
一旁的侍卫低声询道:“天黑不好行走,大王当真要如此?”
“你懂什么,本大王把他晃睡着了,往国宾馆里一丢,看他还怎么去打搅公主?”
李灵均悄声说完话,一阐提就爬了上来,搂住了他的脖子。
“公主府!出发!”
背上的份量不重,像一朵轻飘飘的梨花瓣,李灵均生的高大,背他跟背小孩似的。
“……我记得你四年前还圆溜溜的,怎么长大了反而这么瘦?小鸡仔似的。”
“在海上吃不好睡不好,椰浆饭都吃到吐,还怎么胖啊——我为了见到小鹅,吃了这么多的苦,一定不能空手而归……”一阐提趴在李灵均的背上呜呜地哭,“出来这么久,我都有点想势至阿母了,她要是知道我娶不到上国的公主,一定也会嚎啕大哭的。”
李灵均记起来这个势至阿母,是一阐提的继母,一边慢慢走上下山的路,一边晃了晃他。
“你不是说你那继母坏极了,总是抽你大嘴巴子吗?想她做什么?”
“抽我不代表不疼我啊?”一阐提趴在李灵均的背上,晃晃悠悠地,感觉很舒服,闭上了眼睛,“你不也总骂我爹吗,可我知道你心里待我好。”
也许是快要睡着了,一阐提的声音渐渐变小,李灵均的心里却倏地一震,像是被大锤重重锤了一下,不疼却很慌。
出山的路修的很平整,夜很静,流萤扇动着细小的风,月亮隐没了,好在还有气死风的灯,柔和的照着脚前的一方土。
时日好像变得很慢很慢,慢的李灵均背上的小黑矮子打起了均匀的小呼噜,不算吵,却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侍卫欲来将国主接下,一碰他,一阐提就哼唧了几声,语气不满。
李灵均就道一声罢了,“我背着他。”
一阐提的脑袋在他的背上蹭一蹭,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